台下众人却已笑得前俯后仰,啥叫“亲爱的”,啥叫“丰满白皙”,“紧致”说的又是啥,大家用脚后跟也能想到!看不出来五六岁走路都喘的刘富贵,还骚得很呐!
有二流子吹着口哨问:“刘书记你这么骚你老婆知道不?”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一个个激动得面红耳赤,今儿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农村人没啥娱乐生活,就爱听这些男女狗屁倒灶的事儿……当然,哪怕是娱乐生活极端丰富的四十年后,被窝里那点事也是能引得全民围观的。
徐志刚大喝一声,让大家安静下来,才又指着那堆东西道:“这些也是在杨翠仙炕洞里掏出来的。”
刘富贵一张老脸涨红,指着徐志刚的手已经抖成筛子了,“你……你哪儿……哪儿找到的?”这么重要的东西翠仙肯定藏得严严实实,他怎么可能找得到?那炕他上过几百次,怎么没发现藏着这些东西?
徐志刚轻蔑一笑,指指人群里呆若木鸡的凤凰男和杨美仙,“你小姨子说的,她都交代了。”
刘富贵一口老血险些没把自个儿呛死,“杨美仙你?!”
杨美仙脸色又红又白,这些东西她都不知道,知道的只有两个当事人和随时在家最先发现奸情的凤凰男!
“你,你出卖我姐?”出卖也就罢了,还赖她头上。
刘富贵知道,铁证如山,别说他的书记之位保不住,因为偷盗公家物品,说不定还得坐牢嘞!要是没了“书记”这顶乌纱帽保命,他老婆,老婆的娘家人,被戴绿帽的杨翠仙的老公……这么多人,总有办法弄死他!
不活了!
他不活了,怎么也得让这俩狗男女同他陪葬。“是你们,你们以为弄死我你们的丑事就能藏住了吗?奸夫淫妇!大家快看看,这淫妇肚子里已经有快五个月的孩子了!”
大家一看,可不是嘛,冬天的袄子也藏不住那么大的肚子。
她要是一般已婚妇女也就罢了,毕竟怀孕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况且这年代又没DNA检测手段,她一口咬定孩子不是凤凰男的,这事就能赖过去!
可她不是一般妇女,她是个寡妇啊!她老公都死三年了呀!这怀的鬼胎吗?
至此,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她跟凤凰男就是一对奸夫淫妇!杨翠仙跟刘富贵也是一样的!而他们狗咬狗抖落出来的,不正是“母老虎”高元珍一开始说的吗?因为奸情,四个人结成同盟,将她推出来批斗劳教。
徐志刚打开录音机,里头传来另一个当事人杨翠仙的声音:“是元珍男人计划的,我劝老刘和美仙……”
录音里,爆出一个更让人大跌眼镜的真相:凤凰男已知妻子怀孕,这才找上另外三人,计划直接借劳教的事儿,弄死高元珍,就像隔壁公社的“老疯子”一样,他知道妻子的炮仗脾气,她绝不认输绝不服气,到时候再火上浇油让她跟民兵队闹起来,来个跟“老疯子”一样的结局,谁也不用负责任!
谁让她是“母老虎”不服管教?咎由自取。
到时候,青砖大瓦房四个人平分,他和美仙住楼上,她和刘富贵住楼下,就连那高元珍爷爷奶奶手里传下来的百来平的院落也口头约定好了,两家对半分。
这次,不止围观的社员们,就连新书记也吓傻了。这还是人吗?其他人为了房子被拉入伙也就罢了,凤凰男干的可是谋杀妻子的事儿!他明知道妻子为孩子的事受了多少委屈嘲笑,也知道她多么渴望一个孩子,好容易怀上了不止不心疼她,还要借孩子一把弄死她!
就是电影也不敢这么演的啊!就是地主老财,也没他这么狠心这么恶毒的啊!
徐志刚冷哼一声,“来啊,把这狗东西拷上。”
高元珍虽然是绝户女,没个亲生的兄弟姐妹,可她还有几个堂兄,只是从来看不上好吃懒做的小白脸凤凰男,渐渐的跟她断了来往,可真到这样的关头,一个个气得牙痒痒,冲上来按着凤凰男就揍。
“徐副你看,这……”小警察掂了掂手铐,到底要不要劝劝?
徐志刚再次冷哼,“你不怕被打就去劝呗。”
“是是是,瞧我,糊涂了。走啊兄弟们,咱们把其他两个拷上,剩下那个已经拿到所里了,咱们上外面抽根烟去。”
刘富贵和杨美仙被双手反拷到身后,膝盖一软,跪在主席台上,鼻涕眼泪一把又一把,全糊那臭脸上。台下的人们,不论男女,全都抓起土给他们兜头兜脸的扔,“呸!还书记呢,奸夫淫妇!”
“呸!臭不要脸的婊子!抢了别人男人不算,还想霸占高家房子!”
……
徐志刚领着兄弟们,在桃树下过足了烟瘾,抽完两包“大前门”,才慢悠悠的弹弹烟灰,慢条斯理的挤进人群,凤凰男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出气多进气少了。
眼看着再揍就要他狗命了,“差不多得了啊,你们高家人要有啥诉求,可以去告他。”
“我妹妹元珍她就是输在嘴上,一张嘴巴不饶人,学不会低头,她十八岁结婚,十九岁没了爹娘,这畜生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元珍肚子里怀的可是我高家骨肉,我们现在就要代表元珍跟他离婚,让他滚出高家门,当年怎么来的现在怎么滚。”
第92章
此时的高元珍, 正躺在卫生所的简易病床上,手背上插着一根透明的塑料针管,里头流动着棕红色的液体。
她的嘴唇白得不像话, 没怎么洗干净的脸上, 苍白的底色, 红黑的泥土, 仿佛一幅抽象画,透出扭曲的悲悯。
“妈妈,我可以进去看看婶婶吗?”
黄柔叹口气,牵起闺女的手,轻轻敲了敲门。
高元珍睁开眼,懒懒的, 眼神空洞无神,仿佛被人掏走了灵魂。她只知道自己被以丈夫为首的四个人联手设计了,还不知道他们想要借机弄死她霸占她的房子。
“婶婶你肚子还疼吗?”幺妹看着她的眼睛, 奶声奶气的问。
孩子的眼睛又大又圆, 乌溜溜,黑亮亮, 里头像有两轮小太阳,照得人暖暖的。
高元珍眼眶发酸, 泪珠子从眼角溢出,顺着太阳穴, 流到了耳朵里,好像耳朵也被泪水灌满,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她脑子里只有昏倒前徐志刚说的那句“孕妇”,她是孕妇。
曾经是。
昏倒前那热流涌出身体的感觉,那浓重的血腥味, 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忽然,手一暖,一只小手搭在她手背上,“婶婶别难过,你的宝宝一定会好好哒。”
高元珍一愣,“宝宝好……好好的?”
她用另一只插着针管的手,恍惚的,茫然的摸了摸肚子,不对啊,她现在还在流血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也才四十多天,四十多天的血肉哪里经得住流这么多血?
黄柔也是吓了一跳,这孩子胡说什么,她还小,不懂怀孕初期的女人受那样的苦流那么多血意味着什么,胡乱安慰人呢。万一让高元珍当真了,待会儿发现被骗了,这不是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给她雪上加霜吗?
“嗯哼,高姐好好休息,别听这孩子胡说。”她冲幺妹眨眨眼,示意她别说话。
幺妹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偷偷把灵力注入到婶婶体内……当然是通过她们放在一起的手啦。
高元珍只觉着被她握着的手上有一股暖流注入,那暖流通过手掌,顺着手臂,流到胸腔左侧,让她本已死亡的心走渐渐跳起来。
于是,那股暖流又慢慢的流遍四肢百骸,流到小腹。
如果这是错觉,就让这幸福的,舒服的错觉持续得久一些吧。
她张了张嘴,嘴唇干焦得可怕,仿佛一层粗糙的厚壳覆盖在上面……黄柔赶紧出去给她打开水。
“婶婶别难过,你的宝宝还在肚子里,乖乖等着你带他回家呢。”要保住一条小生命实在是太耗费灵力啦,幺妹那只手臂很快就酸得抬不起来,她赶紧又换了另外一只。
高元珍扯扯嘴角,觉着自己一定是做梦,所以才能看见小天使?
不忍心小天使失望,她装出相信她的样子,微弱的点点头。
“婶婶我知道,你叫高元珍,可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呢。”幺妹得意的挺起小胸脯,“我叫崔绿真,婶婶可以叫我小绿真,也可以叫我幺妹,因为我是我们家最小的妹妹……嘿嘿,本来是最小的,可现在多了小彩鱼,比我还小呢,才这么大……”她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比划比划,不忘加一句:“还在吃米糊糊呢。”
她说得有趣,不需要任何人回答,小嘴巴就充了电是的“叨叨”个不停,高元珍听着听着,眼睛里渐渐有了光。
她这么大岁数没个一男半女,天知道她多想要个孩子,做梦都是可可爱爱的小娃娃张开双臂叫着“妈妈”扑向她……而幺妹这样白胖漂亮,聪明可爱,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孩子,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平时村里那几个白胖娃娃,还小眼睛塌鼻梁呢,她只不过路过的时候多看两眼,村里人就生怕被她偷走似的抱回家,把那门摔得贼响!
呸,摔给谁看呢?跟眼前的小天使比起来,那些歪瓜裂枣轻狂个啥嘞?送她她还不要呢,还怕她偷?她就是要偷,也只偷小天使这样的。
幺妹这孩子,她是从来不怕尴尬不怕冷场哒,因为她总能找到话题,譬如:“婶婶你喜欢吃橘子罐头吗?我最喜欢的食物就是橘子罐头啦,但我妈妈说我马上就要换牙啦,不能吃那么多甜甜的东西哟。”
高元珍眯了眯眼,说来可怜,橘子罐头她这么大岁数确实没吃过。不过,他们家以前是种橘子的,刚解放那年,土地想种啥还由农民说了算的时候,她父母在后山种过一片,夏天绿油油的,初秋开始,挂的果转黄,远远看去可漂亮了!
解放后第三年,她不顾父母反对看上了凤凰男,以绝食为要挟闹着要跟他结婚,哪怕嫁出去,远嫁山西也行。父母虽然拗不过她同意了他们的婚事,可条件是男方必须入赘,以后生的孩子只能姓高。
因为闹了这么大一出,父母也心灰意冷,没什么精力打理橘子树,而在第二年他们相继生病离世后,橘子树也慢慢的死了。
曾经黄了整片山林的高家橘子林,就这么消失了。
“婶婶?”
高元珍回神,艰难的张嘴:“嗯?”
“婶婶你看。”小地精龇开嘴唇,露出两排细细的,白白的牙齿,非常整齐,比珍珠还白。
她指了指前头的门牙,“杨丽芝说她姐姐换牙就是这儿缺了,说话会漏风。”
高元珍点点头,想说“不用怕会长出来的”,可她实在是太累了,没力气说话。终于,黄柔端了一杯开水进来,温度已经凉过,能直接入口了。
黄柔吃力的把她扶起来,“高姐快喝点水,我问过大夫了,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饿的话再等等,等做完手术……”她说不下去了。
高元珍看了看自己肚子,是啊,流产也不是那么好流的,不是流血就行,还得清宫,看看流干净没,不然……唉。
幺妹看看妈妈,又看看高元珍,急忙晃晃妈妈的手,小声道:“婶婶要做什么手术呀?”
这孩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黄柔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跟她呀,说不清!
“李家沟生产队的高元珍是吧?醒了我们就要开始清了,你看你是吃药还是手术?”卫生所大夫走进来问。
那是个男医生,高元珍肯定不愿让他给自己做手术,艰难的挤出一个“药”字。
“行,那你把这颗药吃下去,肚子痛也别去厕所,解在这盆里,看看有没有肉团下来,有啥你再叫我。”
黄柔帮着接过药和盆,手是颤抖的。
小地精这儿听听,那儿瞅瞅,终于隐约明白说的是啥了,赶紧拽着妈妈,大声反驳:“不能给婶婶吃药妈妈,婶婶的小宝宝好好哒!”
“这孩子……”黄柔有点生气了,老在流产女人面前说人家宝宝好好的,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个眉高眼低?悄悄跟她说也就罢了,当着高元珍,这不戳人心窝子吗?
“崔,绿,真。”
幺妹听见妈妈这么严厉的连名带姓的叫她,知道妈妈是生气了,瞬间红了眼圈,扁扁嘴巴,“是真哒妈妈,我很乖,我没说谎。”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黄柔一愣,这孩子怎么还委屈上了?
高元珍听小天使的话,忽然心有灵犀摸了摸肚子……咦,啥时候已经没流血了?那股钻心的绞痛也没了。
她难以置信,明明刚醒来的时候痛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可怎么……因为没孩子,她对孩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自然也更相信他们的话,莫非……
她忽然激动起来,侥幸的想,万一要是真的没流呢,真的保住了呢?是不是它也舍不得妈妈,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我,我不吃药。”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恶狠狠的。
黄柔一时被搞得焦头烂额,心里对女儿愧疚着,想要跟她好好道个歉,又被高元珍指望着……是啊,她无父无母什么也没有,在这种时候除了指望她一个稍微释放善意的陌生人,她还能指望谁呢?
要是不及时清干净,有残存组织留在体内,那就是后患无穷了。
黄柔咬咬牙,女儿的事先放一边,“走,我们上县医院看看去。”
大伯子还在门口低头坐着,听说她们要上县医院,也只好去找担架,可担架至少得两个人抬,他总不可能让妇女主任或者弟媳妇跟他抬吧?
这时,一辆“叮呤咚咙”乱响的吉普车停在了卫生所门口,顾家三小子跳下来,“崔大哥。”
“哎,哎,学章兄弟。”崔建国吓得手足无措,对这个当了大官儿的同村年轻人,他是敬畏有加,愣了愣见他直接往里走,才想起问:“学章兄弟怎么也来了?”
“听志刚说阿柔和幺妹来了,我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