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太愣愣的,“是啊。”
她都忘了,黄柔是北京来的黄柔,不止是她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寡妇。
“这事,我会跟她说,她还得问问她北京的父母,我做不了主。”都说头婚父母做主,二婚那就是自己做主了,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她一前婆婆做主的。
顾老太松口气,这意思就是,只要黄柔本人和她北京的父母同意,那她就不会阻拦。“好嘞,老姐姐你放心,以后要真成了,你也是阿柔的娘,这事永远不会改变。”
崔老太木木的,说不出话。
虽然,她是一直鼓励和赞成阿柔改嫁的,可真到了这一天,还是反应不过来。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我得……我得……”她语无伦次。
顾老太拍了拍她的手,“是,我也觉着突然了,可孩子们感情到了,我们也只有成全。”她怕自己说得太生硬惹她反感,又换个话题,“至于幺妹你放心,我们老顾家会好生待她,你们还是她的爷爷奶奶,只是多了几个人疼她。”
是啊,幺妹,可人疼的,让她怎么爱也爱不够的幺妹,老四唯一的骨血,怎么办?
出门前,顾三就逐字逐句的交代好了,顾老太继续保证:“幺妹还是姓崔,一辈子不会变。”
崔老太看着她的眼睛,“怎么说?”
果然,她最在意的还是幺妹。不让阿柔带去顾家吧,谁也不忍心她们母女分离。可带去吧,还算崔家人吗?其他几房会不会有意见?万一到时候顾家待她不好,或者小两口有了孩子,她跟顾家亲生的孩子发生利益冲突怎么办?
顾家会帮谁,这是毋庸置疑的。
到时候,幺妹就成了跟崔家不亲热,在顾家又不受欢迎的小可怜,光想想就让老太太心疼。
何止心疼,要真到那一天,她心都碎了!
“我家学章说了,先定个小目标,五年之内,先给幺妹挣套房,房本上就写她一个人的名儿,以后啊,就是谁也抢不走。”
“学章还说了,以后会把她当亲生的疼,她要想嫁出去,就给她准备体面的嫁妆,要招婿上门,就给她置办一份体面的家业,一定让她风风光光的结婚。”
要说不动容那是假的,崔老太要的就是给幺妹找个靠山,而如果顾学章真能做到他所承诺的这些,那确实是一座靠山了。
当然,她面上依然为难,“老姐姐的话我自然信得过,可年轻人啊,这日子过久了,难免不会磕磕碰碰,万一……”
顾老太一拍大腿,“老姐姐放心,老三要敢食言,不用你说我第一个就揍他!”走了两步,“你等着,我就让他进来,自个儿跟你说。”
顾学章早被崔建国灌得面红耳赤,眼睛都红了,他这人酒量不差,可今晚太激动了,想着就差这临门一脚,一激动就上头。
当然,他也喝出来了,崔家的酒不好,估摸着是附近哪家自个儿酿的高粱酒,偷偷躲着卖呢,没处理好,酒精度太高,他也没喝多少就不经醉。
“老三你进来一下。”
顾学章红着脸,脚下倒还稳,也没踉跄,“妈,婶子。”
“来来来,快跟你婶子说说,你刚才都怎么跟我说的。”
顾三不明所以,喝得实在是醉了,脑子里像装了浆糊,“说啥?”
“害,你这倒霉孩子,你不说得好好的嘛,怎么现在不灵光了?”又闻见空气里的酒味儿,顾老太气得掐了他一把,“让你喝,喝酒误事不知道?”
顾三咧着嘴,“呵呵”傻笑。他现在看见两个老娘,两个婶子,都在他眼前晃悠呢。
顾老太只得提醒他,“你不是喜欢阿柔吗?倒是赶紧跟你婶子说啊,她给你们做主。”
“阿……阿柔,呵呵,我喜欢。”醉酒的他,就像个傻小子,摸摸后脑勺,“很喜欢。”
想他平时是多精明能干,多一丝不苟个人啊,忽然这么傻乎乎的说喜欢一个人,哪里还像快三十的男人?不说崔老太动容,就是顾老太也动容了。
她这能干儿子,终于开窍了。
得,崔老太知道,从醉汉嘴里是听不到啥了,让他出去吧。
可刚走到门口,他就让门槛绊了一下,虽然军人的反应让他迅速的扒着门框没跪地下,可膝盖还是“噗通”撞门框上了。
几个正在玩耍的孩子听见,都嘻嘻笑起来。
幺妹赶紧哒哒哒跑过来,关心的问:“叔叔你怎么啦?”
顾三不好意思的笑笑,昏黄的灯光下,他不苟言笑的脸显得温和了许多,就像他这个年纪男人该有的样子。
幺妹一时看呆了去,鬼使神差的来了句:“叔叔你真可爱。”
顾三一张醉脸红上加红,红成了熟透的大番茄,一把将她抱起来,往高处跑。没有天花板的院子,那真是想有多高就有多高,幺妹“咯吱咯吱”笑着,尖叫着,“再高点儿!再高点儿!”
崔老太看见,嘴角也微微翘起来。
她的宝贝孙女快活,她就快活。
没一会儿,顾老太推说回去喂猪先走了,黄柔被她叫进东屋。
她已经猜到婆婆会说啥了,刚才顾家母子俩在里头待了这么久,她估摸着就是谈这事的。所以,当婆婆问她愿不愿再走一步的时候,她爽快的点头了。
青春不等人,她不能自私的让顾学章一直等着她呀。那傻子,她要不点头,他能一直等下去。
崔老太一看她红着脸坦然点头,就知道,俩人这就是两情相悦了,不止男的中意她,她也看上顾三了。
老太太想起儿子,不由得叹口气,作为即将成为前婆婆的人,她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一时半会儿居然又说不出来了。只能沉默半晌,握着黄柔的手:“好,顾学章是个好的,我能看出来,我很满意,但你还是跟你北京的爹娘通个气,看他们怎么说。”
黄柔点头,“嗯。”
“到时候,你要从我这儿嫁也行,要从厂里嫁也成,反正我都是你的娘,一辈子的娘。”老太太哽咽了,这么多年相互扶持着过来了,突然要把她嫁出去,还挺舍不得的。
这么多儿媳,算上儿子,没一个有阿柔的用心。
这真是亲闺女一样的存在啊!
黄柔也是鼻子发酸,“娘,您永远是我的娘,以后这还是我的家,我也不嫁出去,他也不来上门,咱们就单独组建个小家庭,以后两边的老人同时照顾。”
顾老太感动不已,一把搂住她,“呜呜”的哭起来。
她既难过,又开心,既骄傲,又愧疚……一时百感交集,全堵在嗓子眼里,只是一声声的“阿柔”“阿柔”的叫。
***
在院里玩了一圈又一圈,玩到几个孩子都哈欠连天,终于听见叔叔说“吃蛋糕”了!姐几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把桌子收拾出来,摆上蛋糕,春晖从厨房拿出洗干净的不再沾一点儿油的菜刀。
黄柔小心翼翼的揭开上头的纸壳子,春芽和幺妹迫不及待踩板凳上,伸着脑袋看:“呀,生日蛋糕是圆的,不是长条儿!”
“还是白色的,粉色的,绿色的,还有五朵花儿呢!”
随着黄柔将周围一圈圆筒的塑料纸揭开,众人全都“哇”一声:蛋糕居然有洗脸盆那么大,圆圆的,扁扁的,有两个洗脸盆摞一起那么高,周围让白净净的奶油裱了一圈,顶上是五朵漂亮的牡丹花,有粉色的,黄色的,白色的,绿色的,还有一朵紫色的!
花儿是花儿,叶儿是叶儿,简直栩栩如生,就跟插上去的鲜花一样!
幺妹这小傻妞还将鼻子凑上去,她要闻闻是不是有花香味,谁知却闻到一股浓浓的奶油味,口水忽然就“滴答”出来。
顾三赶紧眼疾手快将她抱开,要晚了哪怕0.0001秒,那口水就滴蛋糕上了。
众人哈哈大笑。
幺妹手脚并用,别拦着她,她要闻生日蛋糕!
“说是还有蜡烛呢,可以插蛋糕上,但司机走得急,售货员没来得及给他拿蜡烛他就回来了。”长途车司机要在下午六点之前赶回来交班。
“蜡烛能吃吗?”
“肯定不能呀。”
“那别插了,我就要生日蛋糕!”幺妹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像九十岁的无牙老太太,只剩口水和牙床摩擦。
黄柔哭笑不得,让她许个愿,“许了就能切蛋糕啦。”
不知道要闭眼,不知道双手合十,也没有灯可关,简陋的农家院里的幺妹,就睁着大大的眼睛,粗糙的,迅速的,非常敷衍的说一句:“明年我还要吃生日蛋糕。”
众人又是大笑。
黄柔笑得呀,肚子都疼了,快连刀都握不稳了,还是顾三接过去,先切了一朵紫色的奶油牡丹花给馋馋的小寿星,再给几个老人每人一块,下来是几个大人,才到孩子。
当然,等他分到孩子的时候,幺妹那块已经吃完了,“叔叔我还要。”
上头一层厚厚的,甜丝丝的,奶香香的奶油,下头是金黄松软的鸡蛋糕,两样都是她最爱的,她“嗷呜”“嗷呜”,吃得嘴巴一圈全是奶油,甚至糊得鼻子都快无法呼吸了。
其他几个孩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全都成了小花猫!
当然,这样稀罕的,全公社哪怕整个红星县也还没人吃过的生日蛋糕,她们怎么可能舍得抹脸?时不时还得用灵巧的舌头,把脸上嘴角唇周的舔吧舔吧。
小地精摸着肚子想,她许错愿了,应该许:每天都能过生日,每天都有奶油蛋糕吃才对哟!
第95章
送走顾家人, 几个孩子睡下,崔老太怅然若失。
“娘,跟你商量个事。”崔建国脸红脖子粗的说。
“嗯, 咋啦?”
“咱们再买辆自行车吧, 以后还得继续卖吃食呢。”
崔老太下意识看向黄柔, 崔家能从倒霉催的过成现今这模样, 还多亏了她在关键时候的果决,理智,也多亏了幺妹这个小福星。
“还卖吃食呢?可拉倒吧,听说城南自由市场都得拆了。”刘惠丧气的说。
借着酒意,崔建国恶狠狠的瞪她一眼,“你懂个屁, 城南那是城南,我们还继续去煤厂门口,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这叫‘灯下黑’你懂?”
刘惠被他吼得不敢顶嘴, 生怕他喝醉了不要脸面当众揍她屁股,到时候丢人的可是她。可嘴里依然小声嘀咕:“喝点马尿就轻狂成这样, 要不要上天啊……”
“行了,少说两句。”崔老太喝了一口温开水, 那生日蛋糕好吃是好吃,可就是腻得慌, 吃完口干舌燥。
放下水碗,她精明的眼睛在一众儿子儿媳脸上一一扫过,那是一种无言的威慑。
果然,大家被她扫得瞬间安静下来,她才慢条斯理的说:“自行车是该买, 明儿你们三个去市里看看,打听清楚啥牌子的耐摔,车轮耐磨,价格又合适的……再说。”
三个儿子齐齐答应:“好嘞娘!”
“吃食还是要卖,可不急在这几天,先观察观察。”崔老太迅速的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现在她手里有小七百不到的钱,“自行车你们三房平摊,以后糯米香油也是一样。”
王二妹没忍住“啊”了一声,真的要平摊吗?一辆自行车少说也是二百块钱,岂不是每家得出七十块?!七十是啥概念?她男人走烂一双鞋,大腿根磨出老茧,足足花了两个月才挣来呢。
你说她能不着急?
“对,以后阿柔也不往家里交钱了。”看见刘惠嘴唇蠕动,老太太冷哼一声,“也不分你们的。”
刘惠脸上的不平这才下去,虽说黄柔一个月也交不了三块钱,可这交着她心里也舒服些,不交也损失不了几个钱,可她就会觉着被她占了便宜……你说,这样的人,她能懂啥人情世故,能懂啥好赖?
崔老太实在看不上眼,连跟她多讲一句话都嫌浪费口水,白她一眼,“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你们去自留地,看看今年萝卜长得怎么样,不行赶紧追肥。”
妯娌三个答应,萝卜可是来年创收的主要作物。而自从跟邱家大媳妇换了自留地后,她们总觉着邱家的自留地不如自家原来的肥沃,萝卜长得也不够大。
崔家媳妇们手巧,种庄稼又细心,小小几分自留地,让她们见缝插针的种满了麦子、红薯、土豆、萝卜……以及地边一圈南瓜,既有主粮,又有蔬菜,还能搞经济。
安排完第二天的活计,各回各房。崔老太躺在炕上,把顾家来说亲的事说了,当然,老头子历来都是当背景板的,老伴儿说啥就是啥,他没意见。
况且,老四媳妇守了这么多年寡,于情于理都应该鼓励她找个好人家了。
黄柔回到耳房的时候,幺妹已经睡得熟了。火炕烧得旺旺的,她是小娃娃,屁股上有三把火,压根盖不住大棉被,两条腿全露在被子外。
黄柔给她拉好,心里有种“此间大事已了”的安定感,双方父母已经认可了她和顾三,剩下就是走过场了吧。
正想着,窗沿忽然被敲响了,“阿柔。”
“娘咋啦?”
崔老太想趁着夜深人静,去河洞里把东西背回来,现在还拿不准形势,不知道新书记会怎么打击投机倒把,所以她计划把大部分东西留洞里,只带大约三分之一上来。
***
“妈妈?”幺妹翻个身,吧唧吧唧嘴巴,眼睛困得睁不开呀。
“乖乖,去帮妈妈开河洞的门好不好?”她本来也不想吵醒闺女,跟婆婆去过一次,可无论她们怎么搬弄那石头,甚至厚着脸皮学着幺妹舔一口,那巨大的红沙石它就是岿然不动。
看来,“芝麻开门”的关键不是舔石头,是小地精舔石头!
果然,听说奶奶和妈妈需要她的帮忙,超有责任感的小地精立马醒了,揉揉眼睛,“好哒妈妈。”
黄柔给她线衣线裤外套上厚厚的棉花裤子,棉花袄子,穿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