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十万?姑姑,十万孟总已转给我了。您别生气,他没赖帐。”
“是钱的事吗?”申姜笑了。
陈三七觉着不对,扭头连忙向孟夜打圆场:“这个,就,姑姑大概是刚才吓着了。您想啊,手里端个人头,说不定眼睛还会眨呢,搁您,您也悚得慌。”
“我没吓着!”申姜打断他的话。固然一闭眼睛,那个颗头就在她面前,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她,那也不能怂:“我就是觉得,你们孟家不地道。祭人家大姑娘算怎么回事?”
活生生的一人,可头就这样被人当物品一样的,放在盘子里,放在她手上。这是人干事?
孟夜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
“诶诶诶!”陈三七打断他,对申姜挤眼睛,示意她算了算了:“姑姑,天下大义嘛,是那么个阵也没办法呀,非得至深之情才能启……走走走,我们回去吧。”
“大什么呀?天是你们元祖开的,嫌普通人会变成邪祟的温床才把人赶过来的,大什么义?至深之情?那就该把自己父母给杀了。这不是他们家搞出来的事儿吗?怎么不能祭自己父母?人家女的,又没吃你们孟家一口饭,凭什么为你们搞出来的事去死啊?哦,人家姑娘失去的是生命,那孟观鲸失去的可是爱情啊?”申姜笑:“哎呀真是太可怜 了,我都要哭了呢。”
扭头催促陈三七:“快走吧。我这一表人才的,等下他孟家人爱上我可怎么办。我妈辛苦把我养这么大,白给了。”
陈三七回头看,一边的孟夜青着脸站在那儿。
估计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怼得说不出来话过。
陈三七憋着笑推着申姜就走:“是。姑姑。那我们先回去了,孟总。”
三个人走了老远,孟夜还站在门口。
小丽回头看了一眼,嘀咕:“本来我还觉得太感动了。你想啊,这个家一代代男的,爱人至深,却不得不杀了自己至爱的人。多让人心疼,多凄凉啊。可姐那么一说,还真不是滋味。想想也怪吓人的。”
还问陈三七:“那要两情相悦吗?要是人家不喜欢他,只是他喜欢人家呢?也算数?”
陈三七抓头:“这我还真不知道。”讪讪的:“我记不得许多了。我是鱼来的嘛。”
小丽想了想扭头狠狠展地上‘呸’了一声,做为这话题的收尾。
又好奇地问陈三七:“你真的是鱼啊?你是什么鱼啊。”
“不才,区区在下锦鲤一尾。”陈三七笑:“是先祖姑姑在某个梦魇之中遇见了我,觉得我可怜,就把我的灵识带回渊宅放在鱼塘里养着,灵识惧光明喜幽暗嘛。我还记得,那年,塘里头浮萍多,荷叶也长得好,我潜在最下面,呆了好久才缓了过来。正好里面有一尾锦鲤,我就成了鱼。后来我潜心修灵,才又恢复人形,有人形后就开始侍奉历任姑姑们,一直到现在。不过因为是鱼,记性不好。时时忘事。”
申姜问:“那你记得铃先生吗?”
陈三七想了好久,最后摇摇头:“我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应该侍奉过的,但想不起来了。连面目也十分模糊。”
申姜想想又问:“梦魇里的东西可以带出来?”
“应该是可以。”陈三七嘀咕,但小心叮嘱:“可不能随便带东西出来。就因为带了我出来,先祖姑姑寿数不长。没活到三十岁。想想先祖姑姑那是何等确确实实厉害的人物啊,结果呢?更何况姑姑你身体本来不好,养腿还要养一段呢。但也别太担心,等姑姑多接几桩解梦的活,宅子活泛起来,姑姑也会受益,到时候腿就能好了。”
申姜本来早想问这个,现在陡然听到,还是有些心跳加速。
能好?!能重新站起来!也就意味着能重新上台!
含糊地应了一声:“恩。知道了。”强作镇定。
小丽则好奇地问:“那你一直住在大宅里?”
陈三七摇头:“渊宅有主人的时候,里面才能住人。要是没有姑姑在位,别说是外人就是只猫啊狗啊,在里面都是不能呆的。所以每逢姑姑们交替,我就会在外面呆一段时间。不过这次应该是最长的了,我在外面已经住了几十年了。隐约记得,以前从没有这样过。”
两人一人打伞,一人背着申姜,在雨中缓缓下行。
台阶湿润,两边树枝繁茂幽深。
时不时林中有什么,发出阵阵响动。
申姜让小丽停下来,回头看。
但什么也没看见。
“是镇山兽。它是元祖的灵兽。”陈三七小声说,似乎还有些后怕:“刚才就是它困着我们。每年有几天,它总这样神神叨叨的乱来。不过姑姑来了。姑姑与元祖之爱妻‘英女’同脉。那就没事了。它认识英女的血脉。现在估计也清醒过来了。”
“那它岂不是活了很久?”申姜伸头看:“它长什么样呀?”
“不知道。”陈三七嘀咕:“我听别人说,是只什么狗吧?刚才我压根就没看清楚。”光顾着逃命了。
小丽连忙说:“我们刚才站在那个怪石头路上,姜姐说了一句,她是申姜,那灯就全亮了,那又是怎么回事?”
“这山和镇山兽一样,认出姑姑了呀。”陈三七长叹:“别人都忘记了,可它们没有忘记。哪怕血脉已经传了很多辈了。它们记得英女。”
“英女是自愿死的吗?”申姜问。
“不知道。”陈三七说:“先祖姑姑是英女的侄女儿,英女死的时候,先祖姑姑才几岁大。因为她父母早逝,英女是唯一的亲人,所以无处可去,英女以心脏化为屋舍,大概是想给自己唯一留上世上的亲人,一片栖息之地吧。”
几个人都伤感起来。
到了山角下,陈三七和小丽帮申姜在轮椅上坐稳,把伞交给小丽:“我去开车。”
颠颠地跑了。
申姜坐在伞下,看着外面。
滂沱的大雨让远处的城市一片朦胧。高高的灯牌与巨大的电子屏交相辉映的城市里,人们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谁也不知道,咫在近尺的地方,发生着他们想像不到的事。
过一会儿,一辆旧旧的面包车在两人面前停下来。
车子旧得很,前挡风玻璃裂好了几处,随便补了补。
两人把申姜先挪上去,陈三七便帮着小丽去拿她的行李。
申姜坐在副驾驶回头看,后车厢改造过,椅子去掉了两排,地上铺着被子什么的,旁边还有煤气罐、锅碗瓢盆。之前她见过的棉花糖机也挤在角落里。上面放着一把白菜叶子,不知道从哪儿捡的,一片片不成颗。
陈三七冒雨兴冲冲地帮小丽把东西放好。
申姜问他:“你一直就住这儿啊?”
“我又没身份证。现在管理越来越严,假的也不好使了。又没个毕业证什么的。就干点零活吧。后来看着年纪大了,就不太好找事情做。这边世界是没有灵气的,我离开渊宅之后,得不到什么灵气滋养,人也越来越老。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攒了点钱也舍不得花。这不,要防老吗。想着就算是病重了,有钱的话,也拖着多活几年,万一能见一见新姑姑的面。”
陈三七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说起来,也实在没脸见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出息,以前起码还养眼呢,现在长得也不行了,走在外面,给姑姑丢人。”
他看着年纪已经有些大了,胡子稀疏,头发也稀稀拉拉。穿得旧旧破破,一看就是混得不如意穷困潦倒的模样。
“现在有了您,我真开心。”说着咧嘴笑。眼眶有点红:“真的,姑姑别看我油滑,我说的是真心话。关于自己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能记得的只有姑姑们。从先祖姑姑起,姑姑们就是我的亲人。如今渊宅又有了主人,我是真的开心。它也一定很开心。”
让人心酸。
“走吧。”申姜心里不是滋味催他:“回家了。你看你,臭哄哄。到时候好好洗洗。这些破烂都丢了。家里有的是好的。”板着脸。
“诶!”陈三七哽咽了一句,拉着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努力让声音平静些:“看我。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见风眼睛就这样。”随后坐上驾驶座,中气十足地吆喝:“走嘞!回家!”
发动了车子。还没开呢。
申姜突然听到敲车门的声音。
咚咚咚。
“姜先生?我家主人听闻先生出诊治梦而病倒了,特别前来探望先生。”
申姜原本以为,这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因为她实验过了,在外面的时候,别人是听不见的,并且门外也不会有人。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小丽和陈三七都能听见似的。
小丽还觉得奇怪:“谁啊?”压根就没有多想。一把就拉开了车门。
外面原本应该是山脚下的风景,可车门外现在却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色。
看景色,应该就是渊宅外的小巷,远处还能看到古城中的灯火。
而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车门边。申姜见过一面的纸人小厮,正笑吟吟提着灯笼,他身后是他那位穿着大氅,整个人被罩得严严实实的主人。
拢着氅沿的一只手露在外面。
那只手,肤白如玉,清瘦修长如青葱,骨节分明,显得有力。中指上戴着一枚血红的玉戒指,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陈三七看到这个人,猛地后仰。下意识地想离得越远越好似的。且立刻垂下头一个字也不说了。恨不得就地消失。申姜甚至看到,他是不是吓得嘴里吐了个泡泡出来?
“姜先生,您没在病院安养吗?”小厮看看车中的景象:“我家主人好担心,这才特地赶来的,却原来您已经大好了,是在外面玩呢。”他说着,突然停了一停。
就好像当机似的。脸上的笑保持着,只是不再说话。
随后约过了几十秒,才突然再开口,神色又活灵活:“先生既然没事,那我家主人,便先回去了。等先生有空闲时再来探望。”
从头到尾,他身后的人都没有说话。
“告扰。”小厮躬身礼一礼,转身慢悠悠地打着灯,为主人照路。
两人转身的瞬间,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似乎是微微弹了弹。
车上毫无征兆,突然‘砰’地一声关合起来。
车里三个人都僵着没动。
过了好久,小丽颤颤巍巍地,伸手拉开车门。
外面分明还是东弯山下,且正下着大雨,一切如旧。
地上泥泞,但除了三个人上下过的脚印,并没有其它人来过的痕迹。
“我以为,我不在家,对面的人就过不来。”申姜看向脸都白了陈三七:“这人怎么回事儿?”
陈三七一开口,都结巴了:“他他他他不是说了吗?……他来……探探探病。当然不论您在哪哪哪哪儿儿,都都都得看看上一眼。”
第12章 、割麦子
但问陈三七这个人是谁,他也说不大出来:“就是感觉很害怕。”重新启动了车子。
申姜扭头回望,透过雨幕孟家祭祖的队伍正顺着山势,缓缓下行。那些灯在风雨中也十分稳当。
晚上十二点多,一行人才回到大宅。又累又饿。
那两个开在巷子口的宵夜摊生意正好。
车子路过的时候,申姜让陈三七停车,老板看到她便笑着招呼:“今天回来得晚。”在旁边酒店住着的时候,也常过来吃东西,已经很熟了。
她隔着窗户点了一堆,老板也好说话:“反正也不远,一会儿叫服务员给你送过去,省得在这里等。”还特别告诉她:“九点十点的时候,好像你家有客人呀,我看车子进去停了半天,估计你不在又走了。”
这条巷子就她一家,另一边出口走不了车,只有是她家的客人。
如果是认识的人,应该有打电话吧?
申姜伸手住口袋摸,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三个人在车上找了一气,一点影子也没有。
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山里了。
陈三七见申姜皱眉,立刻便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明天再补个卡就行了。”非常地懂眼色。和小丽的钝直完全不一样。
申姜到不是因为手机贵或者怎么的,她可是刚赚了十万的人。
是因为那个手机她用很久了,里面有很多跳舞、训练的视频、照片。
所以有些丧气。
啊,巨烦。
陈三七把车停了,和小丽一道帮着申姜下车。
申姜先进去,两个人则清理车上的家当,想有些什么留着,要拿进去,有些什么不要的。
才一进门,申姜就发现,那只流浪猫又回来了,它蹲在屏门附近,大概是在垂花门外玩虫子。感应灯亮起来,它半匍匐的样子,立刻紧张地回望,发现是有人来了,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逃窜。
到是有机会让申姜打量清楚,原来是只玳瑁,黑的黄的花得一塌糊涂,眼睛鼻子嘴都看不清楚。肚子有点大,看上去是怀孕了。
“猫。你住哪边?”申姜问了一声。
对方没理她,转头往墙上冲,但明显身体不如上次敏捷,竟然没能跃到墙头去,扭头谨慎地退到灌木丛里躲起来,不见踪影了。
家里客户虽然是都有,但床上没有被子垫子,没法休息。
陈三七只好先睡她客厅的沙发,小丽跟她将就一夜。
晚上都洗漱完,小丽和她躺在床上,还有些睡不着:“姐,我感觉像做梦一样。刚才我都怕死了,可现在又安安全全躺在被窝里。”
屋里的灯灭了,院子里的夜灯亮着,有微微的光,落在床上。
“姐,我是在做梦吗?”翻了个身扭头向申姜求证。
申姜笑:“我也觉得像做梦。”
静谧的房间里,两个人在声音细细的低低的。
小丽过了一会儿又问她:“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刚才发现手机没见了,申姜就有点兴致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