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躺在这儿,脑子里还是忍不住转昨天的问题。
想一想又觉得,算了吧,大概自己在走的这条路本来就是一条糊涂路,鹿饮溪的推论听上去有道理,但未必对。万一这条路上,完全没有规则可言呢?
自己想破脑壳也没用。先顾眼前吧。
也就暂时按捺下去了。
嘀咕着这些,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儿。
等她再醒,却发现自己早就不在那宅子里头了,鹿饮溪正背负着她,在林间穿行。
她一头雾水,自己这也睡得太死了吧?
回头看,身边时光闪烁变幻不止,那个老宅子早不知道在哪里了。
鹿饮溪察觉她醒来,停下步子。到是刚好在一处夏日的山泉边驻步,扶她在泉边的石头上坐下,转身摘了叶子,舀水给她喝。
她喝水时,先还没有注意。双手捧着叶子,正要把空叶子交还给鹿饮溪的时候,动作猛地停下来。
那双捧着叶子的手,是一双苍老无比的手。
成人大小,老年人似的满手鸡皮。褐色的斑斑点点遍布了她整个手背,甚至是手臂。她俯身,看向泉水中。
水中倒影着,一个苍老的妇人。
她头发花白,稀疏,皮肤松垮垮,两颊下垂,像两个布袋子。脖子像火鸡脖子。皮肤层层叠叠。
她以为,自己一大早,是因为没有睡好,太累了,所以身上哪里都不舒服。
现在才知道,那种身体的不舒服,并不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而是因为她无适应——年轻的身躯突然变成了一个老年人。
现在她不止长高了,长大了,甚至一夜之间,就半截入土了。还好衣裳是颂法加持,随她大便大,小便小,不然可真是衣不蔽体。
此时因为情绪激动,她这个老年人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气息急促,胸膛起伏,呼吸起来像风箱一样沉重。
“没事,只是时间混乱的原因。”鹿饮溪安慰她:“很快就会好了。”
两人说话间,申姜发现,虽然两人都没有走动,但身边的泉水变成了干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样子,天气也变得寒冷,下起雪来。
鹿饮溪抬头看看天空,并没有多说什么。
“走吧”将她背起来。
果然,到了下午投宿的时候,就像鹿饮溪所说的,她一个不注意,再低头看时,双手的皮肤已经恢复了光泽,这叫她实实在在松了口气。急忙让鹿饮溪把自己放下来。
现在她即不是老人,也不小孩,而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比鹿饮溪到还是矮了一些。
虽然恢复了,不过,她心情却并不乐观。
一开始,只是水境的东西会出现。到后来外部时间跳转,到现在,她本人也开始受到无规律的时间的影响。
这分明,召示着情况在不断地,以两人想像不到的方式在恶化。
申姜心情很沉重,抬头看向窗外。这次借宿后,一入夜,便有异兽前来。现在这些异兽还在外面徘徊。
虽然叫人心情烦躁,但有水境来的东西,也就意味着,这是正确的时间。
她望着远处,虽然近处有各种各样她没见过的异兽在疯狂地咆哮,而远远的山坡上,则十分宁静。有一个穿僧袍的身影,迎风站着。
而对方,也正看着她的方向。
许久,那人影才开始缓步下坡向这边走来。
是老和尚。
最终停在她面前,老和尚与她只隔了个窗户,面对面站定。先并不开口,只是向内张望。正逢鹿饮溪出去拿水喝了,他连忙借机小声对申姜说:“怎么样,你决定好了吗?你又不是傻子,应该晓得吧,这是你们自己不可能做成的事。”
申姜看着他,突然在想,谷子所谓‘生了病,从十几岁一直睡到敬元1年’,其实毫无道理。谷子身体健康,能生什么病?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想让外人知道。
唯一能对上的,便是送归神祇这件事。
如果没有申姜,来送神的便是谷子。可谷子自己是断然做不到的。
唯一的办法,是与九天如意佛做交易。将自己的身躯借给它用。以换取它帮自己把神核送到归眠之地。
“怎么样?我真的没有骗你。这才第几天,就恶化成这样,我怕你们就要交代在明天了。到时候,谁知道你们还能不能及时的碰到我?”老和尚皱眉说:“你怎么还要想啊?你不怕死,你的同伴死了也无所谓吗?你们都死了,神核落在这里也无所谓吗?”
甚至有些生气起来:“你难道以为我在骗你?搞搞清楚,我九天如意从来不说谎话。我是不能说谎话的!”
此时鹿饮溪端茶回来,看了老和尚一眼,便只当没有看见,打断两人说话,叫申姜上榻睡觉。
老和尚跺脚对他大叫:“你好烦的!我就知道你要烦我。”
伸着脖子,大声对申姜说:“你好好地想清楚。我日出前再来问你。”
说完便转头负手,气呼呼地走了,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不识好歹,真不识好歹!我也是要付出很多的。借用个几百年,不是十分公平吗!灭世灭世,神祇死在外面,我也很麻烦的!”
甚至越说越生气,停下步子叉腰对着屋里的人大喊:“我还当是我运气好。不给我遇到实在是会出大事。给我遇到真正是天道慈悲。怎么晓得,是两个混账!”
大骂:“这一路上,我为了找你们,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了,你以为我出现在这里容易吗?你们当这是什么好差事我才上赶着来?要是好差事,这一路上的神祇怎么都不来相帮?!只有我!!只有我!!我冒了天大的风险来,好心要做好事,若你们再不识好歹,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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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啾啾之九
借宿屋舍的主人, 是个有向道之心的女人。
她听到响动,便站在门边向外看。等老和尚走了,只剩下那些异兽, 她敲门过侧间来, 磨磨蹭蹭地开口向鹿饮溪说:“我不要珠子做报酬了。请尊上做介人,写一封许我投靠山门的信吧,我想做修士。”
申姜被鹿饮溪挡得严实, 看到不她人, 此刻听她说话,便伸头看。
她胸前用绑带包着一个孩子,莫约几个月大, 还有一个三四岁左右, 两人投宿的时候,见过了。现在大约是睡觉了。
“你要入道?”鹿饮溪不解,看看她怀里的孩子。
“我丈夫已经死了,娘家总催我返家, 说是选定再嫁的人家,早已送了彩礼, 家里也收下了。而夫家的亲戚也巴不得我快走。若我走了, 那山上我丈夫开垦出来的良田,便是他们的了。”女人一脸风霜身材强壮表情也十分刚毅:“两边的人,我都挡了几回, 可我一个人, 没有依靠, 总有一天他们会如愿的。”
“也没甚不可。”鹿饮溪随手便取了下一根腰坠上的丝络下来给她:“你拿着这个去蚩山便是。”他并不觉得这女人能成什么事,随她要什么,只是给个东西罢了。不必计较。若是不如她的意, 恐怕生事。
妇人连忙双手接过来,声声感谢。却不小心吵醒孩子哭起来,连忙出去了。
申姜到是十分感慨。
追到被窝里,向鹿饮溪比划[到也算件好事]。
鹿饮溪不觉得是什么好事,却也并不说什么,只是伸手帮她掩掩被子。
申姜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
毕竟这一天走了太多路。身躯又剧烈地变化过。精力消耗太盛。
才一入梦,便见自己没有睡在屋内的床上,却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站在屋外的异兽堆里。
猛不丁不知道怎么回事,吓了一跳。回过神便见到,谷子站在屋内的窗边,正向外张望着。
申姜回头,就看到了远处山坡上的老和尚。
就像之前发生过的那样,老和尚从山坡上下来,向屋舍走来,隔窗与谷子说话时,所说的台词,和之前与申姜说话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申姜便知道,自己是又进入了世界的碎片之中。
她迎墙而去,轻轻松松便穿越了门窗,站在了谷子身边。
谷子身上全是伤,左腿不知道怎么了,血淋淋的。眉头紧锁,一脸犹豫不决。
老和尚说完之后,跟她讲,天亮之前再来听她答复,便走了。
谷子双手绞在一起,一脸惶恐,扶着家具坐到榻沿上,实在难以决断。
正在这里左右右想时,屋舍的女主人也背着孩子来向她救助,说自己想拜入山门。
谷子十分同情她,不过也没有办法:“我家里是族学,不收外姓的。我虽然想帮你,可有心无力。”
女人不肯死心:“那……那尊上有没有相熟的山门?救救尊上了,如果我不能找个出路,我的孩子就完了。娘家也好,夫家也好,谁都觉得孩子是累赘。”
谷子叹气,只是摇头。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她自己入族学也已经十分困难了。蚩山的事,她也插不上嘴说话。约是想叫女人好过一些,劝说:“入道没什么好的,你看我如今。”指指外头的异兽:“入了道,成天便是与这些东西打交道,今日不知明日事,明日不知自己的命几时休。”
女人见没有转机,便怏怏地走了。
申姜坐到谷子身边,低头看她身上的伤,心里特别难受。
送归神祇对谷子来说,完全是超出于能力的责任。
她孤身一个,没有人可以商量,此时徒劳地拿起挂在腰上,装着赵氏神祇的皮荷包,轻声询问:“我该如何是好呢。”
坐在简陋的屋舍中,喃喃自语。
“明日要是路上出了事,我死了是小,尊驾便不保了。这颗神核便也要落地了。”
“陈三七为什么还没有来?他有没有收到我给他的信?”
“就算收到了,又向谁救助?姑姑与济物山主出了门……赵家也许会帮忙……”
“糟糕赵氏掌家的人那么势利眼,会通报蚩山也不一定。我该提醒他,万万不要告诉别人的。”
她正在嘀咕着这些。
便听到外面突然有人声:“小娘子想入道吗?”
别说是她了,申姜听到这一句话,脑中也是一个炸雷。
糟糕。
谷子起身就向外跑。可没来得及。
那妇人,已经拉开了门。
谷子几乎是绝望的。
眼看着,异兽一只腿就迈了进来。
而就在此时,突然外头有一声清吟,一支铁箭突然而至,噗嗤一声,便已经迈了半步进来的异兽头颅贯穿。血飞溅了打开门的妇人一脸。她吓得呆站在原地,那箭尖穿透头而出,离她的脸只差毫厘。
这只异兽一死,院中所有的异兽,都激愤咆哮起来,不顾已经大开的门,转身向夜色下的山岭冲去。
谷子冲上前一把拉开了妇人,急急将门关上。
虽然此时再关门已经不顶用了,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申姜急急地跟在急奔的异兽身后,然后就看到了浮在月色下的那个身影。
她没有走得太近就认出来。
那是陈三七。
他那件大袍在月色下艳光流转,繁花似乎有生命,随着他的吟颂朵朵盛放。使得他整个人,像降世的仙人。
可他只有一个,而异兽却无穷尽。
接下去的场景,申姜几乎不忍看。
快天亮时,异兽开始爱走,战斗终于结束。陈三七猛然落地,站立不稳地踩着满地异兽的尸体,走下山坡,向屋舍而去。披散的长发,逶迤于身后,拖行在血污之中,脸上没有白点血色,整个人如陨坏的白瓷,皮肤上破满了蛛网一样的裂隙。
谷子大哭着,站在窗边。
眼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龟裂。
“小娘子,我来得迟了一些。”怕维系生命的术法会崩坏,陈三七不敢走得离她近,远远地站定,高声说:“好在……”他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可申姜看到,他全身都因为力竭而颤抖。
“好在,没有来得太迟……”只说了这一句,整个人便在夜风之后完全碎裂,消散了。
繁花的袍子,空空地落在地上。
谷子冲出去,徒然地将袍子搂着,哭着四处张望,大叫:“九天!九天!我应了!你快救救他。”
在日光出现之前,她与老和尚结定了契约。
老和尚会将神祇送归,保陈三七不死。她须得将身躯借与老和尚五百年。
契约生效,老和尚高兴得直跳脚。
随后,老和尚便迈步进入了谷子的身躯。在步入的瞬间,申姜清楚地看见,有什么光亮的东西,在谷子眼中熄灭了。
老和尚变成了赵辰谷。‘她’喜洋洋地在原地又跳又唱着奇怪的歌谣,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太阳升起来,‘她’疯了一样的跑到山坡最高处,张开又臂,面对的阳光。大叫着:“啊,是太阳。是太阳。太阳真暖和。”甚至疯着哭了起来,看着手上的阳光:“原来阳光照在身上,是这样的。我好久没有摸到太阳了。”
罢了,又转身跑向屋舍,不等看呆的屋舍主人来开门,‘她’便一脚踹门进去,站在屋内,哈哈大笑起来。笑一笑,又跑出来。
就这样,进屋出屋,出屋进屋,一只脚迈在门内,一只脚迈在门外,好像得了疯病。
就这样玩了一天。
到下午的时候,才停下来,叫妇人去给自己做饭吃。
妇人不敢违背,做了饭奉上。
见‘她’心情好小心翼翼地问:“尊上,尚合味口吗?”
‘她’嘻嘻地笑,没有回答妇人的话,只是问:“你看我这身躯如何呀?”一脸快夸我的样子。
妇人不知道从何说起。嚅嚅道:“是……是极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