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嘛。就是不想受你这闲气。那女的头是我砍的吗?之前献祭的人是我杀的吗?你要说,那不都是我们孟家的事儿,不是我也是我。那我也认了,谁叫我姓孟了。”孟夜发动车子讥讽:“你或者觉得不可思议,可我家真没那么变态,我们比谁都希望没有‘祭’这回事。”
申姜心情不好,但摆弄着手机没再说话。
孟夜瞥了她一眼:“等从平城回来,爸爸希望你有时间见一见他,他真的有事要跟你商量。”
“大概是什么事?”申姜问。
孟夜蹙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总之先办你们平城的事吧。”
孟夜说完,看了一眼宋小乔,低声问她:“你这朋友怎么回事?”
亲人过世,是该这样的吗?
申姜冷淡地说:“关你什么事?”
只是每个人面对接受不了的事时,反应都不一样而已。
没有票、回不去、没办法,确实都不过是借口。
申姜太知道了,宋小乔只是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她无法面对,爸爸躺在鲜花堆里,闭着眼睛沉睡,永远不会再对她有任何回应。
所以不想去面对它。
拖一天是一天,拖一小时是一小时,拖一分钟是分钟。
明明知道,即使是这么拖着,已经发生就是已经发生。逝去的人无法再活过来。
可没有办法。
总有一丝丝的地希望,只要自己没亲眼看到,事情就可能有转机。
有时候,在别人看来,简单的一步,可当事人就是迈不出去。
就像她当时醒过来,发现自己腿失去了知觉。
不哭不怒,到了饭点就吃,吃完就睡。
心情格外平静。因为一切在她眼中都不真实。
直到有一天意识到无法逃避、不可转圜。
申姜摸摸自己没有知觉的腿,低头看看宋小乔。
对方已经睡着了。脸上有伤,看上去安静而脆弱。
她轻抚好友那一头‘鸡窝’毛,扭头望着车窗外默默出神。
第14章 、祟
宋小乔一路睡到站,又一路从高铁站睡到平城站。中间手机响个不停。她都没理会。
申姜在车上到是听到几次敲门。
但敲了没两下就停了。
过了一会儿,陈三七给她发了个自拍。
他咧嘴笑得很开心,比着‘耶’,站在打开的大门内。
门外是灵界的风景。
而他身后是一个穿道袍的中年人,大概是来求医的。站在门槛外,虽然也照他的样子比了个心,看上去却像是在数钱,并且每个毛孔都在拒绝。
两人身边的大门上,被陈三七挂了个留名簿。
门上贴着大字报:“东主外出,请勿敲门,有事留言。”
他得意地跟申姜说:“我让他们,把何人因何故要见姑姑都在留名簿上写清楚,姑姑回来再做摘选。想着姑姑要治腿,但大宅日常也需要花销,是以我以为,咱们诊金就对半开,一半收灵珠,一半收黄金珠宝。”越说越美,乐滋滋。
到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申姜也微微有一种,能松一口气的感觉。
似乎一切都在慢慢走向正轨。
接下去的路上,申姜果然没再听到敲门声。
到了平城出站的时候,因为申姜不方便,三个人多废了些时间。
孟夜的生活助理比他们先到。已经开车在等。
看上去是个清爽的小伙子。虽然很有眼色,大概也很难分辨老板跟这两个姑娘是什么关系。
以前孟夜也常带姑娘,不止一个的时候也有,说是谈恋爱,但那都是玩咖,一眼看得出来,那些姑娘么,讨好的、故做清高的品种还不少,但这次不同。
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脸臭。在三人中孟夜看上去情绪竟然比较稳定,甚至也没有‘口出恶言’。
所以助理也十分谨慎与客气。
见到孟夜一直跟着腿不方便那个,连忙去接过宋小乔手里的行李箱。
孟夜走在申姜前面。
从他一直伸手拨开其它的行人,叫人家让让开始。
到了地下停车场,他还企图把申姜整个搂上车为止。
申姜终于忍不住夹紧咯吱窝表示拒绝:“我可谢谢你了,但能不能请你不要再帮助我了?我只是腿不能动,又没有瘫痪。生活能够自理。不是废人!我自己能上车。”
孟夜松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然后站在一边点烟。默默看着申姜瞄了一眼后备箱后,熟练地把自己从轮椅挪到车上。然后欠身把轮椅收起来放到旁边的位置。
因为出站的过程十分不顺,现在有点恼火,动作粗暴。
好像跟轮椅有仇。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她,孟夜觉得应该是‘无能狂怒’。
不过却突然有些触动。
如果不是跟申姜一起出门,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对她这类人的不友好。
毕竟一下车,就开始不顺。
先是车站残障人用的电梯挤得满满的全是健康人。申姜等了几趟才挤上去,还被后面的小孩踹轮子。
然后就是平城站出站的时候,从地下过道上去,只有台阶。轮椅得靠人抬。
从申姜的暴躁就能看出来,这对她来说也是很大的打击。
毕竟她给自己的标签是‘能够自理’。
可事实上,她不行。
这种不行,不是靠她自己努力就可以解决。
离开‘京城’,来到稍微小一点的城市,她立刻更加切实地体会到了,这‘不行’无解。
明明是这么现代化的城市,可做为一个残疾人,根本没法独自出门。
虽然她现在看上去一脸淡定,但孟夜觉得,如果她是一片海,现在自己已经能听到海啸了。
等她全都弄好了。
孟夜才吊儿郎当问她:“殿下,您安顿好了?”
正要上车,可前后看看,突然回过味来。
转头乜向助理:“我坐哪儿?我骑车顶上啊?”
这车加驾驶一共四座的,本来应该刚刚好,可现在轮椅坐了个位置……助理磕磕绊绊:“那……那……”他也不知道会来个残疾人啊。
孟夜扭头看了一眼后备箱,才明白申姜刚才在看什么。
这车后备箱巨小,根本没法放得下轮椅。
行吧。
不耐烦一把拿走助理手上的车钥匙:“谁让你开这个车来的?本地公司就这么一辆车吗?”
几分钟后,助理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苦哈哈地目送老板的车远去。笑中带泪。
三人到殡仪馆时,那边已经停了好多车。
大概因为宋家在本地,算‘豪绅’,人脉广。
不过听口音也有从别处赶过来的。大概是生意伙伴之类的角色。
宋小乔进了大门,立刻就有人发现了她,急急匆匆地迎上来,胡乱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就把边嘀咕着什么,边把她拉走了。
孟夜则陪着申姜去见礼。
申姜在遗体前停了很久。
现场有人在清理排放的鲜花,有人正在清理出去的路。到处聚集着三五成群的客人。成堆的亲戚讨论应该谁来抬棺。
似乎还有些口角。
火化的时间是算过的吉时。还有十多分钟就到了。
到处都乱哄哄的做准备。
申姜欣慰的是,起码宋小乔赶上了。
她扒着旁边的护栏,想看一看棺中的死者。
孟夜本来想过去帮她,但走了几步停下来。
毕竟申姜没有要救助于人的意思。
孟夜默默看着申姜费了些劲,才撑着栏杆勉强能看到棺中沉沉睡去的宋爸爸。
里面的睡着的人很精神。看得出化妆师很用心。
就像只是睡着了,神采奕奕。
但这更令人伤感。
因为这个明明似乎随时会醒来的人,却再也不能睁开眼睛。
在所有亲戚涌过来之前,申姜退到旁边去。
因为视线太低,起棺的时候她只能看到前后左右的人,但虽然看不到,大概也知道,宋小乔应该是和她妈妈、哥哥一起捧着照片走在最前面。
送进火化间后,除了近亲,所有人都在外面等。
申姜远远看到宋小乔独自站在里面休息室的一角。
她没有穿黑色来,与其它人显得格格不入。沉默地站着,又与另一边哭得快昏厥的宋妈妈相比,起来不够悲痛。
有个年轻男人站在离她四五步的地方,面对她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表情大概骂很凶。
但其它亲戚走近之后,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那些亲戚明显不知道两兄妹之前在说什么,却还是在努力劝架。说得唾沫横飞。
这是一项珍贵的传统艺能。
申姜分辨了一下,才认出那个男人是宋小乔的哥哥。
应该是叫宋分时。
申姜没见过宋分时真人。
她是去年才和宋小乔一起,知道宋小乔还有个哥哥的。
后来也只见过照片。
外面都说,宋分时是宋爸爸和别人生的。现在长大成人了,回来抢家产。
宋小乔为这事,还和她妈吵过架。
有几次还是当着申姜的面。
但申姜觉得,宋妈妈的态度很耐人寻味。
第一,她没有特别痛恨这个‘儿子’,甚至一点阴阳怪气都没有。从待遇上来说,宋分时和宋小乔不分仲伯。感情上申姜甚至觉得,宋妈妈对宋分时要更关爱。如果说宋妈妈对宋小乔是宠溺,那么对宋分时就是带着愧疚。
第二,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和宋爸爸有什么嫌隙。
宋分时也很奇怪。
他对宋小乔非常好。是真的好。
表面工作可以做假,但细节骗不了人。
申姜有一次看到他们家族聚会的视频,宋小乔坐在那儿闷头吃东西,宋分时坐在她旁边,笑盈盈地和宋爸妈说着什么,顺手帮拿皮筋帮宋小乔把披着的头发扎起来,免得掉到碗里,碍着她吃饭。
此时和申姜一样站在外面的来参加葬仪的人,低声说宋小乔的闲话。
“……早就回国了。在外面玩都不回来的。”
“这也太过份了。”
“她爸爸在世,多疼她的。”愤愤然,仿佛自己比失去父亲的子女更为悲痛,正义使然要为死者讨回公道。
而申姜身后的人,正在聊之前守夜打牌,哪一局赢得很精彩,时时低声地笑。
听到前面的人聊的话题,也要附和一声:“确实不像样子,就是被宠坏了,这么大的人了,一点也不懂事。她一来,她妈妈就赶她走。”
过了半个多小时,工作人员通知去领骨灰。
申姜呆在最外围。
领骨灰的地方人头攒动,还有此起彼伏的哭声传来。
申姜隐约记得,宋爸爸是孤儿当年和宋妈妈结婚,女方家里很不同意,婚礼也没给办。后来两个人领了个红本本,在出租屋里吃了一碗面,就算是办了喜事。后来渐渐发家,有些钱了,女方家里才再和他来往,来来去去也无非是借钱或是要他帮忙找什么门路。
宋爸爸也算是来者不拒。但这些人对宋爸不算尊敬,特别是年纪大的长辈,总拿着架子,动不动还要仗着年纪,把宋爸爸教训一顿,那女眷则一个劲地拉拢宋妈妈,时不时还要挑挑事情。
因此从来没吵过架的两夫妻,有几次相互生了不小的气。
宋小乔对这些亲戚很有微词,从来没有好脸色。
到了要把骨灰送‘入山’的时候,前面又吵起来。
大概是宋妈妈这边亲戚中,年纪最大的长辈。他正在大声喝斥,说宋小乔不应该坐在送骨灰盒入山的头车上。
“她不孝,不配!”
宋妈妈不知道说了什么。
申姜有些担心 ,驱动轮椅,停在台阶下往里面望。
不过吵架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
有人大声说:“时候到了,快走吧,耽误了不吉利。到时候于过世的人,于活着的人都不好。”
于是又起哀乐。
在众目睽睽下,宋小乔率先出来,对申姜:“我们走吧。”向停车场去。
两人与‘送人入山’的队伍背道而驰。
宋小乔的步子又急又快。
宋分时追出来想说什么,但宋小乔转身上了车没理。
刚好身后又有人在叫:“分时,时间到了。”他只好匆匆回去。
申姜叫上在一边抽烟的孟夜。
三个人回酒店。
路上宋小乔一直望着外面发呆。
到了酒店倒头就睡。
中午也没有起来吃饭。
申姜和孟夜下去吃饭时,兴致也不高。
“我看你朋友,情况不太好。我跟爸爸说,会多呆两天。”孟夜说。
“你先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事。”申姜拿勺子扒拉炒饭,吃不太下去。
“我也没什么事。”孟夜摊在沙发椅上,翘着腿,边吸溜饮料边望着外面心不在焉:“回去就感觉大转盘在等我。也很烦。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事,但只要跟我爸说在你这边,就没人来烦我了。”
“我地位这么高?”申姜问。
孟夜笑了一声。
申姜没明白,这是高还是不高?
也懒得问。
不管高不高得,人家还能跪着跟她说话吗?就算真跪,那也不是跪她,跪的是那个大宅。别看孟夜现在跑前跑后,无非还是有事相求之前,多卖点人情。
他一个这样脾气的人,不是非这么做不可,犯得着吗?
总之全是虚的。
孟家。
呵。
“那随便你吧。爱回不回。”吃完饭申姜就回楼上去。
孟夜坐在原地,吸溜着奶茶,目送她走了一段,又扭头看着外面开始无聊地发了一会儿呆,手机嘟嘟地响得吵人,打开看,在群名为‘富强民主和谐有爱’的群里,几个人在讨论,到底孟大少跟颜平安什么时候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