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申姜还以为,他只是太过疲惫,虽然静静地缓一口气,但就在她走近的时候,衣摆带起的微风荡漾,孟峻山整个人竟然如粉尘一样,被这么微小的风动而吹散了。
原本还存在的人,就这样化成灰尘。
整屋子的颂幡,也同时化为黑灰。
刹那间,粉尘漫天,申姜屏息闭上眼睛。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苍术的声音:“尊上!”
申姜莫明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跑到窗边,一开始还不知道苍术在看了什么。只见他和小青衣还有其它几个抬撵的人,只是盯着地面。
但很快申姜也发现了,他们在看地上那些肉沫,它们在蠕动。
她猛然到退了一步。
因为这样的情况,她是见过的。
就在牢狱处,她出来的时候,遇到两个禁役抬着竹篓进牢狱去,里面装的仆鬼就是这样蠕动。
“尊上!尊上!”申姜急忙回头。却发现屋中所有的‘灰尘’都像龙吸水似的,汇聚到了屋顶。
鹿饮溪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内殿顶。
因之前全部都是颂幡,屋顶被挡得严严实实,光照不进,声音又吵得鹿饮溪无法专心。所以没有发现异样。
但现在孟峻山死了,一切消失殆尽,便露出一团浮着的黑色颂文。
它看起来,像是一团黑雾,虚虚地浮在接近屋顶处。因太过隐蔽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此时不论是颂幡也好,孟峻山也好,化成的飞灰聚集汇拢于它身上,它猛然涨大,泛起阵阵涟漪,向殿外荡去。
冲进来的苍术看到这个东西,脸色惨白:“这,这不是灵棺粉末吗?灵棺不是堪砌成祭道的东西?主上,难道孟峻山他……他把祭道毁了?……”
正说着,荡漾出去的灰尘与颂文已包裹了整个大殿附近。
而地面从泥土深处,隐约露出些光亮,似乎有什么在下面散发光芒。
苍术从窗口跃出去,猛然拂袖。
顿时飞沙走石,乌台众死去的地面,被掀开,露出金色颂阵。
那颂阵,由小孩拳头大的卵石拼成,石上的花纹边缘虽然并不清晰,但看得清楚里面包裹着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动物,似乎是人和动物或者植物的各种合体。
这种东西,申姜在东弯山上见过。
祭道就是由这种东西铺成的。
大概这也就是,苍术口中的灵棺。
但现在,这些东西已经被移到了这里。组成了不知名的大阵。与天空中浮着的‘黑色粉尘颂文’相互呼应。
就在申姜不解,这个阵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时候。
她发现,阵中的血肉残渣,正在消失……
不过瞬息,这些成为仆鬼的乌台众残骸,就完全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殿下的地面,一片洁净。
但申姜不认为,它们是被消灭。
在这些血肉消失的同时。组成大阵的灵棺大概因为承受了太大的力量,而崩坏。
从灵棺阵开始起效果,到崩溃,不过一眨眼之间。
一切结束了。
殿外地上,除了被掀翻的泥土、石砖,让世界显得有些凌乱,什么也没有留下。
空气中还有血腥味。
而世界却一片洁净……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申姜,转头看向背对着这边的鹿饮溪,实在难以揣测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正想过去,就见他似乎是不支,猛然吐了一口血,伏倒下去。
苍术冲上去扶人,又急又气。
大声叫着:“来人,来人!”
一众人连忙将鹿饮溪安置到殿中。
申姜被挤到外围。
因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整个人都还有些懵。茫茫然走到殿外站着。
过了一会儿小青衣怏怏地出来,与她一道站在门口。
小青衣站了一会儿之后,就着门槛坐下,嘀咕:“我看孟峻山就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气尊上,叫尊上来。他是早就让乌台的人都被‘不可说之词句’污染,他知道两个世界的隔阂,非一人之力可以破,明白哪怕利用祭道灵棺设下大阵,也不可能把活着的孟氏仆鬼,都送到那边去,可他又体弱杀不了这么多人,手下的人必然也狠不了下。所以才叫尊上来杀。他一步步,都是算好的!”
他稚气的脸上,深深地疑虑:“可是我不懂,为什么呢?他和孟家没有仇,这些都是他的后人。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弄成仆鬼?为什么要送到那边去?”
说着,气得站起来直踢门槛:“现在可怎么办,祭道没了。灵棺也没了。我们想补祭道都没材料可用。尊上也气得病重倒下了。”
说话时已经带着哭腔:“这个孟峻山,早就想害尊上!不然殿中怎么会有这么多恶灵,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攒得到,几码也得百年之功。说什么是吊着他的命,其实就是利用尊上怕吵……恶灵是不死之怨气,恶鬼尖啸不绝,又这么多,那得多吵闹啊?我们上乌台的路上,尊上就已经十分难捱,到了大殿附近,更是难受。不然,就算孟峻山遮蔽得再好,尊上也不可能不发现。”
说着抽噎起来:“如今可好了。尊上本就是魇魔盛烈,再出了这样的事,岂不是要害死尊上吗!他们孟家到底要干什么!”
收集一屋子的恶灵,要百年?
百年之功。
申姜看向‘灼灼无边’的方向。那里曾是孟观鲸的住所。
如果说起百前年?
那不是正是她去过的那个小世界的时候吗?
就在百年前,孟观鲸在沉心居,曾与当时乌台的长辈商议大祭的事。那时候她在小世界中尝试再三,都没能成功进入沉心居,也没能搞清楚他们都商量了些什么。
但不论是什么,现在看来,乌台的人从那时候就开始计划实施今天的事了。
鹿饮溪也被他们算在其中。
现在,祭道被毁,乌台覆灭,什么也没有的东弯孤军奋战……
京半夏说的时间,还剩一年。
就算东弯的人一年后还活着,祭道也没有东西可以修得了。大祭是注定无法完成的。
四海湮灭两界倾覆的未来,几乎已成定局。
这时候有青衣指着天空大叫起来:“裂纹!”
申姜抬头看。高处的空气中,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壁垒,正在龟裂。
在那些裂纹附近 ,时隐时现地,出现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场景。
出现在这样的情况分明已是灭世之兆。
苍术跑出来,皱眉看着那处,说:“祭道也是‘分天大阵’的一部分。现在祭道被毁,分天术开始出问题是理所当然。看情况,恐怕不需要天长地久,就要崩坏。”
“现在怎么办?”小青衣仰头问他。
苍术摇头,茫然:“我不知道。”
几人站在大殿门口,看着远处半空中的裂纹。脸上都是震惊与茫然。
就只是这呆站了一会,那裂隙已经开始扩大了。
申姜回过神,急声催促:“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暂时补一补的?不能就这样看着呀。”
苍术想了想,扭头向小青衣说:“立刻将乌台封闭。我记得大尊上库中,还有一些异宝,叫上院来人,把能用的都带过来。等尊上醒来,也许可以用来补一补这缝隙,暂顶个一年半载的。”
转头叫申姜:“尊上没醒,我们不能贸然赶路,只能先在这里。你去内殿里面要什么只管出来和我们说。”又调头叫另一几个青衣过来:“乌台的人都死了,山库失去保障,肯定已经大开,我们去找找,还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申姜转身进内殿去时,这些青衣已经有条不紊地各自领命走了。
她经过阶下那一滩血,不愿意直视。那是鹿饮溪刚才吐的。
内殿塌上,脸色青灰的鹿饮溪,躺在孟峻山之前躺过的位置。苍术已经把撵上的皮褥子都拿过来,给他盖上,可大约因为因受创衰竭得太快,他还是冷得厉害。
乌青的嘴唇微微发抖,吐出来的气在鼻端凝成水雾。头发不过一会儿,已经变得银白。
听到脚步声,缓缓将眼眸抬了抬。
又虚弱地闭上了。
但轻声问:“外面如何了?”
申姜低声说苍术安排的事。
鹿饮溪挣扎着似乎想起来,伸手示意申姜来扶。可不过微微动了动,便又呕起血。
他刚刚才从梦魇中醒,虽然时间短,但也受了重创,可赶到乌台,又发生了这样的事……
最后到底也没能坐起来。
申姜扶他躺回去,他轻声说:“到底是不济事了。”
“孟峻山计划很久,当然处处周祥,今日的事,不能怪尊上。”申姜喉咙干哑。
鹿饮溪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说:“你和苍术去说,叫他和青衣带人赶回牢山去。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睡几天就好了。你一个在就行。这个时候,他们要守住……”
说着似乎是接不上来气,停下许久才继续:“要守住牢山。并传我斥令,所有值人恪守于山中各处,所有在外的值人,一日之内返回山内。牢山上院并各司局,查探各处,有无疏漏。并轮番值守牢狱。
并告各山门,除各辖地镇守的弟子外,其它人都赶赴牢山外驻守,未得信前不得离开。”
顿顿换了口气才继续 :“并将这里的事,通告渊宅新姑姑处。跟陈三七说,新任者,不过月余,必然所知有限,他一向吊儿郎当不成样,但身为侍灵在如此大事之时,该当其职。须得拘着人,紧闭门户,不可涉险。”
“好。我现在去说。”申姜爬起来走了几步,见他眼睛缓缓合上,莫明感到害怕,驻步紧张地盯着他胸口,可久也不见起伏,回身到塌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在他鼻端试了试,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才猛地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向外面去。
苍术听了,神色越发凝重:“大尊上是怕牢山关押的仆鬼也会出状况?”皱眉:“百年来乌台确实是有不少人到牢山任值,因为是孟家的人,所以我们一向是很信重他们的,如果乘机做了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正色向申姜说:“我回去立刻会带上院和各司局的人一寸一寸地排查干净让尊上放心。”
“都封得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小青衣不肯走:“我们都走的话不行呀。生姜什么也不懂啊。万一尊上不好……”
苍术打断他:“不知所谓!大尊上如何,大尊上自有数。大事当前,轮不到我们思量、我们作主!大尊上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小青衣立刻不敢多说。但脸上仍是有些不服的。
苍术叹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跟申姜说:“我们已经把乌台封了起来,不会有人、兽闯入。你在山内四处找找有什么可用的东西,到时候牢山的灵宝也会送来,等尊上好转了,拿这些东西做嵌补裂隙之用。”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了。
小青衣也臊眉耷眼跟上,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申姜一个人,站在若大的乌台山,不知亲人怎么样,也不知道东弯怎么样。头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仆鬼都被送过去,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申兰芬这样的普通人,会不会被波及?
可哪怕她恨不得飞奔回家,也不能离开。
因为,只要一抬头,裂隙就在当空,殿中还有需要照顾的伤患,如果不管,恐怕都不用等一年。一切就结束了。
她回到内殿,原本睡着的鹿饮溪听到响动,立刻就醒来。
见是她才又闭上眼睛。
“我去四处找些吃的,再拿炉子炭火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有怕?”申姜问。
鹿饮溪没有说话,抬手似乎想拿什么。
她连忙上前,在他身上摸了半天,才搞清楚,他指的是腰间的荷包。
里面装着两颗粉色的异形珍珠,轮廓有点像两只人耳朵。
“敲三下传声。”鹿饮溪看着她 ,轻声说:“别担心。我不怕。你去吧。若是遇事,便敲珍珠大声叫我。”说完,便又睡了。
“是。”申姜心中莫明难受,他已经是这样,但还想护着身边的人。
那方才诛杀这么多乌台后人,该是怎么样的心情?
凝视他坐了一会儿,只默默把一颗珍珠放在他枕边,另一颗放在自己腰上的荷包里。
便轻手轻脚地出去。
离开大殿之后,立刻就顺了一件摆在大殿案几上的灵玉摆件,又去符司。
那边原本紧闭的大门,现在大开,空荡荡没有人,库房上的封印,因为是‘生印’,施术一死,印也就解开,随便一推,门就开了。
只是这里的存货也不多。
申姜在里面翻了半天,也不认识是些什么符,干脆拿包袱皮,把所有的存货都打成一捆,包起来。
想了想,又找来纸笔,把今天乌台发生的事都写清楚。
不过毛笔不好用,字迹和鸡爪子抓出来似的。
吹干封好,怕坏了多包两层。塞到包袱里。
这才往山下跑。
她在孟观鲸的小世界中时,在乌台内四处游走过好多次了,路是熟悉的。
所以全程下来,并没有耽误太长时间。
只是下山路远,成人电动滑板车也在山路上用不了,只能费尽功夫让自己飞起来。
但试了无数次,无论如何也不能成功。
翅膀这种东西,是要扇的。她扇到人都快崩溃,也只是跌跌撞撞地往地上栽,到最后,只得弄了个竹蜻蜓在头上戴着。
还好动漫看得多,对竹蜻蜓的功效烂熟于心。所以十分凑效。
只是不会转弯,直直地飞一段,又要停下来落地,调整方向。
要是不小心飞得过高,整个人都是虚的。风大一些都生怕被吹走了。并且脖子感觉都被拉长了,等到山脚下,整个人仿若一条缩不回来的皮筋般难受。
下山后,转了一大圈,也没看到村落,只看到山边一个正在打柴的农人。
农人见到她,整个人都呆滞了。他身边穿着开裆裤的小孩,手里拿的苞米都忘了啃,只是瞪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