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夜似乎内腑痛得厉害,弯身坐在那里,轻轻笑了一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他听不见。略略向前走了两步。
但孟夜脸色苍白,嘴唇发青,这八天,他吃过什么正经的食物,饮水也非常少,整个人都有些脱形。看来真的是不太好。
宋分时又向前走了一段。
在孟夜还有三四米的时候,停了下来。
冷静地说:“你口袋里应该还有个匕首。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以你现在身体的情况,很容易猝死。而你的攻击不会对我有什么作用,我即将回归主人的怀抱,成为他的一部分。你杀不了我。”
原本完全动不了,快死掉的孟夜扭头向他看。
这才发现,他整个身体,都长满了芝麻大小的水泡一样的东西。或者不能说是‘长满’,而应该说,他整个人就像是异化分解后,又以小水泡的形式堆砌起来,成为了现在的人形。
这些小水泡汇集,让他如同一个立体的像素雕像,只是是活的。
孟夜一直以为,他是为了私人的欲望而这么做,企图得到那个不可言喻之物的回报。
但现在,孟夜意识到,也许自己想错了。
宋分时不会为了得到什么。
那么,他杀害自己的父亲,杀害妹妹,连自己都献祭,到底为了什么?
“我诚恳的希望你,也成为我们的一员。”宋分时垂眸看他:“就像你现在所看到的,虽然你用血暂时阻止了臆咒,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除非你每过十分钟,就再用血补一次颈后的守护颂符。并且你的身体状态也非常的差,活不了多久了。”
“但我的主人,出于对你用生命支付驱动金铃代价的尊敬。愿意给你一个选择。”宋分时半蹲下,平视孟夜。
孟夜能看到,他身上密密麻麻水泡在不停地长出又不停地崩破。
“你可以选择,让我为你读出‘不可说之词句’接受主人赐予你的新生,成为新事业的一份子,或者就此死去。在这里腐烂发臭。”宋分时表情甚至称得上恳切:“你现在,怀着一肚子的意气,因为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你认为自己必须要死才能对得起自己的姓,和祖祖辈辈的传承。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主人必将会获胜,东弯会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没有人会记得你因为什么而坚持,为什么而死,没人会感激你,你做的一切也毫无意义。而我的主人……”
孟夜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打断了他的话。
宋分时皱眉,俯耳问:“什么?”
孟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重复了刚才的话:“老子最烦话多的人。”
说着原本萎靡的人,突然暴起,手里的匕首猛然精准地扎入他的颈间喉结处,然后孟夜整个人压制过来,双手一个利落地推压,画出完美的圆弧线,宋分时整颗头,从颈间被割离,只有颈椎处还链接在一起。
但满身是血的孟夜喘息着,爬起来,双手抱住他的手,用力左右一扭,就彻底地断绝开了。
孟夜抱着这颗头,原地坐了一会儿,缓解过速的心跳给自己带来的痛苦,过了一会儿,才拿起并没有死去,还不停地转动眼珠的头颅。
抱着它,拿着匕首,一身血的孟夜挣扎着站起来,转身往宋分时出现的那颗树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段之后,他就模糊地听到了几声铃音。
但显然,对方也注意到他正地接近。
铃音响得渐渐急促,似乎是往远处去。
孟夜顺手把头抛向林深处,就蹒跚地跟着铃音的方向跑起来。
边跑,边划破手指,加固自己颈后的守护颂符,并把血抹在自己嘴唇上,高声颂读起了铃颂。
他虽然无法使用其它的颂法了 。但是这次金铃是以命为代价,他的血是有用的。
他知道自己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尽量久地拖住这个东西。
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要不行了。于其等着死后,金铃失效,不如在失效前,尽全力一击。
铃颂令对方痛苦。甚至停顿了下来。
他跌跌撞撞地在林间穿行,终于看到了停滞在不远处的可怖身影。
孟夜从林中走出去,因为力竭,全身都在颤抖。
而对方因为受制,也好不了多少。
两方隔着一条流淌的溪水,相互对峙。
对方身上像波浪一样起伏,最后有一只古怪的眼睛,从身体内浮出来,注视着孟夜的方向。
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瞪大如铜铃,亢奋似乎有着不可思议的精力又好像疲倦得无以复加。就如同它的存在本身充斥着丑陋与自相矛盾,令人无法描述无法理解。
而它身体不知道哪个部分,发出昏沉的,如同咒语一般的诡异声音。
就在孟夜举步要走向它的时候。
突然听到了身后,什么东西压到树木、杂草的声音。
像是一大群东西正向这边汇集。
一开始还很远,但瞬间就已经在身后。他还以为仍然是臆咒,但下意识回头。
看到的却是‘血肉之海’。
那些明显是人类残肢的东西,喷涌而来,就好像海浪。蠕动着快速地前行。碎裂的眼珠儿,肉沫,残肢断臂,它们好像都有生命。夹裹着各种路上带来的杂物。
越过他直奔向那不可言喻之物而去。
随后就像之前他见到过的那样。这些碎末与残肢都很快成为了它的一份子。
金铃被挤出了身体,掉落在地上。
奔涌的‘血肉之海’绵延不绝。甚至孟夜还看到了几个东弯的人。
足足过了十多分钟,这一切才结束。
不可言喻之物将这些东西已经完全吞噬掉,但形体却并没有变得很大,反正更缩小一些。
它那只眼睛看向孟夜,随后就丢下他,和已经碎裂的金铃离开了。
孟夜被这骇人的场景所震撼,直到它消失才恢复意识。
他缓慢地向前走了几步,看向地上那些被血海夹裹到这里的东西。
大部分都是些垃圾,但他也看到了,一件已经残破的大袍。
那是件已经残破的法冕衣。上面的颂文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与颜色,污浊不堪。
孟夜用颤抖的事,把这破布拿起来。
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在周明已经离开七八天之后,孟家的人都没有赶来,那只能说明宋分时说的是对的乌台反水了。东弯没有符可用必然只能实行B计划,回防死守,以求自保。
别处不可能有法冕……‘血肉之海’是从东弯来的。
他不愿意去想,东弯可能是什么情况。
扭头麻木是看向四周地面。
在溪边,他捡到了一块透明的碎片。
有点像是什么高透明的玉料。
他面无表情拿着在溪水中洗干净。
很容易就分辨,这是祭道上的灵棺石碎片。
孟夜原地站了一会,将心中所有杂乱的声音都压抑下去,走到溪中洗了个脸,又把身上的血都冲洗掉,然后转身向那不可言喻的东西消失的方向走了一段。失去踪迹后不得不放弃。
扭顺着来时的路出去。
路上他丢掉的宋分时的头颅还在原地。它没能赶上大流,被遗弃在了这里。
宋分时努力地盯着他看,想发出声音但因为声带已经被撕裂,而只是徒劳地张着嘴。
他一脚踢开。继续向外走,很快就遇到了正在地上爬行,企图找到自己头颅的身躯。
孟夜随手,扯了一断长藤把这手舞足蹈的身躯四肢捆绑起来。系在树上。
大概是因为金铃已经没有再吸取他的生命,他感精神好了很多。
这一系列运作下来,并不需要休息太久。
只稍微坐了一会儿,就继续向外去了。
那个不可言喻之物离开后,时间场也消失了。
回到村子他并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只是身后咯吱咯吱的磨牙声不止,每过一会儿就不得不停下来,加牢后颈上的守护颂符。
原地还留了一辆车,是指纹锁的。
孟家的人来过,又走了。一切都已经被收整干净。人蛹不知所踪,装人蛹的车子也不见了。地上血迹被冲洗干净。
孟夜蹒跚地走到车边,指纹锁识别了他,车门打开。
车里放着一袋饼干、换洗的衣服、几包消毒的湿毛巾。还有一个小包,里面放着手机充电器、耳机、一包烟、一些零钱——这都是常规操作。还有一个游戏机和看剧用的平板——这个是清扫队那些‘小孩’的创新。
他们总爱在清理完后,给可能会成功活着回来的同伴,留下几样毫无用处却能让人放松,感受到自己回到现代社会的东西。
孟夜脱掉衣服。打开湿毛巾袋从头到脚擦了一遍。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坐上了车。
撕开烟盒抽完一只烟,才扭头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拢起来。
拿起手机的时候,他长久地迟疑了一下。最终取下手机卡顺手丢到置物盒里。然后开机试用了一下耳机和播放器,才启动了车子。
十多分钟后,他的车子到了最近的小镇。
不过几天,原本热闹的小镇,路上只有稀稀拉拉地几个人
开摊卖菜的、做早点的,背着书包上学去的。
除了人少了很多,看着似乎没什么不同。
孟夜有些犹豫,但在人少的地方打听情况,比去人多的大城市要好。
他把手机上的播放器打开,带上耳机,声音调到最大,迈步下车。
走到街上之后,他才发现有些不同。
街上总共只有十来人,但都走路歪歪扭扭,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孟夜走到早点摊,叫老板给自己五个包子,然后丢了十块钱在桌上。因为戴着耳机听不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太大声。
老板转身走过来。
孟夜注意到,他的手指像是章鱼须,每根手指都像是各有思想,往不同的方向曲卷扭曲。
一只耳机耷拉在脸侧靠近腮帮子的地方。一只眼睛仿佛有生命,自顾自地疯转,另一只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孟夜。
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
随后突然醒悟似地,指着他叫了一身就扑过来。
孟夜反应迅猛,闪身躲过。
这时候所有人的都激愤起来,有人冲过来拉拉扯扯,碰掉了孟夜的耳机。他想捡但没有机会。
好在,对方叫的并不是那句不可说之词句,他甚至都不是在对孟夜喊,而是在对所有冲上来的其它人喊。
“这个人是我的,不要抢,是我的。我先发现的。”
有女人在哭:“我已经不能维持外貌了,你们让给我吧行行好,求求你们了。你们可以去别处找,离开这里。但我不行的,我家里孩子老人。”声音含混像是什么咕噜,但勉强还能听得近。
还有听到吵闹的人,从附近楼中跑出来。
但也不多,只有十多人吧。
各种各样奇怪的脸,诡异的身形。
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一下就如同滴入冷水的油锅。
好在这几十人,并没有受过训练。虽然人多,但只是乌合之众,孟夜逃回了自己车上,立刻启动了车子。
开出去好远,回头看,还有人在跟着车子后面追。
跑着跑着,突然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变成了一滩什么东西,随后,就慢悠悠地调头,往山林的方向去了。
孟夜不懂。
他刚才看到了早点铺的日历。才过去八天而已。
为什么不可说之词句,可以在这么快的速度下,让人产生异化?
就好像,这些词句的力量被加强了。
这和祭道破损会不会有关?
既然碎片能有一个被带到这里来,就必然会有很多个掉落在路上,祭道受损程度,也许比他想的更严重。
保护着两个世界的基本力量,受到了削弱。
或者说,是另的东西力量更强大了。
终于开上国道,孟夜才松了口气。
这时候后座突然传来小孩哭泣的抽噎声,似乎是努力想压抑,但却忍不住。
孟夜猛地刹车,回头看。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缩在后排。
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有些害怕:“叔叔。”她身上的异化已经非常严重。似乎无法维持身躯的形状,看得出一开始,她是把自己塞在椅子缝隙里躲着的。
因为现在,她还有一部□□躯像纸片一样薄,卡在缝隙中,大概是觉得不舒服,慢慢挪出来一些。
但因为太软,耷拉在椅子上。
孟夜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机,但耳机已经在混乱中丢了。只能警觉地看着她。
小姑娘察觉到危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叔 叔,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变成怪物。医院治不了,连医生都成这样了。电视台里的人也发疯了。镇长说,是传染病。会好的,我们不要管外面,过自己的就行了。很快就会有组织救援。可不行的呀……我妈妈……妈妈走了……”
说着渴求地看着他:“只要让我呆在叔叔身上就好了。我真的不想像妈妈一样变成烂泥,然后跑到林子里去!叔叔,救救我吧。你是好人,你救救我吧。”
孟夜看着她,不得不正视,心中早已经有了结论。
他已经知道,自己在林中见到的那些异化成‘烂泥’的人是来自于哪里了。
“呆在我身上……”孟夜想到的是,那个在高速加油站出事的女孩。
寄生会导致健康的人身躯,同样出现‘融化 ’的症状……使得异化的寄生者不得不再寻找新的身躯………再次寄生……如此往复不停地杀人。
但可以预见的是,不论怎么挣扎。最后的结局,无非都是失去意识,成为食物。
虽然有些人,明明变在了这样,还在努力假装没事发生,像日常一样生活,但不过都是自欺欺人。
外面的世界真的已经完了。
孟夜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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