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断涌出的诡异人形与血肉,将地面上许多房子都淹没了,只剩下屋檐还露在外面。
路灯也早就不所踪。索性放弃封闭五感的灵修们,冒着拼死一博的心,纵灵御风而起,奋力想要救援深陷于血肉之海中,垂死挣扎的同伴。
申姜看到了宋小乔的身影。
她实在太显眼了。两个人识得了这么久,哪怕只是一个远远的影子,也足够申姜将好友从人群中分辨出来。
不过瞬息,那人影,不知道怎么地便如失去动力的鹞子一样,猛然栽落。
“宋小乔!”申姜叫了一声,可声音与这巨大的黑暗与‘海洋’相比,却是那么渺小。
快速下坠的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叫声,扭头向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主不掉入血海,被蠕动的肉血与异体人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天空,还有更多的灵修正在坠落。
他们放开五感,只为一博,但看到了四处浮动的字,也被感染。
似乎越是有灵力的人,受到这词句的影响越为迅猛。身体快速地异化变形,随后即便是不甘心,也不能自制地坠落下去,融入那片‘海’,成为了仆鬼的一员,去拉扯那些还在死守的曾经同伴。
京半夏想向申姜追过来,但他只跑出几步,就无法再向前了。
他不能离开门太远。
眼不能视,耳不能闻,只伸着手胡乱摸索:“姜先生!”直至最后再不顾什么礼仪,只声嘶力竭:“阿姜!阿姜!你乖乖听话!到我身边来!”
“没事,我只是个梦。不会被传染的。”申姜急急地辩解。她不能坐视不管。
她跑去趴在浮岛边沿,宋小乔已不知所踪。
而她身后,那个半空中模糊的人影,又操控崩裂了两次星芒。但一次比一次弱势。就在她犹豫不决是下去找宋小乔,还是……的时候,那个人如力竭一般地,猛然向下坠去。
离他最近的,是个青衣。
御风急冲过去,接了一下,但却很快,自己也因为异变而坠落。
申姜咬牙,高声喊着:“白月光菊向飞蛾绽开花瓣,薄雾从海面上慢慢地爬来,一只白色的巨鸟,羽毛似雪的枭。”
说完跑到了浮岛的边沿,一跃而起。
随后整个人便像鸟一样,冲向急速下坠的人影。
鹿饮溪不能死,只要他不死,可能还有机会。
他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而在她身后,被遗弃在无相居前的京半夏,孤身一个站在地狱一般地景象中。
他曾无数次地站在这里,无数次重来。
一切被改写了无数遍,申姜与鹿饮溪的一次次相识,虽然不可阻止,可已经一步一步推后得这么迟,原以为大约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可就好像是个噩梦……
就好像是永远也不停止的噩梦。
也许下一次,两人的相识的时间会更迟,更淡,甚至一句的交谈都没有。
但他也忍不住地想,申姜会不会还是会这么做?
她不只是为了‘鹿饮溪’这个人。
明明她是这么渺小普通,却是世界上最难说服的人。即使是给她竖了无数的墙,可她总有无数的理由,让自己的箭头,始终都指向最后同样的方向。做同样的事。
或者,应该再试一试。也许还有机会?
可,自己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了。
大概天道是对的,它从不阻止有力量的人尝试改变过去,因为它知道过去是不可改变的。
再多的尝试,也只是徒劳无功。
所有这么做的事,都是蠢货,就像他一样。他这么做,只是白白耗费登仙机会,成为一个活在如噩梦一样的过去中的人。直到死亡。
而他想救的人,永远无法活到未来。无法避开这一天。永远也无活得更久。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门。
随后拈了个颂印,低声念着什么,纵身向搂紧鹿饮溪被带得急坠不止的申姜的方向冲过去。
在超过界限的时候,他开始融化,皮肤化为液体,滑落滴在地上,但他没有停。
每向前一些,他身上融化的伤就更重一些,从皮肤到肌理。
最后他终于一把抓住了申姜,在对方挣扎之前,一个颂印将她击倒,抱着她,掰开她下意识拽紧的那片袍角,看了一眼坠向血海中的人影,便向门的方向急驰而回。
在落地的瞬间,他不能支撑,摔落滚了好远,才挣扎着爬起来,抱起怀里的人,摸索着向记忆中门的位置走去。
他有一颗眼睛已经融化脱落,另一只眼睛也十分浑浊。于是更无法看清什么。
而人融化成这样,衣服却是完整的,它们被血与肌肉的溶液浸湿,紧紧贴在他身上,每动一动,就是彻骨的疼痛。
等终于摸到门框,他停下,摸索着用全是血的大氅将申姜整个人包起来。在他的血涂了怀里的人一满身之后,快速地结了个颂印,低声说:“这一步迈出去,我也不知道会如何。最差不过是一死罢?”轻声笑:“总归你从来不怕死。”才踉跄着,向门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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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规则之外
申姜迷迷糊糊, 听到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身上暖洋洋的,鼻端萦绕着既苦又甘甜的香味, 像是什么药正煮得沸腾,又不知道哪里飘来一丝丝的臭味。
悉悉索索……
她猛地惊醒坐起来。
发现自己正在一个老旧的木梁屋内,睡在稻草扎成的床上,身上盖的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头枕着一个狰狞的野兽头颅。
是狼?也许是狗。搞不清楚。
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完全陌生的地方?
有个高大的背影,坐在不远处窗边看守着小炉中的火, 时不时接起盖子,探探炉上瓦罐里的药煮得怎么样了。
偶尔被火炉里飘出来的火星燎一下, 立刻跳起来慌慌张张地扑打,可用手扑, 手又着火了, 用脸压,脸又着火了,最后反应过来,就地打起滚来。
终于弄熄了火, 对方大大地松了口气,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小心地拿起炉上大一 些的那个药罐子, 转身倒进角落的木桶里面。说是桶,或者更像是浴缸?
半米高, 两米长。
大概是新搬过来的,木片簇新,地上还有拖拽弄出来的划痕,从门口, 一直到桶边。桶周围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木钉的小桌子,大概是用来书写之类,胡乱被推到角落,上面的东西也落了一地。几件脏呼呼的衣服堆在桶边,散发着难闻的恶臭,蝇虫萦绕。有几只停在那人身上,那人也并不管。
申姜爬起来,走过去。
全程难免会弄出一些声音,但对方似乎听不见。或者听见了只是没有理会?
直到申姜走近,才看清,是纸人。
但不是她见过的那个了。这个纸人更加潦草,一张黄色的糙纸,纸浆大概并不精细,纸上到处都是草梗,边缘也并不平整,像是随手撕出来的,耳朵也没有,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圆,充做脑袋。脸上正经的五官也没有,非要说的话,两个歪歪扭扭红色的血点,和一条并不平整的线,大概就是它的眼睛和嘴巴。
申姜觉得,那条线大概是随便用手醮了什么抹出来的。粗得很,开头很重,末尾稀稀拉拉。
但这虽然是个纸人,却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
“你好?”她叫了一声,但对方仍然做自己的事,有一罐药已经煮好了,它双手捧起来,摇摇晃晃地捧着往木桶那边去。
申姜根着过去,才发现那里面泡着一个不成人形的人。
她对这种东西,几乎是下意识地感到警惕,猛然向后退了一步,但随后,她看到了随便丢弃在木桶边的那些衣服。
熟悉大氅,深色的皮毛已经被血完全浸湿后又干枯,使它又硬又臭。
还有那件袍子。
这是京半夏身上穿的。
她用颤抖的手,从桶中将沉在药水中的人缓缓向上托那双熟悉的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已经内乎只有白骨和血管,脚、腿、手臂也是这样。胸膛几乎没有皮肤和肌肉做为保护,内腑在白森森的助骨下,心脏几乎几分钟才缓慢地跳动一次,跳动时也仿佛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再往上是复杂血管包裹下的脖颈,他头侧向一边,整半张脸都是骨骼。她小心地将他放置回去时,他的头微微歪侧,露出另一边的脸庞。
这一侧虽然也可怕,但却大概是他身上保留最好的一个部分。
这小半张脸,对于申姜来说,却并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是,曾朝夕相对……
虽然说是保留得最好,也仍然受了很重的伤,可哪怕连眼睛都只剩下一个窟窿,她却不会认错这张脸。
这是鹿饮溪的脸。
她曾想过,京半夏总是遮蔽着自己的面容,会是因为什么原因?
有怀疑是面目丑陋不想见人,或者受过什么伤,以至于面容有损。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可能会是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他口中那个所谓写下了四海前纪的人,根本就是他自己。
他穿梭于时光之中想改变的过去,想救的人,也并不是别人。所以他才会,在那种情况之下,冲出了门的界限向自己而来。不顾一切带她穿过了门。
他说过,他已经没有余力,再时光回溯,所以最后选择了孤注一掷。
那,这里是未来吗?
申姜茫然看向四周。
京半夏在鹿饮溪掉入血海之前,带着她进入了门。
可如果自己原本应该成功救下鹿饮溪,却因为京半夏的介入,鹿饮溪就此死了,那就等于说,京半夏回到过去,间接害死了过去的他自己。
那就不会存在京半夏这个人了。
可如果他从来不存在,就从没有人回溯过时光。
那一切,就应该照最初的原样发展。
但最初的结果,就应该是京半夏活了下来。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开始。
京半夏活了下来,就会阻止她救鹿饮溪,鹿饮溪也就死在了牢山……
像是一条自己衔尾蛇。
它即是自己的开始,也是自己的结束。
世界就好像一环扣着一环的机械。失去了某一个螺丝,以至于一切都变得不合逻辑,因果混乱,自相矛盾。自我吞噬又自我重建。
规则崩坏之后,会怎样?
可能京半夏本人也不知道。
申姜跪坐在浸泡着京半夏的木桶前。
她即不知道,要如何回报这份,在她看来完全陌生的浓情厚意,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别说是她一个活人,应该是即活着又死了。
甚至是这个看上去是京半夏长久居住之处,也都应该同时处在,即不存在又存在的虚无状态。
她转身拉开这木梁屋的大门,外面是一片黑暗。
那黑暗中,没有半点星光,没有风,没有声音。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屋子就这样存在于虚空之中。
但是,正以什么样的姿态存在,她可无法判定。
也许这屋子正在疯狂地旋转,也说不好。
反正她无法察觉。
因为她即没有屋外的东西可以做为参考,也没有气、风,甚至没有任何其它的东西可以感受,甚至可能连基本的重力都不存在。可无重力也不存在。
这里似乎是一切规则的终点。
又或者是被规则遗弃的地方。
她和这房子,和京半夏,和这个纸人,就是被遗弃物。
她站在窗前,从窗向外看,有一片荒原。
这风景有时候有,有时候又会被黑暗所取代。明明同排有两个窗户,可风景却并不统一。有时候这个是黑的,有时候另一个是黑的。
但荒原这个景色并不会有改变。
只是,像是一个出了问题的灯泡,一闪一闪的。
她想,如果京半夏并没有做出导致‘衔尾蛇’产生的举动,那片荒原大概就是这屋子的所在地。
也是就京半夏在未来,一直生活的地方。
她看得久一些,甚至看到的日落。
有成群结队的动物,走过高高的山坡,从火红的落日前经过。
然后最后一丝光亮也散去,星空笼罩着大地。
纸人还在默默地煮药。
它慢悠悠地看顾炉火,时不时被燎一下,便在地上乱滚,爬起来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烧好后,便把这一罐,倒入‘桶’中。
或者,那更像个棺材。
哪怕‘棺材’已经装满溢出来,它也不管。只是继续这么做。
烧完一罐,它会打开屋内的水阀。
水阀应该是通住屋外某处的,明明外面是一片空虚,但在这屋中似乎还存在着一些规则的碎片。
这也是所有一切存在的根本。
而这个水阀,是一个应该有水或不应该有水的水阀。
所以它总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纸人反正也不着急,就拿着罐子等着,接满了慢腾腾地关掉水阀,从屋子里的大袋子中,抓一把黑色的籽放进罐子里,又从角落的柴堆搬几块劈好的柴,塞到炉中。
有条不紊。
也许是在京半夏失去意识前,令它必须要做这些事。又或者,它身为京半夏的仆从,只是自动自发地像以往一样,担负着照顾他的责任。
只要它还活着,能够继续移动,就会尽职尽责用京半夏早就灌输给它的、所有它知道的方式,来维护主人的健康。
申姜决定打起精神来,她不能连纸人都不如。
即然她还在,那就还没有结束。
起码,她不能放任一切就这样结束。
京半夏这个傻狗,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他不应该被辜负。
不论是他,还是整个世界,都不应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完结。
她要杀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