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舔了舔嘴角,觉得喉咙有些干,他就这么一直盯着她,也没给点什么反应,弄得她好像在唱独角戏一般。
“那你想怎样?”他终于开口了,“我们都已经成亲了。”
“我是想,要不过一阵子,等我家能缓过来了,我弟弟也考中了举人,可以支持家里一些开支时,我们就……”她咬牙,说出“和离”两个字。
闻若青没说话,尹沉壁心中忐忑不安,补充道:“您家给的聘礼和其他的财物,和离时我都会想办法还回来的,当然,或许一时半会儿还不清……您父亲上回给的五千两银子,我没有都用来置办嫁妆,我在城里买了几个铺子,等一有收益,就会还一部分。”
“你买了铺子?在哪里?做的什么生意?”
眼见话题就要跑偏,尹沉壁赶紧道:“做什么生意还没想好,总之,我会想办法把这些钱都还上……您觉得呢?”
车厢里一阵沉默,尹沉壁看着他一动不动扣在膝盖上的手,坚韧修长,骨节分明,左手有一道疤痕,从手背一直延伸到他镶了银丝边的袖袍里去。
闻若青在思考她话里的意图。她直言不讳地说嫁给他是为了钱,的确很坦率,不过她说等她家能支撑过去就和离,和离时会把钱还回来,这就有些过分了。
这算什么?把闻家和他做为跳板?等她家情况好了就把他们甩开?
他隐隐有些生气,这不是明摆着既占了他闻家的便宜,又不想背上贪财的名声嘛。聘礼且不论,就说她进入国公府后的吃穿用度,收的礼,得的长辈的赏,这些又哪能算得清?何况做生意能得几个钱?她一没经验二没本钱,能维持收支就不错了。明眼人都看得出,还钱不过就是一句空话,国公府家大业大,难道还会和她一个低门小户的女子计较这些钱,传出去了国公府还要不要脸面?
她莫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考虑到这位姑娘一向的行事,刚才在外人面前又那么能演,很有可能。
这么说来,她为着钱嫁给了他,可又不愿安安心心地呆在国公府,打着在他家住几年就跑的主意,真是又得了熊掌又得了鱼,而他则是赔了夫人又折了钱。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对了,他在查她底细的时候,知道有个江南穆家的子弟曾为了求娶她,跟家里闹了好几个月,既都到了这地步,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那人到现在也还没娶妻,她……不会想在他家呆几年,弄到钱之后就跑去和那人双宿双飞吧?
“这事儿没这么简单,”闻若青半天才开口,“我娶你,不光是为了你的名声,也为的是我闻家的名声。”
“出了事儿后外头传成了那样,你是没有再嫁给旁人的机会了。若是我对你不闻不问,别人会觉得我闻家不守信诺,不重情义,”他解释说,怕她不明白,“你以后就会知道,闻家的地位其实有些微妙,看上去位高权重,实际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下来,这取决于圣上心里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闻家……虽然这是我的私事,但若是处理得不好,圣上就会怀疑我的品行,继而联系到其他兵务上的事儿来……你明白么?”
尹沉壁自然听明白了。
她有些感慨:“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们很快和离是不合适的了?别人,尤其是圣上会觉得闻家娶我只是做做样子,风声过了就甩开?”
闻若青盯着她,慢慢道:“我没想过要和离。”
尹沉壁哭笑不得,“那您觉得我们就这样过下去?”
“……我看行,你觉得呢?”他盯着她。
“我不知道。”她很茫然,谈了一大圈还没个结论,她觉得累得不行。
“既然都成亲了,就好好过日子吧,我会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的。和离的事儿,就暂时不要想了。我会……对你好的。” 闻若青很是勉为其难地握住了她的手。
据崔瑾说,只要握住女人的手,一般情况下她都会乖乖听话的,也不知这招管不管用。不管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是不想和离的,因为和离很麻烦,到时候又得重新娶一次,他可懒得折腾,反正都已经娶了,只要她不太过分,他便无所谓,而且只要想到某一天她神采飞扬地离开他家,兜里还装满了他懒得跟她计算的钱财,他就满肚子气,不想让她得逞。
不过他说的也是真心话,若她真的安心呆在他家,他不会亏待她的,毕竟还有尹征的因素在。
尹沉壁半天不出声。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不知怎的,他说的话她很相信,也很愿意去相信,毕竟嫁都嫁了。再说,如果真要和离,欠闻家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还起来也真不是说说这么简单。
而且她之所以提出和离,也是由着心底对他的那一股愧疚之情,怕自己未经慎重考虑便嫁给了他,会因此真的阻挡他获得幸福的机会。既然他没有自己心爱的人,也愿意试着和她过下去,那她就放下心中疑虑,好好地和他相处。
她看着他握住她的那只手,点了点头:“好,既然您觉得我行,那我一定会好好侍奉您,尽到一个妻子的本分的。”她顿了顿,微微笑道:“不过如果有一天您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只要您说一声,我会把六少夫人的位置让出来。”
两个人谈完了,尹沉壁松了一口气,浑然不知道这番谈话在两人之间造成的误会……她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不过心里却有点疑问,好像还有些问题悬而未决,比如——要不要圆房?像现在这样分室而居显然是不行的,不然传宗接代的事儿无法跟长辈们交代,但是这个能厚着脸皮拿出来说吗?
这么一想,尹沉壁微红了脸,偷偷看了眼正望着窗外的闻若青。
闻若青则在想着她最后的那句话,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心爱的姑娘……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没有那一天。爱一个姑娘是怎样的?是像崔瑾那样天天把顾蕊念在嘴边,时时都想去看她,见到什么好的东西就想送给她,只是过一个小定就兴高采烈,拉着他喝了半天酒的那种心情吗?
马车驶上了通往尹家院子的坡道,尹沉壁老远就看见弟弟扶着母亲站在院子外的大树下,正往这边张望,她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木棉从车夫旁边的座位上跳下来——她原本是被安排和尹沉壁同车的,哪知道位置被六爷占了,她就只得坐到马车前头去——她心里很有点遗憾,坐在前头风太大了,把她今早精心梳好的头发都吹乱了,本来还想美美地给她娘和妹妹看一下来着。
闻若青扶着尹沉壁下了马车,这一幕看在尹夫人的眼里,顿时让她欣慰地红了眼眶。母女两个泪眼相对,一看就知道有满腹的心里话要说,尹怀洲赶紧上前将姐夫请到了一边。
“怀洲见过姐夫——这边请。”
闻若青点点头,他对这小舅子的印象很好,微笑着随他进了院门,坐定后便问道:“听说你如今在瑞庭书院读书?”
尹怀洲笑道:“已读了半年多了,获益匪浅。”
“瑞庭书院有好几位先生,你师从哪位?”
“就是正明居士蒋守春先生。”
“哦,原来是蒋先生……”
“怎么,姐夫对瑞庭书院的先生很熟悉?”尹怀洲很是意外,他这姐夫不是武将出身么?就算对子对得好,也不至于啊?
“哪里哪里,也就知道一二罢了……瑞庭书院的院主邓安晏老先生曾在我府上做过西席,教了我几年,后来他创建了瑞庭书院,也没断了往来。书院我去过几次,跟几位先生都有点交情。”闻若青一面炫耀地说,一面观察着尹怀洲的神情。
这位小舅子,他很想拉拢一下,往后若成大器自不必说,万一科举不成,请到五哥的账下做个军师也不错,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就算不行,单纯地帮帮忙也好,搞好关系又没坏处,毕竟是他小舅子嘛,他向来很公正,又不会因他姐而看低他。
第020章 习惯 还是他的霁风院比这……
尹怀洲果然很感兴趣。他在书院里心仪的其实是另一位先生,此时便试探地问:“那姐夫认识杜鹤鸣先生吗?”
“认识呀!”闻若青立刻道,“很熟的,杜老先生很喜欢吃野味,我还送过他几次。”
“真的?”尹怀洲的眼睛都亮了,杜老先生的学生早已满员,名额抢破头都抢不来,他想办法疏通了几次都没有什么结果。
闻若青无视他期盼的眼神,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放下后方才道:“怀洲莫非是想换到杜老先生名下?如果是的话,此事我来想办法便是。”
尹怀洲大喜,赶紧站起来给他续茶水,“那怀洲先谢过姐夫!”
“不客气。”闻若青笑吟吟地,眼光在尹怀洲的手上打转,却见小舅子一双手嫩白细长,看着完全不像是握过弓箭的手,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马车厢里他自己握过的那只手……
午饭是在院子里的凉棚下摆开的,秋日里最后一批的葡萄还累累挂在藤上,绿叶中点缀着串串紫晶一般的果实,看着就很漂亮。
尹夫人很做了一番准备来招待这出身显贵的女婿,吃饭的地点选在宽敞舒爽的院子里,别有意趣不说,上的菜也颇具心思:主菜是清蒸大闸蟹,正合乎时令;金黄的狮子头用鲍汁淋过,下面用荷叶铺着;鱿鱼卷成惟妙惟肖的小刺猬形状,憨态可掬;切成方块的豆腐外面炸得酥脆,再浇上酸甜的酱汁,长条的秋葵把水沥干了拌上红艳艳的辣椒,豇豆打成节和着松板肉一起炒,另有桑叶排骨汤、盐焗花生等等,摆了满满一桌子。
尹沉壁看得心疼,不仅为着母亲所花的心思,也为着她所花的钱,因为就她这短短一天内与闻若青的接触来看,这桌子菜准保是浪费了,哪知闻若青居然慢条斯理地吃着,一副悠哉品尝的模样,还优雅地拆吃了一只螃蟹,抿了几口菊花酒。末了他恭恭敬敬地感谢尹夫人:“菜很合口味,苍榆多谢岳母款待。”
午饭后,尹沉壁请了任庄头过来说事。
她在城里置的几个铺子都是任庄头跑腿办的,此时正好问问情况。
一千两银子,在京都里只够买个正街上大些的门面,若要置成几处,就只有在较为偏僻的街道上去寻了。她托任庄头买的三个铺子,一间是在城中心一条主街正德街旁开出的一条巷子里,面阔和进深都有两丈多,后面还有个小院带间柴房;一间是在城东的骡子巷里,还有一间在城外的子阳江码头。
她准备把正德街巷子带小院的铺子给顾蕊做添妆,地契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因此就着重问了问另两间小铺子的情况。
任庄头道:“骡子巷里的铺子已经粉好了,物什什么的都已准备妥当,等今秋的粮食收下来了,就先卖一批看看。”
她在骡子巷的那间小铺子面阔也就一丈余,地方也比较偏僻,不过如果用来做点粮食生意,卖点五谷杂粮倒还比较合适,正好这几年附近的粮商压价压得很厉害,庄子里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她早就想寻间铺子自己卖了,只是一直没有多余的钱,所以听任庄头说了骡子巷这个铺子的情况,她当即就决定买下来。粮食生意做的都是老主顾,经营得好的话大小和地段都不太重要。
任庄头也很积极,庄子的收益提高了,他们的收入自然也会水涨船高,不过开铺子大家以前都没干过,因此还是有几分心虚。
尹沉壁笑道:“万事开头难,总归是自己的铺子,粮食也是自家产的,怕什么?就算刚开始有亏,也不用着急,咱们庄子里的人都不笨,只要用心做事,诚信待人,总会好起来的。”
任庄头听她这么一说,才稍稍安下心来。
子阳江码头在京都城外,离萧山大营不远,是个新建起来的码头,因地方偏僻,现只有一些零散的客商在此往来下货,不比城内西边的骊水码头,是个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集散之地。尹沉壁前年跟任庄头去子阳江码头办过事,当时就觉得这个新的小码头往后前景不错,如今能在那里置上一个小铺子是再好不过了。
“任叔,子阳江码头那个铺子还得您多留意,如今那地方人还不多,生意暂时不好做,不如先租赁出去,能收几个钱是几个钱……骊水码头人多拥挤,往后肯定会往子阳江这边发展,过几年热闹了,铺子再翻新一下,租出去或者收回来自己做都好。”
任庄头连连点头,“大小姐说得是,就是大小姐如今嫁进了国公府,来往说事不太方便,往后需要您拿主意的地方还多着呢,您看这……”
尹沉壁这段时间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母亲身体不能支撑,再说她不喜欢也不懂这些庶务,弟弟在书院里读书,更是不能拿这些杂事去烦他,少不得这几年她多担着一些。
还有闻家聘礼中的几个田庄,地契什么的她虽然都给母亲收好了,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也还得她亲自去看看。
她想了想,道:“要不这样,若有急事儿你就送信来国公府,每月初十和二十五这两天,大概巳时半的样子,我会到槐荫街的那间集贤茶楼上坐会儿,其他不是特别紧要的事儿,任叔就到那里和我商量吧。”
说完了事儿,她往院子中看了看,尹怀洲还陪着闻若青坐在凉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她去了母亲房中,和尹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尹夫人便要赶她回去。
“你如今嫁了人,就要事事以夫家为重,娘这里一切都好,任妈妈和木芯把我照顾得很妥当,你尽管放心。”
尹沉壁自是舍不得,但看时间已不早,也只得站起身来。走之前她去找了任妈妈,问这几天母亲的饮食起居是否正常。
任妈妈说:“夫人倒还好,就是昨天二舅爷上门来,还带了礼物,跟夫人没说几句,夫人就把东西都扔了,把二舅爷也赶了出去。”
她二舅上门了?母亲怎么没跟她提起?她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母亲定是不想让这些事来烦她。她母亲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唐善熙和唐善睿,都是外祖唐颖的继室金氏所生,平常都没有任何来往,这时候突然上门动机可想而知。
她烦恼了一下也就丢开了,也许今后这样的事儿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回到国公府,到凝辉院吃过晚饭各自回房,已是掌灯时分。
尹沉壁犹豫了一会儿,去了西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