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满青壁——翔子
时间:2021-01-31 09:54:39

  过了一日,那女子的身份终于被人寻出,原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年松府上的亲戚,顾夫人唐氏的外甥女,名叫尹沉壁的。她出身不高,父亲只是一个小小从六品校尉,而且还英年早逝。尹沉壁本人容貌平凡,名声也不太好,且已年满十八,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听说她家经营着一个小田庄,据与她打过交道的粮商和果商说,此女锱铢必较,把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
  至于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消息灵通之人说是为了去寻找坠下悬崖的表弟,可据说顾家幼子顾晗坠马之后不久就被平国公世子崔瑾带回了皇家行宫,这尹沉壁的借口就未免有些可笑了。她一介女流,在那样危险的天气下独自跑到男人扎堆的地方晃悠,动机难免可疑,让人不得不怀疑她居心叵测。这样一来,就有不少人很是同情那位闻家六公子,一切迹象表明,闻六公子准是中了那姑娘的圈套。
  而说到闻六公子闻若青,好事之人这才发现对于这位少年权贵,平日里实在是知之甚少,掘地三尺也才挖掘出这位公子是定国公的第三个儿子,在闻家家族内排行第六,十一岁时便上了边关与父亲和兄长共同杀敌御疆,七年来立下不少战功,一年前被当今圣上封了安远将军,独自带兵镇守漴临关。
  他长的什么样儿嘛,因为常年不在京都,见过他的人不多,说长得好的有,说长得一般的也有,大部分参加了春猎的人都说他一脸胡渣,看不出来长相如何,估计也不甚英俊。虽说如此,毕竟人家出身高贵,身份显赫,这尹沉壁胆大包天不说,连老天也眷顾她,不仅没有送了小命,还真让她如愿堵到了个金龟婿。
  一时间,一向低调的顾家和闻家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定国公府里,传闻中面目模糊的闻六公子闻若青正跪在自家父母的院子里,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落叶。
  定国公闻存山一脸怒气隔着窗户盯着儿子,闻夫人江氏在一旁眼泪汪汪道:“难道真要青哥儿娶了那姑娘不成?”
  “他自己做下的事儿,我有什么办法?如今连圣上都在过问此事。”
  江氏捏紧了手中帕子:“管他的,我儿可不能被那姑娘糟蹋了。”
  闻存山昨日刚刚回京述职,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砸了个头昏眼花,没好气说:“这还不是怪他自己!不好好地呆在漴临关,跑回来参加什么春猎!这种专给公子哥儿出风头的场合他跑去凑什么热闹?他若不回来,哪里会出这档子事儿?!”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看,不如让青哥儿去西北他哥哥那儿躲一躲,等风声过去再回漴临关。我就不信了,那姑娘难道还能找上门来不成?”
  闻存山跳脚:“什么馊主意!大丈夫岂能做缩头乌龟?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他自己抱了人家取暖又翻脸不认,还远远躲开,他以后还做人不做?”
  跪在外头的闻若青都快哭了。天可怜见,除了救那姑娘时的拦腰一抱,他连那姑娘的手指头都没碰一根!他一进洞口就像扔烫手山芋一般赶快把那姑娘丢到了一边,洞里乌漆抹黑的,她长得是圆是扁也不知,哪里有什么抱着取暖的事儿!他离她明明很远好不好,连话都没说两句。
  怪不得他从那鬼山洞里出来不久,就发觉周围的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异样,原来都把他看成了饥不择食之人,真真是人言可畏呐!
  走了霉运不说,他爹回来也不安慰安慰他,反要他跪在这里反省,跪就跪嘛,里头话还说得这么大声,当他是聋子?
  只听母亲江氏高声道:“那你什么意思?闻存山,你若真叫你儿子娶了那尹氏女,那就是害了你儿子一生!谁让你们闻家有这个组训,娶的媳妇过了四十没能生下儿子方能纳妾,什么破规矩,这可叫我儿怎么办?”
  “什么你们闻家?你不是我闻家人?儿子不姓闻?还你家我家的,真是的!当初你不是看中这一点才同意嫁给我的么?现在又说什么破规矩……”
  江氏默了一默,才又接下去道:“此一时彼一时……听说那姑娘相貌丑陋,我儿如花似玉,娶了她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有你这么说儿子的吗?他又不是姑娘家。”
  “我就这么说怎么了?青哥儿本来就长得好,小时候人人都夸他比姑娘家还长得漂亮。”
  闻存山看了一眼外头的小伙子,见他满脸胡渣,一副落拓样,怎么看也跟“如花似玉”几个字拉不上关系,正想出言讥讽,忽又想起一事。
  “你刚刚说那姑娘姓什么来着?”
  “姓尹,怎么了?”
  “听说她父亲去世前是个从六品校尉?”
  江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刻警觉起来。
  “是又如何?”
  “你可知道她父亲叫什么名字?”
  “这我哪里知道?管她父亲姓甚名谁,这丫头在外间风评一向不好,又能处心积虑做出这等事,可见家里父母就没教过她什么规矩!我就不明白了,顾御史向来为官清正,几个女儿也教养得很好,怎么却有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亲戚!可怜我儿,好心好意去救她,却被她如此缠上,真是倒了天大的霉!”
  “你少说两句。”闻存山给江氏说得心烦意乱,抬脚出了房门。
 
 
第004章 打算   还能怎么着,娶了她……
  听到爹爹的脚步声,跪在地上的闻若青抬起头来。
  “她父亲叫尹征。”
  闻存山愣住了。“谁?”
  “尹征。”
  闻存山一把揪住闻若青的衣领。
  “她真是尹征的女儿?你查过了?”
  “是,千真万确。”
  闻存山仰天长叹一声。“天意如此,罢了,你也别跪了,随我到书房来。”
  闻若青跳起来,却见父亲万分嫌弃地盯着自己,忙道:“我先去梳洗梳洗。”说完,不待父亲发话,一溜烟跑了。
  他回了自己的霁风院,随从闻竣很有眼色地端来一盆水,递上刮胡子的小刀,等闻若青接过,又默不作声地拿了一面铜镜立在他面前。
  闻若青不耐烦道:“把这镜子拿开——等等,待我再瞧瞧。我这样子刚刚好,为什么人人都看不惯呢?”
  闻竣面不改色地拍他马屁:“我也觉得六爷这样很有男人味儿。”
  闻若青瞥了他一眼:“撒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刮起了胡子。
  刮到一半,崔瑾来了。
  “你终于舍得收拾收拾了!”崔瑾抚掌大笑,撩起衣摆坐到窗前的椅子上,又细心将衣服上的皱褶抚平。
  闻若青只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
  崔瑾见他刮完胡子,又换上一件杏色素绸的窄袖长袍,皱了眉头道:“你这件衣服穿了多少回了?快快换件新的来。”
  闻竣在旁说:“世子爷您有所不知,这件是新的——就这样子和这颜色的,咱们六爷有八件呢!”
  崔瑾简直要抓狂:“怎么你母亲或是你大嫂都不替你打理打理么?”
  闻家先祖曾在女色上头吃过亏,由此时常教诲自家儿孙在这上头加以克制,闻家男儿不仅不许纳妾,收通房,而且自小房内便不设服侍的丫鬟,一切起居事务皆由贴身的小厮随从打理。
  这些他都可以理解,但衣饰上头如此潦草,真是断断不能容忍,像他崔瑾,一年四季,每季都有不下十几套新衣,回回穿出去都不重样,如此方是贵公子该有的姿态,这闻六这般做派,真是白白糟蹋了一副好相貌。
  闻若青翻了根腰带来系上,看他一眼:“你第一天认识我?”
  “知道你小时候是这样,可现在你不都十九了吗,马上就要加冠了,你瞧瞧,这满京都的年轻人,哪个像你这样!”
  “男人穿得那么花里胡哨的干什么?”闻若青瞟一眼崔瑾身上的宝蓝色团花织锦长袍:“怎么,你有话说?”
  “……没有没有,”崔瑾赶快言不由衷地说,拿过桌上的一本兵书翻了翻,又问他:“你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我刚见过你爹,你爹还向我打听春猎那天的情形……你知道的,我说的就是尹姑娘的事儿——”
  “还能怎么着,娶了她呗。”
  崔瑾一口茶喷了出来,一面咳嗽连连,一面指着闻若青说不出话来。
  “外头都传成那样了,我不娶她她以后还能嫁给谁?”闻若青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不信你这般好心……难道传言是真的,你与她……”
  一本书砸了过来,崔瑾连忙躲开。
  闻若青忽然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既然圣上都问过我爹爹这件事了,我不娶她恐怕不行。”
  “尹沉壁我虽见过两回,但为人如何不太了解,就她的出身来说,的确是低了些,你何苦委屈自己?不如我去跟姑母说一说,让她替你到圣上面前说个情。”
  “你可千万别——尹沉壁出身不好,圣上只怕最满意的就是这一点。”
  崔瑾立时明白过来。闻家世代功勋,满门忠烈,到了闻存山这一辈,仍然手握兵权,威望深重不说,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地出众。长子闻若白虽然八年前战死沙场,但次子闻若丹和三子闻若青成长迅速,令周围一干武将儿郎黯然失色,就是闻存山的两个弟弟所生的几个儿子,也是骁勇善战,旁人难以企及。
  难免当今圣上会心生忌惮。
  一年前闻若青虽得封安远将军,但实际上没什么实权。漴临关人烟稀少,土地贫瘠,临近的几个县连关外的夷人都看不上眼,十几年都不来侵犯一回,镇守在那儿委实是大材小用了。
  想来若能看到闻家小儿在婚事上载一个大跟头,圣颜亦能偷偷愉悦一回。
  这乃是相关人等心照不宣的隐秘,闻若青与崔瑾身在其中,自是明白个中微妙。崔瑾默然一阵,仍替好友不甘心:“那你真就认栽了?”
  闻若青埋头喝茶,不以为然道:“娶个媳妇而已,娶谁不是娶?再说,她是尹征的女儿。”
  崔瑾这回真吃惊了:“尹征?就是八年前把你大哥的尸体从月牙谷背出来的尹征?”
  闻若青点头,想到久远的往事,眼神一黯。
  “……尹征当时身中五箭,拼着一口气把我大哥的尸体背了出来,到了我军帐前就咽了气。后来我爹亲自去查了尹征的名册账簿,上面只提到他有个兄长,只字未提他的妻女,与他相熟的同僚也说从未听他谈及自己的家人,我们一直以为他并未娶妻生子,这才将官中发放的抚恤金加了十倍全部给了他兄长。”
  崔瑾有些奇怪,便问:“那这尹沉壁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她父亲是尹征,这可属实?”
  “的确属实。春猎后我让闻竣专门去查过这姑娘的底细,她母亲姓唐,外祖是前朝翰林唐颖,她母亲下嫁尹征后一直与尹征不合,不许尹征在外谈及自己,故而尹征从未向外人提及他已娶妻生子,他们的婚事也只有两三个至亲知道。他兄长为了霸占尹征的抚恤金,也将此事瞒得紧紧的,所以我们一直不知道他还有妻子和一女一儿。”
  “还有这种事!”崔瑾啧啧称奇,“想不到他女儿居然就是顾蕊的表姐,她又那么巧和你一起被困……嗯,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蹊跷。李重说她跑出去之前听说了我和你正带兵在崖下寻人——别是她晓得了你的行踪,故意跑去那儿找你,打定主意在你面前摔一跤什么的,只要你去救了她,她就可以赖上你了。”
  “……有可能。”闻若青煞有介事地点头。
  “这就是了,先李重这么一说,我还觉得她的目标不是你就是我,但她总不至于去撬她表妹的墙角,何况你家又和她家有这样的渊源,看来她十有八九就是故意去堵你的了,不然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
  闻若青双手一摊:“就算她是故意的我又能如何?其实她家境困难,若与我们说清楚,我家绝不会亏待她家的。这些年来,但凡尹征的兄长找上门来,我们都没让他空着手回去过……这事儿到了这地步,我也只能娶了她,从此好吃好喝把她供在闻家,我也算还了大哥欠她父亲的恩情了。”
  崔瑾面露怜悯:“那你往后怎么办?话说回来,你可有看清楚她的模样?要不要我画下来给你看——哦,不行,我都忘了她长啥样了。”
  “她长什么样儿有什么关系?”
  崔瑾都要跳起来了,“你们往后是夫妻,就算她品行有亏,她什么样儿你真不关心?”
  “女人嘛,不都那样。”闻若青老气横秋地说,“看看我母亲和我妹妹就知道了,一天就会烦人。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她若是招我烦,大不了成了亲我就回漴临关,要是圣上大发善心给我换个差事也成,总之不与她照面就行。”
  “……”
  崔瑾觉得自己要抹眼泪了。
  “你这小子,整日里就知道拉帮结伙,打架喝酒,哪懂得两情相悦的美妙……”他说罢,情不自禁想起了顾蕊,面上露出一抹恍惚的微笑,“你不知道——”
  闻若青一阵恶寒,打断他:“崔文宣,快收起你那副样子,口水都快滴下来了——话说回来,你与顾大小姐的亲事,皇后娘娘同意了么?”
  “说来也奇怪,姑母禁不住我缠,终于答应在春猎那天见了她一面,可回来却怎么也不同意,你的事情传出后,她倒是松了口,我本都做好准备跟姑母杠上一杠来着。”
  “……是吗?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想来是姑母怕我也像你一般飞来横祸,被个姑娘砸得头昏眼花,” 崔瑾不忘损他一句,嘿嘿笑道:“不和你说了,我要再进宫去跟姑母磨上一磨。”
  送走崔瑾,闻若青来到父亲书房。
  闻存山戎马半生,却也不曾丢弃了书本,娶的夫人江氏乃是前朝中书令之女,江家世代书香,培养的儿女均是学识渊博,满腹经纶。只是江氏虽然博览群书,性情却不够沉稳,有时还爱无理取闹,颇令她的丈夫和儿子们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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