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满青壁——翔子
时间:2021-01-31 09:54:39

  木都大声吼叫着,抡起双锤朝当先上来的一人猛扑过去,铁锤虎虎生风,势不可挡,眼见便要将那人锤得脑浆迸裂,那人头一低,轻巧避开,手中一把弯刀寒光闪动,朝他肋下未挂铠甲的地方插过来。
  木都双锤狠狠一击,电光飞溅中大喝一声,弯刀刺进肋下,他身体一挺,胸膛向外一鼓,那弯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那人翻身避开后,周遭接二连三的短箭立刻照着木都射来,木都仰天狂笑,双手甩着铁锤,只拨开射到他面门的乱箭,身体不闪不避,朝方才那年轻人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看清楚了,这年轻人一身黑衣,面容与先前赤雁关的年轻主帅和刚才那乳臭未干的小孩有依稀相似之处,是燕云军的核心统帅,也是姓闻的人!
  他心中燃起滔天怒火和疯狂的杀意,他还未曾明白燕云军是如何攻到这里来的,但下方传来的轰然巨响让他知道,下头的北狄士兵已被杀尽,城门已关,桑格带领的八千骑兵,已全数被关在了城门之外。
  城墙上的北狄士兵措手不及之间,已被流星般的箭矢射倒了一大片,此刻仅存的十几人挥舞着大刀,与冲上来的燕云军搏杀在了一起。
  近距离下不能使用弓.弩,燕云军手铳队的士兵们手铳弹药也早用尽,双方一时陷入苦战。
  闻若青顺手取了一名倒地北狄士兵手中的长.枪,枪风矫夭如龙,向木都紧缠而来。
  木都大笑三声,双锤扫出沉重狂烈的旋风,震山动岳,闻若青的枪头刚刚挑近,就被锤风荡开。
  他丢了长.枪,再次拿过一柄长刀,呼呼几个回合,木都的双锤一合,刀身被断为两截。
  闻若青眼尾扫到傅寒上来了,不再恋战,丢了刀柄,几个腾挪闪避到一边,傅寒手中的弓.弩接连朝木都发射,把木都身上射得如刺猬一般。
  木都全然不顾,红着双眼,大喝着再次朝闻若青扑过来。
  闻若青把早已打开的酒囊朝他身上一甩,木都只觉扑鼻而来一阵酒香,盖过了身周一片浓重的血腥味,紧跟着身上一热,熊熊烈火自他胸腹手臂上燃烧起来。
  他狂吼着朝那姓闻的人冲过去,要死也要拖着面前这人一起死!
  闻若青站到墙梯处,木都此时已烧成了一团火,双目几乎被灼毁,朦胧中不避方向,直直撞过来,闻若青闪身一避,木都猛然一扑间顺着墙梯滚下城墙,带出长长的焰尾,直到滚落在下方的血地上,还在扑腾挣扎。
  下方已全是燕云军士兵,众人手持从北狄人手中夺来的长矛刀枪围拢过来,各种兵器罩空而下,密密麻麻地插在他身上,木都身体狂抖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上方的傅寒长舒一口气,“这人终于干掉了,还好你之前备了个酒囊,不然还真不好对付。”
  “木都此人悍勇异常,不避斧钺,多准备点东西总是没坏处的。”闻若青停了停,沉声道:“这次咱们还是估算不足,手铳弹药的准备量不够,好在有惊无险,一场恶战,东门算是拿下来了。”
  城墙上的北狄士兵这会儿已全被歼灭,江云和章远正在清点战场和人数,闻若青看向前方那处高地,“给林涵发信号吧。”
  一枚信号弹冲天而起,划破已经泛着青灰的天际,噼啪一声,在上空爆开。
  正在山林里转来转去的桑格听见这声巨响,心下一沉,忙领着军队绕回城门外。
  他在高地下方转了几圈,没追到燕云军士兵,倒是跟另外的一队己方人马撞到了一起。
  他心头恼怒,不明白燕云军是如何逃脱的,正想把军队分成几路,猛然听见这声音不对,赶紧下令大军策马回转。
  高大坚固的城门此刻紧闭着,灰暗的天光下城楼上方站着数人,正静默无声地俯视着他和他的军队。
  须臾之间,情势倒转,现在他成了城外的一方。
  桑格高喊,“快,把燕云军那大炮和床弩架好,咱们攻城!”
  他的手下赶紧领着士兵将那炮架和床弩摆弄一番,片刻后无可奈何地过来禀告:“那大炮和床弩都已毁坏,不能再用了,且燕云军根本没有留下一枚炮弹,一枝长箭。”
  桑格无可奈何,与城楼上方的人对视一阵,吃不准对方究竟是什么情况,正在思索间,城楼上方丢下来一大块沉重的东西。
  上方有人高喊:“看清楚了,这是你们大将军的尸体,可惜了,还没被完全烧毁。”
  桑格头上血液直窜,郁洲城大势已去,想来赤雁关也已失守,而他现在装备缺乏,也无法即刻攻城。
  他咬牙平静了片刻,无可奈何地下令道:“先撤回山林里,再图后计!”
 
 
第103章 与妻书   何日山泽稳,当归……
  那枚诡异的信号弹发出后, 郁洲城西门和北门的北狄士兵乱成一团,正在半道上往郁洲赶的三千赤雁关北狄守军更是快马加鞭,两刻钟后终于赶到了郁洲城的北门。
  见北门一切正常, 领头的将领松了一口气, 进了城门后按照之前的召集令,闷头往东边城门赶, 没一会儿就遭到了暗处的强力伏击。
  这是一场压倒性的屠杀, 几乎重演了闻若蓝率军进入燕回山遭到北狄人伏击时的一幕。
  林涵的骋风营进入南门,按照昆平的事先指点,先隐于南边一处废弃的坊市之内, 接到闻若青的信号后, 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个别留在城内的北狄后勤士兵, 并迅速在北门通往东门的交通要道边埋伏下来。
  从赤雁关赶来的这三千北狄骑兵刚刚绕过城中心的钟楼, 就听一声哨响, 屋舍后、大树后忽闪出数名燕云军士兵, 手中强弩接连发射,在距离极短的情况下, 强弩发出的利箭又快又准, 北狄骑兵还未反应过来, 就被破空而来的厉箭射倒了一大片。
  眨眼之间,街道上惨呼不断, 鲜血很快漫开,弓.弩手射完一波,后方跟上的弓箭手再是一阵密不透风的箭矢压下, 在这阴云密布的早晨,让北狄人真真切切嗅到了死亡和阴冷的味道。
  箭雨方落,林涵率众冲出, 一把长刀挥过,刀锋一闪,将那拼死抵抗的北狄将领一刀挑下马,紧跟着再是一刀,那人身首异处,大睁着双目的头颅滴溜溜滚开,随即被踏破在燕云军的铁蹄之下。
  余下的几百余人在气势如虹的燕云军面前也再不能抵抗,不到一刻钟,战斗结束,三千北狄骑兵全数毙命。
  林涵留下大部分人打扫战场,自己领着一小分队迅速赶往东门。
  闻若青这边的战场也打扫完毕,傅寒和江云见桑格领着大军进了山林,指挥着人开了城门,把那三架大炮和床弩又搬了回来,桑格远远瞧见,气得一刀砍下身边的一株枯树。
  林涵上了城墙,远远便道:“如今就看世子和昆平了。”
  闻若青正在摆弄那两架床弩,把闻嘉砚领军撤退时毁坏的绞绳和弓弦重新接好。
  他笑了笑,“应该快了。”
  正在这时,南边城楼上空,一枚信号弹倏然冲天,啪啦爆开。
  林涵笑道:“进了南门了!”
  众人面上都浮出喜色,闻若青看看天色,摇了摇头道:“已经卯时了,还是比咱们预估的时间稍长了点。”
  他修好床弩,唤过手铳队的士兵,交代了详细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嘱咐道:“手铳弹药已用尽,你们便和昆都尉一起留守郁洲城,昆都尉派人过来接管之前,你们要守好这里,世子先前射上来的长箭都弄出来了,一共四十八枝,若是桑格这会儿领人来攻城,长箭用完了,就用短箭。”
  大家齐声应了,闻若青直起身子。
  手铳队的士兵立刻列成两排肃然而立。
  他扫视一眼手铳队的士兵,正色道:“这次的攻城行动,大家表现都很出色,回去之后自有军功记录在案。”
  他顿了顿,又道:“这段时间,你们要听从昆都尉的指挥,等元隆关那边的援军到达之后,再返回火铳营。”
  他交代完毕,转头看了看城楼上方升起的燕云军旗帜,不再停留,领着傅寒江云和章远三人,随着林涵的骑兵分队一道,去了城中心的钟楼。
  闻竣已牵着闻若青的战马在此等候,闻若青换上军衣和铠甲,翻身上马。
  大家在钟楼下列队等候了半个时辰,便见闻嘉砚率领凌风营的将士自西面踏尘而来。
  “怎么只有一半人?”闻若青问。
  闻嘉砚道:“进了南门后,我便兵分两路,一路去了西门,一路去了北门,这两处城门的北狄卫兵军心涣散,都已混乱不堪,一定很快就能拿下了,如此咱们可以顺畅地出北门,不用停留。六叔稍等片刻,北面的人很快会就过来。”
  昆平策马前行两步,笑道:“南边和西边已经布防完毕,这便去东边。”
  闻若青颔首,“要特别小心桑格的军队,他没有大件的攻城工具,一定会效仿咱们攻上南门的方式,大家在城墙上巡逻之时一定要集中精神,一刻不能放松。”
  昆平道:“将军放心,末将已再三交代,绝不会让北狄人爬上城墙一步!”
  “嗯,北狄人留下的武器不少,闻竣已看过城内北狄人的粮草仓库,粮食储备也够,我们从赤雁关出发时,我会留三百骑兵守在赤雁关等你过去布防,郁洲城和赤雁关就交给你们了!”
  “将军放心去吧,末将一定和将士们一道,守好郁洲城和赤雁关!”
  此时虽已是清晨,但天光仍是晦暗不明,厚厚的乌云密密实实地迭在天际,烈风呼号,刮得城中砂砾遍空飞扬。
  闻若青领着凌风营和骋风营自钟楼下出发,风驰电掣地出了北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尽赤雁关的二千北狄士兵。
  他命令大军原地休整三个时辰。
  赤雁关的城墙下燃起炊烟,将士们热汤热饭下肚后,均钻进城墙后方幸存的军帐里,挤在一块儿闭目歇息,不一会儿,军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闻若青裹着狐毛披风,独自上了城墙。
  城墙上下处处是不久前那场攻城大战后留下的痕迹,几处塔楼都已毁损,墙头有多处烧焦的痕迹,城楼已被烧毁得不成样子,城墙上还有多处塌方,地面上也有无数被大力抛来的石块砸出的坑,大大小小深浅不一,触目惊心。
  一场战争,千疮百孔的城墙或许还能屹立不倒,但倒下的人,将永远站不起来。
  灰沉的天光下,关外的燕回山展开起伏延绵的慵懒身姿,横卧于大地之上。在山脉的那边尽头,还有一道城墙等着他去守卫,还有数不清的人,等着他去支援。
  他很想即刻就领军出发,但一天两夜的高强度行动,已经让将士们体力透支,若不好好休息一阵,前方的恶战他们没有办法应付。
  其实他也是一样。
  他命令自己放松精神,取出怀中的一个小酒囊,喝下两口烈酒。
  酒囊放回怀里时,他摸了摸贴身衣物里收藏的信件。
  他想拿出来再看看,但又觉得多此一举,因为那信上的每一个字他其实都已经熟记于心。
  他此刻,很想念远在京都的妻子。
  成婚以前,甚至刚成婚之时,他不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有时还觉得,也许自己不会有爱上一个姑娘的那一天。
  现在他知道了,爱一个人,就是像现在这样,即使风声汹涌而至,即使身处残垣断壁之下,仍然心怀温暖和希望,即使连经恶战,身乏体疲,依然没有倦怠,没有畏惧。
  因为他现在是完满的了。他以前,有相亲相爱的家人,有同生共死的兄弟和朋友,现在,又有了亲密无间的爱人。
  有些父母兄弟都不能分享的体验和心绪,有一个人,现在可以和他一起分享,可以融化他一切的坚硬和棱角。
  夫妻夫妻,夫和妻,是这世上最密不可分的两个人,共经风雨,共担责任。
  他的伤,她会替他疼,他的骄傲,他的荣光,亦有她承载。
  有人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以前也曾深以为然。
  但他如今也明白了,爱一个人,并不会束缚自我,而是能从她那里汲取力量,获得更多的勇气和信心,可以支撑他离开她,驰骋在广阔的天地下,继续前行。
  因为他所想,亦是她所思,他不过先行一步来到这里,他日必有相携而至的一天。
  他想念她发间的清香,想念她柔软肌肤上的温度,想迎着她眼里的莹亮神采拥她入怀,把她的所有美好据为己有。
  想得越苦,对胜利的渴望也就越热切。
  他的胜利,就是她的胜利,他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有她的参与。
  这实在是一件神奇的事。
  他微微地笑着,又喝了两口酒,抽了靴子里的羊角匕首,在一处完好的塔楼墙壁上,刻了几行字:
  “枕弓马上行,星夜至幽城。
  残垣埋白骨,风摧草冢荒。
  悠然一口酒,疾行出雁关。
  何日山泽稳,当归与君逢。
  ——建明二十六年暮冬,闻若青于赤雁关题与妻书。”
  他写完,把这处塔楼的方位仔细记下来,把酒囊里的酒喝尽,下了城墙。
  风浩浩荡荡地刮过屋檐庭院,肆虐一阵,终于慢慢住了,连日的朔风寒雪,给京都城笼罩了一层阴凉颓靡之意。
  京都城如今已是风声鹤唳,边关局势紧张,皇帝长病不起,南边的怀阳王,两日前已于福州起势,向崔皇后及太子发出了讨伐缴书。
  尹沉壁仔细地看过了那篇已在京都城中广泛传看的缴书。
  “……崔氏性狠手辣,掩袖工谗,狐媚惑主,以至祸乱宫廷,竟无人敢言!昔年先设陷于陈后,毒杀先太子,后又残害徐妃,把持后宫,以图其子金銮之位,其种种劣迹,馨竹难书。今国君病体难支,焉知不是崔氏母子所为!呜呼!其所为已人神共愤,为天地之所不容!吾高举义旗,是为清君侧,除妖孽,以还四海之清平,河海之晏清……”
  怀阳王的起势以及这封缴书,在京都城内掀起了汹然大波。
  尹沉壁看过缴书,匆匆去了崔府一趟。
  崔老夫人和顾蕊都很沉着,顾蕊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姐姐不必为我们担心,如今我已吩咐关门闭户,无事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徐氏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很和蔼地叮嘱尹沉壁,“京都城里的百姓都是墙头草,如今闻家和崔家拴在了一条船上,闻家在边关又吃了败仗,失了一座城池,现下也还没好消息传来,你也尽量少出门。”
  尹沉壁应了,又问崔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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