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婆媳俩都面有忧色,顾蕊蹙眉道:“按理早两日就该从河南回来了,也不知为何今日还未到,许是路上耽搁了。”
晚间尹沉壁便留在了崔府,与顾蕊同塌而眠,安慰了她半宿,顾蕊也才放下连日忧思,草草睡了半夜。
清理完外头的各项产业后,谢霜又和尹沉壁一起,把国公府里的下人也进行了整顿。
除了浮舟小筑,其他各个主人的院子里,都只留了一半的人手,另外的一半,由府里的管事和管事妈妈领着,分为几批,陆续安置到了京郊外的几个庄子上。
一些愿意出去的下人,谢霜都归还了卖身契,按照资历送了数额不等的银子。
昔日花团锦簇的国公府,如今一下清净下来,人虽少了一半,但大小事务安排得还算是井井有条。
尹沉壁不禁跟谢霜感叹,“可见府里以往的人的确过剩了,冗杂庞复,这么一来倒是清爽很多。”
谢霜微微笑道:“我何尝不知?但咱们积年下来的很多老仆,虽无功但也无过,总不好硬着心肠去赶,如今也算借着这个时机,打发走一些是一些。”
尹沉壁身边的四个丫鬟,她只留了木棉和晴夏,栖云和望春暂时跟着管事妈妈去了城外的一处田庄。
尹沉壁细细地叮嘱了栖云和望春,承诺一旦京都局势好转,就接两人回来。
栖云望春合着院内的三个洒扫小丫头,都依依不舍地去了。
人减少了,规矩重新定了一番,木棉和晴夏各有能干之处,秦妈妈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尹沉壁并不觉得顾此失彼,难以应付。
她也抽空把母亲从尹家田庄接去了柏杨庄。
柏杨庄位置更偏远一些,庄墙很坚固,又地道地窖,余庄头稳妥细心,兼之曾从军多年,尹夫人呆在柏杨庄,应该比呆在原来的小庄里安全许多。
长桦院里的男主人不在,总觉得白日天光悠长,寒夜孤灯影只,她晚间挑灯夜读时,间或会出神一阵,这时她便会把丈夫的来信取出来翻看一番。
晴夏进来给她添茶,常常看见她注视着手中的信纸,一时托腮微笑,一时凝眉怔忪,有的时候兴起,还会出了屋子,把弓箭拿来练习一番,院里树上挂着的箭靶,都给她射坏了两个。
这日晨间太阳露了脸,虽光晕惨淡,到底聊胜于无。
尹沉壁叫上晴夏,一道把箱子里的衣物拿出来晾晒。
晴夏捧着一堆衣物出去后,尹沉壁继续整理衣箱。
她整理了一会儿,看见两件衣服下有一件贴身小衣,拿起来一看,却是晴夏原先给她做的那件半透明的绡纱肚兜。
她记得她把这肚兜塞到了箱子的最底层,并且之后就没动过这箱子了,那这肚兜怎会跑到箱子的中间去的?
她的东西,一般也没让丫头们碰过。
她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丈夫离开前,她给他看那件中衣时发生的事儿,蓦然间明白过来。
好啊!那坏蛋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她的东西,看见了这件肚兜,还暗搓搓地等着她穿给他看!
真是……
她捂住了一下飞红的脸,又好气又好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才把那件肚兜收起,仔细地放在常穿的那箱衣物中。
午时方过,满身是伤,一路被人追杀的崔瑾有惊无险地回了平国公府,洗漱一番,顾不得仔细处理身上的伤,匆匆骑马进了皇宫。
与此同时,万里之遥的西北边境,也拉开了交战双方酝酿已久的大战帷幕。
元隆关外的原野上号角声扬起,苍凉悠远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之际,吃饱喝足的北狄人集结起了一个个的方阵,向着二十里之外的正前方,缓缓开始行进。
第104章 元隆关之战 他们的兄弟来……
天际的云层低低地压着, 天边挑着一抹深透的亮光,广阔无垠的平野上另有一大片浓黑的乌云,如黑暗的潮水般向前涌动蔓延着。
这片浓云渐渐在大地上扩展拉开, 长长的一线几乎横越了半个平原, 随着缓慢地前移现出狰狞的身形。
风停住了,大地一片寂静。
慢慢地, 随着平原上那片黑云的临近, 整齐划一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震动平野,鼓穿耳膜。
元隆关的箭楼之上, 闻若丹身披重甲, 不动如山, 目光自原野上那波向前流淌的黑海巨涛上移开, 看向天边那抹异常灼目的光带。
军师李溪亦是一身玄甲披挂整齐, 在他身边喃喃道:“雪暴恐要提前, 这天气……”
闻若丹右手轻轻一摆,止住他的话头, “北狄人都不怕, 我们怕什么?”
他顿了顿, 回头扫视一眼城墙上列队而立,悄静无声的燕云军士兵, 笑道:“老天爷这时候也想来掺上一脚,好啊!那就来看看,到底是哪一方能赢!”
元隆关厚重的城墙上, 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下方的护城河冰面已提前化开,河水中掺了泥沙和粗盐,水面浑浊无光, 隐隐约约倒映着上方缓慢移动的乌云。
马面墩台处的大炮弹药已经上膛,床弩上的利箭蓄势待发。
北墙的墙垛处已整整齐齐地排列了三排将士,从箭楼左右望过去,黑压压地延展开去,望不到头。
弓箭手为前排,手铳手和弓.弩手为第二排,长矛手为第三排。
南面的墙垛处码着成山的各种武器和石块、油桶,木箭、木矛都已裹上油。
每隔二十步是投石车,每架投石车上,第一块砲石都已安置妥当。
角楼里燃起了熊熊烽火,玄黑色的燕云军旌旗高高扬起,如蛰伏的黑鹰盘踞在旗杆顶端。
关墙以南的墙角下方,两万步兵列阵而立,姜辰手一挥,各处的墙梯前,一队士兵出列,手执檑具叉杆,小跑着上了城墙,迅速在长矛手后方列队站定。
姜辰手臂再次挥下,又一队士兵手执狼牙拍,飞索爪绳上了城墙,最后上去的,是两排手执刀枪剑戟,准备贴身肉搏的将士。
北狄人的号角声再次高高扬起。
大军停了下来。
经过缓慢的行进,北狄的方阵已经压到了关墙下方的第一道壕沟之外,离关墙约莫三里开外。
城墙上的燕云军这时可以清晰地看到北狄大军的阵列。
五万人的大军,总体上是一个巨大的矩形,这个矩形被分割成几块长长的矩阵,前头的三条矩阵是步兵,后面的一条是骑兵,步兵和骑兵的中心,是三辆宽大的战车,中间的一辆四面围着木围,高处的坐塌上,坐着这次北狄军队的统帅兀拖。
大军最前方一排长长的矩阵,是手执长盾,手拿铁钩的士兵,这是专为对付埋在土里的各种尖钩铁刺而设的第一道攻手。
紧跟着是运送推动各种攻城用具的矩阵,大大小小的木板、木桩、云梯、冲车、临车、投石车、运送砲石的板车、庞大而沉重的攻城搭楼,夹杂在队伍里,导致这部分的矩阵看起来有些杂乱。
第三道矩阵,是黑压压的步兵先锋,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这部分的北狄士兵是最野蛮、最不畏死和最擅攀爬的士兵。
最后方森然而列的,是北狄人悍勇的骑兵,他们的战马高大健壮,狂野彪悍,马上的人手持盾牌,紧握武器,此时战马安静但又烦躁地刨着脚下的泥土,像是沉静深海之下暗流汹涌的巨涛,又像是平静火山口下翻滚的赤红岩浆,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整支大军黑压压地延展着,占据了关墙下方圆五里左右的大片地方,这是一只暂时沉睡在大地上的巨大的、凶狞的猛兽,下一刻便将腾跃而暴起,向关墙发动凶猛的冲击。
广袤的平原安静地让人窒息,连一丝风也没有,天地凝固沉闷,像是抽走了所有的生机,肃杀而无声。
于这最后的凝重静默之下,所有人的胸腔盈满冷冽的空气,心脏剧烈跳动。
箭楼旁边有两个闻若青自京都带来的士兵,被安排上了城墙一线,初见这般阵仗,承受不住这种压力,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手中握着的弓颤如筛糠。
旁边的士兵鄙夷地将其拖开,立刻有人上前补齐位置。
闻若丹沉着脸道:“拖到墙角,让他们好好看看燕云军是如何战斗的。”
城墙右边一里开外的一处塔楼前,闻若蓝全副武装,凝目注视着下方大军中心的战车,看见战车上的哨兵再次举起号角。
“开始了!”他喃喃地说,感觉到压在胸口的巨石一松,汹涌的情绪爆发出来,挟裹着愤怒、兴奋和冲天的豪情,他张开长弓,看向远处箭楼,等待着主帅的号令。
这次北狄人的号角声沉重、短促,像是在天地间划开了一个口子,随着号角怆然的召唤,静止的风猛然刮了起来,双方军队蔽日的旌旗开始狂烈舞动。
天际乌云涌动翻滚,下方的猛兽苏醒了,徐徐张开尖利的爪牙。
第一长型矩阵的北狄士兵开始缓缓移动,集结成一个个的小方块,长盾被士兵在头顶和四周展开,围成坚固的小型堡垒,先后朝着第一道壕沟行进。
外围的木蒺藜被勾了出来,安全的空地上,下一矩阵的士兵开始前行,长块的木板被架在士兵的头顶,首先出列。
闻若丹沉目注视着下方的动静,等待了片刻,简短地下令:“弩.箭!”
第一道战鼓咚咚擂响,墩台上的所有床弩发出了第一波利箭。
这波长长的利箭自城墙上方呼啸而去,带着毁天灭地的冲势,射入北狄士兵的方阵中,以摧枯拉朽之势无情地破开北狄人长盾围成的堡垒,挑破木板,木屑横飞中,木板裂为片片残块。
箭尖挟着冲势,钉入北狄人的身体。
第一波士兵倒在大地上,鲜血滴入泥土。
温热的血肉之躯献祭给了这片土地,苍茫大地开始震颤,风声嘶鸣中,双方的号角、战鼓声一浪高过一浪。
燕云军射程最远的床弩接二连三地发动,长箭发出尖利的呼号,所到之处,大片的血迹急速漫开,大地上像是绽开一朵朵带着死亡气息的血色之花。
北狄人前赴后继,踢开同伴的尸体,在强力的弩.箭攻击下终于进行到了第一道壕沟之前。
裹了油泥灰防火的厚重木板被架在了壕沟之上,投石车和砲石被推了过来,以堡垒闭合之型冲上来的北狄弓箭手开始对城墙上的燕云军发起第一波攻击。
随着号角声,一个个堡垒上方的长盾翕开,燃着火的箭矢从中被射向城墙,天空中留下密密麻麻的黑烟轨迹,火箭落到墙头,燕云军的士兵举起脚下的盾牌,挡住了这第一波攻势。
“弓箭手!”闻若丹下了第二道命令。
墙垛前的弓箭手放下盾牌,往空放出第一波火箭。
下方的北狄箭手躲入长盾堡垒中,大量的燕云军箭矢也落了空。
渐渐的,燕云军由床弩发出的长箭攻势零落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消耗,多处角楼上堆放长箭的地方已然见空。
趁着这个时候,北狄人加快了运送攻城用具的进程,大件的云梯、各类冲车、木桩被缓慢地推进到了第二道壕沟之前。
北狄人之前在床弩发出的长枝弩.箭攻击下,伤亡十分惨重,全是凭借着悍不畏死的气势向前推进,到了此时伤亡开始减缓。
他们重新集结起了一个个小型的长盾堡垒,推着四座攻城搭楼压了过来。
第二道壕沟也被架起了木板,先过来的是投石车。
“投石!”闻若丹再次下令。
城墙上方的投石车开始投掷着小块的石头,进入投石车攻击范围的北狄士兵再次倒下一波。
他们的投石车也安置就位,大小不等的砲石被不断掷向城墙上空。
一时间,天地震撼,苍穹悲鸣,凡体肉躯在从天而降的砲石下,被无情地砸成肉泥,坚不可摧的城墙也开始四处开花,靠北一面的墙体上砸开了无数缺口,城墙上方的地面很快出现大大小小的凹坑。
惨呼声、闷响声和着烟尘、粉屑、灰沙,裹着横飞的血肉和四溅的飞石,使得这片天地顿时化为无间地狱。
燕云军的防线被一次次的打破,随着战鼓,一波又一波的燕云军补上空缺,鲜血染红了墙头,生命如草芥般被碾压、被折断。
“火炮!”闻若丹沉着地下了第四道命令。
轰!轰!轰!
马面墩台上的大炮怒吼着,冲天的烟火之中火弹出膛,有地面上的尸体被炸起,碎肢断体飞向半空,又四散落下。
北狄军队的号角声急促而苍劲,一波又一波的长盾堡垒前仆后继迈入这片修罗之地,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不再理会泥土里埋着的尖钩倒刺,在鲜血满溢的土地上坚定地往前推进着。
长盾围成的堡垒护着了操作投石车的士兵,源源不断的砲石被发射出来,轰然巨响中,大地上,城墙上很快疮痍满目。
沙尘黑烟笼罩着这片天地,乱石飞箭无处不在,城墙下方已是尸横遍野,天际中的乌云翻滚着,酝酿着,狂烈的风拔起地上的残旌碎帜。
元隆关的城墙上下,此时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地狱,腥风血浪嘶吼着汩动着,不断吞噬拉扯着渺小如尘的生命。
闻若丹的目光越过这片惨地,牢牢地盯住北狄军队的中军方阵。
烟尘迷雾中间,隐隐约约能看到北狄的骑兵仍然铿锵而列,前方的步兵矩阵已经减少了一半,中心战车上的兀拖已经从坐塌上站起身来。
整个北狄的军阵,在步兵先锋赴死开拓的土地上缓缓前行着,似乎对前方的惨烈视若无睹,冷漠而又强势。
悲鸣和惨呼中,北狄人的步兵随着号角再次前攻,护城河上已搭上第一块木板,接着更多的木板覆盖上来。
云梯和冲车终于被推到城墙下方,第一架云梯搭上了城墙。
这种云梯坚固巨大,木梯边有挡板,顶端有尖钩,勾住城墙上被砲石豁开的缺口,牢牢地架在了城墙边上,像是攀爬在墙壁上的巨型爬山虎一般。
“手铳手!弓.弩手!”随着闻若丹的下令,第二排的燕云军士兵与弓箭手交换位置,近距离下杀伤力强大的手铳和弓.弩齐齐发射,下方北狄士兵纷纷倒下。
城墙靠南的一面,如山堆积的各种武器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着,很多小山都见了底。
双方的砲石攻击也逐渐稀落下来。
时光流逝着,这场天昏地暗的厮杀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硝烟箭雨中北狄人的云梯逐一安置到位,四座攻城搭楼也缓慢地移到了城墙边上,躲过火箭炮石的北狄士兵开始陆续躲入封闭的冲车和攻城搭楼之内。
冲车和搭楼四面的挡板、皮革挡住了燕云军的飞箭和火炮攻击,北狄军队的伤亡再次减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