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的美丽固然令人心怜, 仍旧比不上智慧带来的震撼——前者终将随着岁月流逝化作一怀黄土, 后者则会伴着时光蜿蜒不断传递。
“吹雪!”
眼镜子表现得比谁都激动, 呼唤中带着浓浓的绝望:“别这样, 不要伤害自己!总有其他办法——!”
话音刚落地板被人自下而上打了个大洞, 力道大得顺带给天花板开了个口子。海风和阳光一起灌进来,照亮了整条走廊。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看清楚打破穹顶的正是伊万, 额……准确点描述的话应该是“伊万被人扔出来砸坏了天花板”。也就异能力者大多体质超常,他又临时召唤了石巨人做垫背,这才没有被锤成个小饼饼。
从地下蹿上来追着伊万打的是换了身造型的阿敦。话说黑风衣还挺合适他的,少了许多怯懦, 多了许多坚定。
跟在后面上来的是国木田先生和贤治,手里架着身上只剩了件荷叶边长下摆白衬衣的芥川龙之介。
嗯?芥川龙之介?
怎么混进来了一个奇怪的家伙?芥川身上的黑风衣呢!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 我忍不住走神又去看阿敦——为什么同一件衣服, 穿在我们阿敦身上又帅又飒, 芥川你穿着就怎么看怎么像一条随风飘荡的小洋裙?
果然Port Mafia人均jk属性?
热血的武斗派少年们在一旁打得声光特效拉满,反观我们这边这些没出息的成年人就……
啧, 战力低下是我一个人的锅吗?燃不起来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随着天花板上的洞越来越大,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手中漂浮着的“书”。
伊万的反应非常真实,脚下剧烈震动后伸出岩石巨人的大手欲将我围困其中。不等同事们采取行动,柔软洁白的纸页化作锋利刀刃劈开掩饰破除土层, 阿敦紧追着伊万不放,另一个人呢?果戈理去哪里了?这次出声阻止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停下来蠢货,她把书给撕了!”
几乎被完全掀翻的穹顶下,四散的纸页当然不会凭空出现。
“异能力者和所有普通人都一样,不论是什么让你们有了异于常人的能力,你们已经成为你们,那样就已经很好了。异能力不会制造罪恶,也不能制止罪恶,这种异能力物品的存在,本质上没有任何意义。”
“保护横滨这座城市的,并不是没有意识、谁都能操纵的物品,是每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普通人,无论有没有异能力,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城市是人类造物,也会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直至湮灭,与一本‘书’的存在与否没有关系。”
叹了口气,我看向终止操纵异能力后被阿敦抓住机会一拳打到海里去泡着的伊万,真可怜,他脑子本就被陀思妥耶夫斯基胡乱操作给搅合成了一团浆糊,这么摔下去怕不是智商掉得不能再看。
海风逐渐变得狂烈,手中的“书”越撕越薄:“费佳,清除世界上所有异能力者的这种愿望,书确实可以做到,但是方式……绝对与你想象的不一样。”我竖起手指向我的俄罗斯好朋友仔细讲解:“百分之五十有可能依照你的想法献祭掉包括你在内所有异能力者,百分之五十有可能让所有人都拥有异能力,不分强弱……”
而且!这五五开的实现方向并不由人力控制,因为使用“书”写下这个愿望的人会与“缄默人”同时完蛋——改动范围太大,涉及人数太多,维系世界存在的神秘会自动修正偏差,而造成偏差的搞事精自然跑不了被制裁。
我要是愿意和人殉情何必找你陀思妥耶夫斯基呢?天天叨叨这件事的太宰治他不香吗!
阳光下他紫色的眼睛映着大海就像孩童珍藏的水晶球那样纯粹漂亮——这个人,并不是个自私自利的野心家,不,他有着比所有人都膨胀的野心,但他将作用于他人身上的准则无差别的应用在自己身上。像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那样,一面蔑视,一面自省,在无比狂妄的同时又谦卑至极,他会杀死无辜的老人,也会拯救路边无助的妓1女。
虔诚又悖逆,病态又鲜活,这个矛盾的男人就像人性中永远无法抹除的“罪”,时时刻刻藏身于幽暗之中窥探世间百态。我可不想再与他纠缠不休,也不希望还有谁再来打扰“书”的沉眠。
非以阅读为目的不该翻开书籍,书籍不是玩具,哪怕小孩子也该明白。
“神不会原谅这个污浊的世界……”
靠在墙壁上支撑自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脸上一点也没有计划失败被逼入死角时该有的慌乱,翻飞的纸页间我看到他合掌拍了几下,仿佛舞台剧念白那样难得情绪饱满道:“精彩至极,曲终之时请容许我,为世界献上最深的恶意。”
颈侧已经消失的剧痛突然再次发作,灼热与肿胀感引得半边头颅僵硬木化,与此同时一直被我防备着的果戈理从空间中穿出,抬手飞溅的扑克牌切在眼镜子持枪平举的手臂上。
灼热剧烈爆发,俄罗斯人露出微笑:“武装侦探社社员,与异能特务科刚刚上任的长官,只有杀死其中之一另一人才能得以生存,否则两人将在48小时后同归于尽。不要试图使用反异能力者哦,这是种病程猛烈的病毒。”
“或者,交出书,我也不是不可以下令要某个躲藏着的异能力者解除异能。”
他怜悯的遥望着我:“你看,这就是你想要保护的异能力者,多么卑鄙,多么可憎,为什么要保护他们?甚至不得不因此搭上性命。”
说实话,我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这狗男人一言不合就搞零和博弈,自己清清静静去死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多拉上个垫背!
随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描述,红色与蓝色的圆形标记分别浮现在我和眼镜子身上,我被猛烈头疼摧残到几乎只能看见色块——这还是在曾经忍受过更加可怕的放化疗的现在。
“不要交出书,保护好自己……拜托了,武装侦探社。”
安吾这傻子竟然真就换手捡起掉落在地的枪打算给自己来一颗子弹。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和太宰治一样,都属于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的类型——谁信谁才是要被坑得一脸血!
不给他继续添乱的机会,书页的暴风如同星云衰落前般猛然扩大,一度扫过整层空间,最终化作星河一样的炫光燃烧殆尽:“我的愿望,是不要再有人能找到这本‘书’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
——万万没想到,一个天才会做出和不顾一切的凡人一样的选择。这叫什么?智慧之光?
书页散尽后我随着平息的风暴同时倒地。
话说……你们那么多人,一个个都愣在原地就这么看着我摔在地上?
黑暗降临前我听到远远近近各种各样不同的呼唤声,眼镜子喊得最凄惨,就像死了老婆一样。额……好像哪里不太对?
算了,我也很累啊,真想回横滨去吃自由轩的咖喱饭。
没有什么珍禽异兽高档食材,不是什么听着音乐长大的大米,也不用什么高山冰川上取来的融水,就只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蔬菜炖肉拌米饭。
那样简单朴素却又能饱腹的食物才最适合我这种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珍馐玉馔仅限满足猎奇,生活终将恢复到最普通最平凡的一面。
“书”被保护者给撕成无数碎屑,随着海风飘散,最终都会像散落的樱花那样融化在海水中,再也无法被利用被争夺。
这样的结果谁也想象不到,一点也不像矢田吹雪会做出来的事……但是吧,她真的做出如此决定后竟然也没人觉得无法接受——只是来不及反应而已。她太果断了,行动力十足,就像当初下定决心要离婚转头就计划好所有步骤还能确保万无一失那样。
眼看计划彻底落空,挑拨武装侦探社与异能特务科的行动也迅速失败,陀思妥耶夫斯基当然要跑。能够改造世界的方法多得是,没有“书”更有其他选择,只是遗憾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认同过他的理想……很寂寞啊。
“如果下次还能活着见面的话,不如一起坐下玩局牌?”
大约是不太可能了,她的前夫哭得情真意切撕心裂肺,应该不是在演,那种深入灵魂的绝望与痛楚演不出来。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他转头看向突然从墙壁另一侧穿过来背刺的好朋友的手:“果戈理,你又将自己的理想强加在我身上。”
“正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才不忍心看着你终日为尘世所困不得自由……”小丑先生笑着流下眼泪:“安娜说得没错,只要人活着就不可能得到绝对的自由,我是如此担忧着你啊我的朋友,就让小丑先生为你释放被躯体桎俈着的灵魂。”
“再见吧我的挚友,让我们于自由之中重聚。”
第140章 第140章
“吹雪, 吹雪?该醒醒了哦。”
温和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从如同温泉般舒适惬意的海水中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老宅院子里那颗几乎独木成林的樱花树。满开的粉色花瓣飘飘洒洒, 落在背对着我披着外套的中年男人身上。
他的头发里隐隐掺杂着几丝霜色, 笼着传统的灰蓝色羽织,正坐在廊下抬头仰望落樱:“醒来了吗?”
“父亲……?”
意识深处的庭院就像独立漂浮在海面上的孤岛一般,外侧是碧波荡漾海天一色,内侧是暖炉柑橘木质地板,仿佛将我家的老房子挖了一块搬到这里。
背对着我的中年男人挪了挪身体恢复之前的姿势,声音里透出的喜悦几乎无法掩饰:“吹雪,已经是大姑娘啦, 时间过得太快了。”
“这是哪里?”我撑着胳膊坐起来——阳光在柚木色地板和蔺草垫子上拓印出方方正正的图形,雪白墙壁与旧式矮桌勾勒出禅意十足的静谧,窗下摆着的古朴花瓶中莲蓬已经干枯, 恰好向上指着挂在墙上的书法。
正是父亲母亲尚在时家中旧日的陈设。
“难得通过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你, 我可爱的小公主。”听母亲说父亲是在国外读得大学,毕业后又在外面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遣词造句难免带了些西式影响。我对他的记忆主要集中于战争开始之前与战争结束之后——也就是刚上小学之前与小学毕业之后, 除了令我印象深刻的棋室事件外基本全是些日常琐事。
春天的樱花与院子, 夏天的祭典与金鱼,秋天的红叶与栗子,冬天的白雪与被炉。
他竭尽所能让我眼前只能看到那些平凡的美好, 那些流水一般平淡却不能缺少的、普普通通的日子。仿佛早有预见似的一步一步替我安排好每一处踏足的石阶。
“父亲。”我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学着他的样子将脚泡在廊下翻卷的透亮海水中。与昔日一般无二的面容温和平静的转过来看着我,头顶被人用温暖的大手轻轻抚摸:“辛苦了,吹雪。”
他将摊在膝头的空白文学书合起来递给我,又替我摘下沾在肩头的花瓣:“因为吹雪喜欢阅读, 所以爸爸想送你一件礼物,可惜出了点小小意外没能及时送达,现在总算可以亲手交给你。”
“对不起,最后没能来得及对你说……爸爸妈妈都爱你,让你在寂寞中惊慌失措是我们作为父母的失职,很抱歉。”
父亲温暖的手轻拍肩头,在我低头揉捏酸涩鼻根时起身走向室内:“不要再来这里,去过普普通通却又忙碌充实的平凡生活去吧。我的小公主聪明又漂亮,但我不想让她承担太多……显然在这一点上我犯了错。很感激你,此生成为我的女儿,吹雪。”
“我也很感激您,带我来到这个让人欢笑大于痛苦的世界。谢谢您,父亲。谢谢您的馈赠,谢谢您从生前到身后的保护。”
眼泪突破理智,明知不过一场虚幻,仍旧滑下脸颊。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拉门之后,头顶的樱花从雪白变成了粉红,迟来二十多年的染井吉野终于盛放。
意识回归真正睁开眼睛,我看到的是四周挤满整座房间的各种监控器械。
嗯,终于还是没有走脱icu待遇。
淡定摘掉多余的氧气面罩,努力指挥手臂支撑着让自己坐起来,遮光窗帘让我无法判断外界光线变化,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监控数值发生变化惊动了外面的人,icu大门被人焦急拉开,一连串陌生面孔走进来,晶子跟在最后面——她是这里最年轻的。一见有熟人我就安心多了,看来眼镜子超常发挥给力的保住我没让我被拖去切片。
“名字?”为首的医生扳着我的脑袋侧向用手电筒照了下眼睛仔细检查,不忘随口提问。
我任由医护摆弄,乖乖回答:“矢田吹雪。”
看来是对我的情况非常满意,医生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笑意,竖起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晃:“能看见这是什么吗?”
“手指,两根。”
晶子挤过来伸出个巴掌:“再看看这个!”
我笑着抬手在她掌心拍了一记:“我回来了。”
“对了,”我想起些什么,抬头问同事:“眼镜子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伊万都怎么样了?”
一个吃了记未知异能力,一个吃了记友情的背刺,我都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戏剧性的结尾。以侦探社众人的品性,绝对不会把他们扔下不管,但是考虑到俄罗斯好朋友的危险性,我很替同事们担心。
谁知道晶子嘴一撇,手往旁边一比划:“他们都比你醒的早,坂口带着异能特务科的人和俄罗斯那边就罪犯移交一事闹得不可开交。别管打得过打不过吧,至少爷们儿了一次,没想到他看上去有点娘,和人动手倒是半点不含糊……”
所以为什么安吾又回来医院躺着了?哦,我懂了,被人给锤翻了呗。
你说你去和俄罗斯人打什么架,双方都不动用异能力的情况下你也就只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较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