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我去找太医……”
“沅沅。”
他唤住她,沉声道,“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顾沅脚步一僵,回头看他。
幔帐里漏下的光淡淡的笼在他身上,他侧脸清俊,双眼空洞,如?槁木般僵硬躺着。
顾沅捏紧了手指,她能理解裴元彻的心情,一个健全的人突然失明,这打击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何况裴元彻,他是那样一个骄傲的性子,自以为无所不能,哪肯接受这样残酷的事?。
咬了咬唇,顾沅重新在他身边坐下。
须臾,她猛地抓住他的手。
她带着他的手,一点点抚上她的脸颊。
粗粝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的发、额头、眉眼、鼻子、唇瓣,像是在细细描绘着她的面容。
“你不想见到我?不想见到宣儿么?”她的脸贴着他的手掌,轻蹭了蹭,小猫儿般绵软。
裴元彻眉心微动。
这是两辈子以来,她第一次用这般温柔亲昵的语气与他说话,遑论她还主动牵他的手,让他轻抚她的脸。
顾沅见他有所松动,身子往前倾了倾,软了语调,哄道,“没准这失明只是暂时的,让太医进来替你看看,好不好?”
她最后那一句尾音拖得长,软软糯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她冷淡时,他都愿为她扑汤蹈火豁出命去,遑论此刻,她这般温柔亲近。
何况裴元彻也存着一丝期待,或许这失明能治好。
最终,他沉沉的应了一声。
顾沅舒口气,“那你先躺着,我去看看太医来了没。”
说着,她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去,这会?子倒是没了半点皇后的端庄样子,只是个关心自家夫君的妻子。
不多时,太医们匆匆赶来。
仔仔细细给裴元彻检查了一遍,太医们喜忧参半,谨慎斟酌了一番措辞,然禀报时还是有些支吾,“陛下……陛下的情况……”
裴元彻虽看不见太医们的神色,却也猜到几分,心头燥郁,周身也涌起一阵冷戾杀气。
顾沅见状,忙握住了他的手,又示意御医们先退至外间。
待人退下,她柔声道,“你才刚醒,得静心修养,不能动怒。”
又耐心的安抚了裴元彻一阵,待他情绪稳定,她往外走去。
绕过那扇高大的锦绣山河屏风,太医们一个个面向她,拱手唤道,“皇后娘娘。”
顾沅脸上的温柔神色敛去,面色肃然,盯着太医院院首,“说吧,陛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陛下颅骨破碎,能平安醒来已是大幸,这也多亏陛下年轻身健,意志坚定。臣等刚替陛下检查过后脑的伤口和身上的烧伤,都呈恢复之势,只要好好休养,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康健。只是……呃,陛下的失明之症,恐怕有些难办。”
院首避开顾沅的目光,垂着头,惶恐道,“陛下的失明,全因那梁柱砸到后脑,积了淤血,压迫神经所致。这种状况医书上也有记载……然恢复视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有运气好的,或许哪一天淤血就化开,能看见一些……”
顾沅收紧手指,咬牙,“本宫只想知道,你们能不能治好?”
话音刚落,以院首为首,诸位太医哗啦啦的跪倒一片。
“臣等愚钝,皇后娘娘恕罪。”
这话,无疑是给皇帝的眼睛判了死刑。
顾沅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烦意乱。
治不好了?
裴元彻就这样一直瞎着么?
他怎么接受的了。
而且,皇帝失明,乃是国家,非同小可。
一时间,顾沅想了许多许多。
从裴元彻个人的情绪,再到崔太后、景阳她们得知此事?的反应,还有朝堂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知道这消息的态度,朝堂政务该怎么办,甚至还想到,如?果戎狄那边听说皇帝失明,会?不会?又有新动作?
后知后觉的,她才意识到,她全程都没想过她自己。
没有因为他失明,而产生趁机离开他的念头,而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她会留在他身边,陪着他,照顾他……甚至,好好的待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非但不排斥他,反而与他生?出一种斩不断的牵绊来?
顾沅怔怔的想了许久,想不清楚,索性也不去想。
等回过神来,她挥了挥手,示意太医们退下。
太医们纷纷起身,这时,一个年轻的太医踌躇片刻,终是停住脚步,转身唤道,“皇后娘娘。”
顾沅一怔,抬眼看向这个站在最后一排的年轻太医。
那太医上前一步,弯腰道,“娘娘,微臣年少时在江南游学行医,曾在扬州城结识一医师,名唤徐文鹤,他医术高超,尤其擅治脑疾与心症,且他治病自有一套疗法,与微臣于医署所学传统疗法截然不同,在淮扬一带颇有名气。微臣以为或可请他来一试?”
还不等顾沅答,就有资历稍长的太医驳道,“外头那些江湖游医大都是不靠谱的野路子,给人治病也是些医书上未曾认证的偏方,陛下是何等尊贵,哪里能由那种人治病!李太医,病急乱投医可要不得。”
这话引来一片附??。
顾沅却轻轻呢喃着“徐文鹤”这个名字,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忽然,她想起什么,眸光微闪。
轻抿唇瓣,她将其他太医屏退,只留下那名年轻的李太医。
诸位太医面面相觑,似有些不赞同,却也不敢忤逆,只好先行退下。
顾沅让那李太医在外稍等,自行先回了里间。
裴元彻虽看不见,但猜也猜到是什么个结果,面无波澜的躺着。
手,再次被那双柔软细腻的手握住。
他听到她期待的嗓音响起,“你之前是不是与我提起过徐文鹤这个人,你说他是个赫赫有名的神医,前世?延儿病弱,众人都说过他活不过二十三,你便遍寻天下,想要寻到这徐文鹤替延儿治病……他的医术如何,真担得起神医之名么?”
裴元彻脸上总算有了些情绪,是了,前世?名满天下的神医徐文鹤,他怎么将这人忘记了。
只是——
“徐文鹤被称作神医,是十五年之后的事?,在此之前,朕没听过他这么个人。”
“这……”
顾沅怔住,是啊,十五年后的徐文鹤医术高超,并不代表现在的他就有拥有那般高超的医术。
可不论怎样,有一线希望总比毫无希望的好,总得试试才知道。
稍作?商量,顾沅便给那年轻太医交代了任务,命他亲自去扬州请来徐文鹤。
年轻太医领命告退。
顾沅又敕令紫宸宫上下一律管好喉舌,妄议皇帝病情者斩。
是以翌日,众臣只知皇帝苏醒的好消息,却不知皇帝失明,朝野上下长松了口气,高呼上天保佑,祖宗庇护。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二更了(昨天没破200,差一点
本文是HE,坚定HE不动摇
☆、129、【129】
裴元彻苏醒的?消息一传到崔太后和景阳耳中, 她们立刻前来探望。
都是亲近之?人,瞒也瞒不住, 见到裴元彻黯淡无光的?双眸,俩人皆是心头大震,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景阳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落下,止都止不住。
崔太后瞥了她一眼,朝她摇头,低声道, “别哭了,让你皇兄听到心里也难受。”
景阳捂着唇,强憋回眼泪。
一番嘘寒问暖后,顾沅亲送崔太后和景阳到门口。
崔太后看着顾沅明显消瘦的下巴, 轻轻叹了口气,福兮祸之?所伏, 祸兮福之?所倚, 这回皇帝遭了大难,落得浑身病痛,还患了失明之症,惨是真的?惨。可看皇后待皇帝的?温柔态度, 全然不似之前?的?冷淡疏离, 看来俩人之间的隔阂此番也消解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 此次遭难也不是全无所获……就是代价忒大了些。
“皇后,这几日辛苦你了。”崔太后神色慈爱不少。
顾沅笑了笑, 笑容有些憔悴,柔声应道,“照顾陛下是儿臣分内之?事。”
崔太后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感慨道,“虽说如?此,你也得顾着你自个儿的身子。帝后乃是一体,现下皇帝这个样子,许多事情?还需要你这个皇后来主持大局。皇帝这个人,从小心思?就重,如?今遇到这事,心头肯定不痛快。唉,也只有你能陪在他身边,多多开导他,劝谏他。”
“是。”顾沅颔首,嘴里恭谨的?应下。
那头景阳一双眼睛红肿的核桃似的,抽噎道,“皇嫂,你多与皇兄说说话。他最喜欢你了,你说的话他肯定听的。你让他好好吃药,安心养好身子,无?论如何,活着是最要紧的,其他的?咱再慢慢想办法。”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顾沅从袖中抽出条洁净的?丝帕递给她,软了眉眼,轻声道,“好了,别哭了,瞧这漂亮的小脸蛋哭的跟花猫儿似的?,擦擦泪。”
景阳接过帕子随便擦了擦,又聊了两句,便与崔太后先行离开了。
顾沅目送她们离开,又抬眼看了看天色,转身回到寝殿。
窗牖敞开,暖洋洋的?阳
☆、130、【130】
徐文鹤最近过得很不如?意, 头天上午跟家中娘子吵了一架,下午娘子就留下一封休书, 带着儿子回娘家了。
真是岂有?此理,这天底下哪有此等悍妇,竟然敢休男人!
他越想越气,索性去酒馆买醉,迷迷糊糊中看到个许久不见的年轻小友,对酒当歌, 好不快活。
等他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前往长安的渡船上,豪华大船,禁军护送, 滔滔碧波,想跑都没门。
唉, 他的娘子, 他的儿子啊!
早知道要被皇帝“劫去”,他就该去岳丈家登门道歉,万一他治不好皇帝,脑袋留在长安城, 扬州城那娘俩该怎么活啊?
带着一肚子忐忑与忧愁, 徐文鹤穿过织锦铺陈的汉白玉台阶, 进了金碧辉煌的紫宸宫。
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的皇后娘娘果真美若天仙, 身穿繁复华服,如?云发鬓间插着的凤凰金钗熠熠生辉, 矜贵又优雅,说话的嗓音是极温柔的,待他也很客气, 尊称他为“徐先生”。
徐文鹤想,皇帝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位温柔美丽的娘子,谁舍得眼瞎啊!
他这般想着,没多久就见到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皇帝一袭暗紫色龙纹织金长袍,腰系玄色腰带,发髻竖起,大马金刀的坐在榻边,面容俊朗英气,眉眼惫懒冷淡,周身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
可惜他那双狭长的眸中此刻黯淡无光,若是能看见,那锐利的目光定然更让人生出敬畏。
毕恭毕敬请完安后,徐文鹤打开医药箱,替皇帝把脉检查。
虽是第一次见,但徐文鹤也看得出来,皇帝的性情算不得好,焦躁、冷淡,摆着一张拒人千里之外的黑脸,不怒自威。
可每当皇后娘娘说话,皇帝的燥郁便会减少,他对皇后的态度与对旁人是截然不同的。
对旁人是淡漠冷傲,十月寒冰,对皇后却是春风化?雨,三月暖阳。
外界都传陛下无?比宠爱皇后,如?今看来,此言不虚。
徐文鹤把着脉,脸色逐渐凝重,心想,看来待会儿求饶,得多求求皇后了......
“徐先生,怎么样?”
顾沅手指紧握着,呼吸也屏着,乌黑的眸中满是紧
☆、131、【131】
顾沅明知道他是看不见?的, 可他这般注视着她问,她一颗心无端就慌乱起来。
“许是靠近浴池, 所以有些闷热。”她故作镇定,轻轻偏过脸,站起身来。
裴元彻道,“若是觉得热,就脱些衣衫,别热坏了。”
他说这话的神色一本正经, 顾沅一?时都难以分辨,他是真心实意提建议,还是在调戏她?
轻轻咬了咬唇,她道, “倒也没那么热。”
视线再次落在男人身上,他只剩下一?条长裤, 腹部肌肉呈现性感的线条, 再?往下……
她只觉得被烫到一般,飞快挪开眼,脸颊热的不可思议,掐了掐手心, 低低道, “你自己脱亵裤吧。”
“你刚说了伺候朕的。”裴元彻上前走了一?步, 挑眉, “这就反悔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倏然拉近,顾沅的脸都要贴上他壮硕的胸膛, 她忙往后退着,结结巴巴道,“我说伺候你, 又没说帮你脱…脱裤子……”
话音未落,男人抓住她的手腕,一?点点摩挲着,嗓音低沉,“你方才还说,朕的身子你都见过,没什么好遮的。既然如此,脱条裤子而已,你为何不愿?”
顾沅又羞又恼,扬起脑袋,本想说“你自己没长手么”,可见他睁着空洞的双眸,无辜又可怜的模样,话到喉咙又生生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难得伺候他沐浴,再?说了,都老夫老妻了,脱条裤子而已,她何必还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扭扭捏捏。
这般自我安慰着,顾沅一?咬牙,“行,我帮你脱。”
深吸一口气,她伸手去解他腰间的系带。
很快,长裤便松开,落下。
顾沅忙避开眼,脸颊红得滴血般。
她快步走到裴元彻身旁,伸手扶着他的胳膊,嗓音都有些不自然的,带着轻颤,“我扶你进池子。”
裴元彻知道她脸皮薄,想戏弄她,又怕太过了,惹恼了她。若是双眼还能看见?,他还能观察她的神色把控住那个度,可现在,他什?么都看不见?。
想到这,那点戏弄的心思如砸进深潭水的石头,沉沉落下,陷进淤泥。
裴元彻坐进池子里,温热的水没过他宽厚的双肩,他始终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