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后端起一盏养气补血的红枣桂圆八宝茶,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慢吞吞道,“哀家也没叫你立刻就决出人选,只是提醒你有这么回事,让你挂在心上。”
顾沅轻抿朱唇,柔声应道,“是,儿臣省得。”
崔太后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去问裴宣在外求学的趣事。
这夜,直至亥时,崔太后困得连连打呵欠,一家四口才离开圣端宫。
裴元彻沐浴完毕,回到寝殿,石青色的幔帐还是挂着的,并未放下。
铺着柔软丝绸夏被的大床上,顾沅身着牙白色寝衣,怀中抱着个鹅黄色软枕,乌黑的长发柔顺披在脑后,静静地坐着。
待走近后,裴元彻看见她微蹙的柳眉。
“在想什么?”
他脱鞋上床,掀开湖蓝色叠丝薄衾,长臂一伸,将心不在焉的女人揽入怀中。
顾沅顺从的靠在他怀中,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低低道,“我在想给宣儿选太子妃的事。”
裴元彻“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勾起她一缕发丝,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这事急不得,慢慢来。”
“我知道。”
顾沅在他坚实的胸膛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角度躺好,唏嘘的叹了声,“只是有些感慨,真是光阴不饶人,一眨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连宣儿都到了能议亲的年纪。在我心里,他仿佛还是当初那个牙牙学语,猫在我怀中喊母后的孩子……”
裴元彻发出一声低笑,“是,光阴不饶人,孩子们一个一个大了,我也老了,昨日司侍给我梳头,还寻出了一根白发。”
顾沅听这话,鼻子有些酸,面上却不显,扬起小脸看向他,带着几分恃宠生娇的妩媚,“瞧你说的,你老了,我不是一样也在变老?”
裴元彻伸出手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凤眸眯起,“不老,你一直美,比年轻时还要美。”
在他心中,她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
便是头发白了,长了皱纹,那也是很可爱的小老太太——
如果他能看到她白了头的模样。
顾沅娇娇的看了他一眼,嘴里说着“油嘴滑舌”,心里却泛起甜。
“常听你说延儿娶的太子妃是个顶顶好的姑娘,可这辈子素素没嫁给陶博松,跟陆景思也只得了个儿子。月娘也是,她和郑泫连生三个小子……”
顾沅叹口气,“我本想着,若她们两家有姑娘,没准也能与上辈子一样,结个亲家。”
“上辈子延儿与他那太子妃感情深笃,许是延儿未诞生,那小太子妃有所感,索性也不投胎来人世了。”
裴元彻伸手抚平她的眉,安抚道,“你也别愁,宣儿才十五岁,长安城那么多家的女儿随你慢慢挑,我不是熬到了二十一岁才遇见你?感情这事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顾沅想了想,颔首,“是这么个理。”
说罢,她又提起张韫素和卢娇月家的几个小子的婚事。
裴元彻皱起眉,一把将她搂紧,不悦道,“今日宣儿回来,你就没怎么注意我,怎的现在还关心起旁人家小子的婚事?”
顾沅哭笑不得,“我怎么没注意你。”
“本来就是。”
他俯身,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手指不安分的滑入她的衣领,“尤其在床笫间,你更该全心全意顾着我。”
他的手指灼热又粗粝,所到之处,燃起一簇又一簇的火焰,将她撩拨的身子发软。
“别…别闹,今日…很晚了,明日你还得上朝呢。”
顾沅强忍着喉间的娇音,咬了咬唇,瓷白的小脸染上两团绯红,犹如晕开的胭脂,娇娇娆娆,妩媚诱人。
这副模样,撩人心怀。
裴元彻眸色深了几分,薄唇流连在她唇边,嗓音低哑,“就一回,嗯?”
也不等顾沅回答,他便封住了她的唇。
热切又缠绵,肆意的,掠夺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沅浑身绵软,有气无力的半睁着眼,唇瓣都咬破了,狠狠道,“又骗…骗我……”
说好的一回呢?她信他的鬼!
………
太子回朝,百官庆贺。
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去的风声,没几日,长安城上下都知道帝后有意给太子陛下相看未来太子妃。
一时间,长安城适龄的贵女们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太子是怎样一个人?
天资聪颖,又师从名满天下的嵩阳道人,得嵩阳道人的倾囊相授,琴棋书画自不用多说,还学得六韬三略,星相学、医术、纵横术、兵法,以及驭人之术。
除此之外,见过太子风姿的人,没有不为之惊艳倾倒的,其容貌完美融合了帝后的优点,真真的俊美无俦,龙章凤姿。
而且听人说,太子性格温和,端方持重,是个谦逊有礼的如玉君子。
更别说他顶顶尊贵的身份。
这般出众的郎君,试问哪个闺阁女子不倾慕?
皇后好清静,平日除了与陆府和郑府的女眷来往,基本不怎么召见官眷诰命。于是乎,那些有女儿的人家,纷纷将注意力放在了永安公主念念身上。
念念最近收到了好多礼物,好多小娘子要跟她做朋友。
她喜欢交朋友,便找了机会,自己主办了个曲水流觞宴,将那些有意与她交好的人都邀进了宫。
办宴会当天,她还将下朝的裴宣请了过去。
裴宣提醒她,“念念,你该知道,她们与你交好,并不全是因为想与你做朋友。”
平时嘻嘻哈哈的小公主抬起小脑袋,弯眸道,“我知道呀,她们跟我交好,是因为我是公主,是父皇与母后最宠爱的女儿。而且她们这回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赴宴,都是为了能见到你。”
裴宣眯起黑眸,“你既知道,那为何……”
念念笑了笑,一把挽住他的袖子,小脸满是骄傲,“因为我想帮皇兄找到皇嫂嘛。就算找不到,我的皇兄这么好,可不得好好炫耀炫耀,让她们都羡慕我。”
裴宣一怔,旋即哑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
这一场曲水流觞宴,裴宣只露了个面,并未多留。
饶是如此,依旧惹得赴宴的贵女们一个个神魂荡飏,难以平复。
念念看着她们一个个挪不开眼的样子,得意极了。
晚上她还跑去顾沅面前活灵活现的演了一遍,听得顾沅直摇头——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尽像她父皇了?一只老孔雀,一只小孔雀,都是好显摆的。
顾沅这边耐心的教育着女儿要学会低调谦逊,另一边,裴元彻与裴宣父子正在对弈。
整块白玉制成的棋盘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
裴元彻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对面的裴宣,“你师父把你教得很不错。”
裴宣道,“是,儿臣从师父那里受益良多。”
“嗯,那为父便放心了。”
裴元彻落下一枚黑棋,淡声道,“朕找钦天监算过了,九月初三是个吉日,朕打算于这一日传位于你,你觉得如何?”
第142章 番外
传位?
裴宣拿棋的动作一顿, 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家父皇,“您是说,今年的九月初三?”
裴元彻气定神闲, 看他, “不然呢?”
一时间,裴宣连下棋的心思都没了, 将白棋放回棋篓, 清隽的面容敛去笑容,斟酌片刻,试图讲道理, “父皇,儿臣才回宫不久……”
裴元彻语重心长, “你已经长大了,都到了能娶媳妇的年纪, 也可以肩负起江山社稷了。”
裴宣沉吟许久。
之后他掸着袍袖起身, 恭恭敬敬朝裴元彻一拜。
裴元彻慈爱的抬抬手,“亲父子间不用客气……”
裴宣抬眼, 面露为难, “父皇, 儿臣不是在谢恩, 儿臣是想请罪,还请父皇恕儿臣不能立刻即位。”
裴元彻脸上闲适的笑意淡去, 拧起眉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儿臣从师父那里学得一身本事, 想去江湖历练一番。”
“……”
“还请父皇成全。”
裴宣都想好了, 如果父皇不答应, 他就跑去求母后, 反正母后说的话父皇一向都听的。
裴元彻一眼就看出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冷哼一声,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你是在外面把心玩野了。”
裴宣抿唇不语。
裴元彻柔了态度,温和道,“宣儿,你早日即位,朕也好带着你母后出去游山玩水,安享晚年。”
裴宣抬眼,笑容温润,“若父皇允许,儿臣可带母后一同去游历。”
话音未落,就见一枚棋子砸了过来。
裴宣身形一晃,轻松躲过。
“你想得美!”
裴元彻幽怨咬牙,这小子瞧着老老实实,心眼却不少,就跟上辈子的延儿一样,长了张糊弄人的好皮囊,实则比狐狸还要狡诈。
裴宣弯腰,拱手道,“父皇,给儿臣三年时间,三年之后,儿臣便回来继承皇位。”
裴元彻薄唇微抿。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脸,很是不耐,“滚滚滚,朕现在不想看见你。”
裴宣听他这口风,便知父皇是答应了,心满意足的行礼,“多谢父皇成全,那儿臣先告退了。另外,这局棋,儿臣下一步会下在九之十四的位置。”
说罢,他转身离开,一身竹叶暗纹青袍,身形挺拔又修长。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明净的阳光滤过碧纱窗,静静洒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光影。
见皇帝面沉如水,一旁伺候的李贵战战兢兢,心里叹道,这太子殿下怎么就不知道说两句软乎话呢,走之前还说什么下棋的事。
李贵这边琢磨着该如何安抚皇帝的情绪,便见皇帝俯身向前,幽深的视线扫过棋局,似是在默算。
须臾,他发出一声嗤笑,“这混小子,不愧是嵩阳道人教出来的,和局。”
李贵没听太明白,但看陛下这样子,应当是没生气吧?
这日夜里,红罗帐中。
裴元彻拥着顾沅,提起白日那事,沉声道,“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管也管不住。还说什么三年之后再回来继承皇位,哼,他把皇位当成什么了?自古以来多少人为这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的,他倒好,不用争不用抢,反倒不稀罕了。让他继承皇位,倒弄得像是我给他派苦差事。”
顾沅听得好笑,伸手轻抚着他的背,温温柔柔哄道,“好了好了,不就三年么,孩子想去外面看看,就让他去嘛。宣儿可怜,小小年纪就离家去外面求学,好不容易学成归来,你就让他肩负这么大的责任,孩子半点准备都没有,可不得吓到?”
“你就宠着他。”裴元彻瞥她。
顾沅心道,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我不心疼谁心疼?
裴元彻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叹道,“你个没良心的,我这么着急传位,还不是想早点带你出去玩。”
“我知道。”顾沅心头一暖,撑起半边身子,乌黑的眸子盛满笑意看他,“但也不急这三年,咱们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可活,到时候可以慢慢玩。”
闻言,裴元彻长睫微垂。
他沉默着,慢慢的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让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难不成你真和孩子生闷气呀?”
顾沅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小指勾了勾他的掌心,清澈的黑眸中水光潋滟,软着语调撒娇,“别想了,三年很快的,眨眼就过了。”
好半晌,裴元彻嗓音磁沉的“嗯”了一声。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只要你愿意陪在我身旁,身处何地都不重要。”
他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是讨她欢喜。
……
在宫里过完中秋,吃了一顿团团圆圆的中秋宴,太子便不见了。
众人不知太子是何时离的宫,更不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帝后对外的说法是太子继续回山上清修去了。
太子离去的第二日,念念抱着精致的粉色小包袱,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呜呜呜骗子,皇兄就是个大骗子,说好了带我一起去闯荡江湖的!他就这样把我抛下了!呜呜……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公主您别哭了,仔细把嗓子哭哑了。”
大宫女使出浑身解数也哄不好,只好派人去请皇后。
顾沅还没进门就听到念念的哭声,心头叹气,还好就生了两个孩子,要是再多生几个,她肯定应付不来。
“是谁惹我们念念这么难过啊?”
一听到母后温柔的声音,念念立刻扑到她的怀中,抽抽搭搭控诉着皇兄欺骗了她的感情,说好兄妹一起闯江湖,最后她却被落下。
“瞧你哭得跟小花猫似的,眼睛哭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顾沅轻拍着念念的背,拿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又顺着女儿的话,故作严厉的附和道,“是,你皇兄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他从前总念叨着人要言而有信,现在自己都没做到。嗯,等他下次回来,母后叫你父皇拿板子揍他一顿,给你出口恶气,好不好?”
念念一听,傻了眼,打了个哭嗝,“啊?拿板子打?”
顾沅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面上却认真,点头道,“对,拿长板子打,把他按在长凳上打,打多少下,你来决定?”
念念吸了吸鼻子,摇头道,“倒不用板子打,板子打多疼啊,皇兄会流血的。”
顾沅暗笑,“那你打算怎么教训他?”
念念撇了撇唇,“就……就骂他两句,我不跟他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