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了拱手,“儿臣多谢母后。”
崔皇后皮笑肉不笑的叮嘱他好生休养,坐了没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在她走后不久,李贵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
裴元彻心情正好,自顾自倒了杯湄潭翠芽,轻嗅茶香,觉得分外清甜沁心。
见着李贵,缓缓道,“你刚去哪儿了,唤了你两声都不见人进来。”
李贵眼睛发亮,面带喜色道,“殿下,奴才刚才得到一个好消息!”
“说来听听。”
“是关于那文学士的!听说他昨日得知退婚的事后,气急攻心,一下子晕过去了。”李贵幸灾乐祸道。
他本以为太子听到这消息,也会高兴的,不曾想太子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锐利冰冷的目光直直看了过来,语气森然,“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这个反应,让李贵心头七上八下的,悻悻道,“是啊,好像这会儿人还迷迷瞪瞪的,情况不大好。”
裴元彻脑仁突突直跳,拿着茶杯的手微不可查的收紧——
这文明晏到底怎么回事?
前世遇水匪,今生气急攻心,就故意与他作对是吧?!
深吸了一口气,裴元彻冷脸道,“人还活着是吧?”
李贵点点头,“是。”
裴元彻略一沉吟,低声道,“你传孤的口谕,找个御医去文家给他看看。”
李贵呆住,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殿、殿下,你是要派御医给文学士看病?”
殿下不是极厌恶这文学士的么?怎么还关心起他的身体情况了。
裴元彻掀了眼皮睨了他一眼,燥郁道,“还要孤重复一遍?”
这一眼看得李贵浑身一颤,忙垂下头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他转身,还没走两步,又听身后传来,“等等——”
李贵脚步顿住,这是改变注意了?他转过身,“殿下?”
裴元彻道,“皇后应当还没走远,你派个跑得快的,去给她递个信。就说孤近日想见顾姑娘一面,让她寻个由头请顾姑娘进宫一趟,越快越好。”
李贵很快反应过来,欸了一声,忙下去安排了。
午后阳光明媚,透过雕花窗牖斜斜照进来,一室静谧。
裴元彻垂下眼,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眸光愈发幽暗。
他得与她见一面,好好解释解释,这回可不能再让她“误会”他了。
两日后。
永平侯府,溪兰院。
支摘窗旁的长榻上铺着一条簇新的秋香色绣海棠花大条褥,两边设着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顾沅与卢娇月、张韫素相对而坐。
张韫素嘴快,一进门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文明晏昏迷的消息说了。
说完,她还摇头叹息道,“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嘛,本来好好的喜事,愣是变成这样!”
顾沅心下一惊,两道黛眉紧蹙着,“你说他在赐婚那日便晕过去了?”
张韫素颔首,“对啊。”
赐婚已经是三日前的事了,可她现在才知道文哥哥昏迷的消息。若不是今日素素她们来了,父亲母亲还想瞒她多久?
顾沅小脸泛白,神色低落,咬着下唇,“都是我连累了他”
张韫素忙安慰道,“哎呀沅沅,你别自责啊!这事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陛下,瞎点什么鸳鸯谱!”
一侧的卢娇月扯了扯张韫素的手,严肃摇头道,“可不敢妄议圣上。”
张韫素扁了扁嘴巴,小声嘀咕着,“本来就是嘛,若不是他斜插一杠子,沅沅现在都已经与文哥哥过定了,文哥哥也能安安心心去秦州赴任。现下一
个待在院子里愁眉不展,一个气到昏迷这多造孽呐。”
卢娇月不去听她的碎碎念,抬眼看向顾沅,安慰道,“沅沅,你也别太担心。我听说宫里给文哥哥派了御医,他如今已经清醒了,没什么大碍。”
顾沅诧异,“御医?”
卢娇月点点头,“对啊,好像还是太子殿下派去的。”
顾沅更加惊愕了,几乎脱口而出,“他怎么会”
明明上次在书肆里,那个男人提到文哥哥还一副要吃人的冷然模样,又怎么会主动给文哥哥派御医呢?
因着上次太子在如意楼解围的事,张韫素对太子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她捧着姜蜜水浅啜一口,轻声道,“这么看来,太子人还是不错的,心胸豁达,不会斤斤计较。”
顾沅,“”
若是素素知晓赐婚之事很可能是太子搞的鬼,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夸太子人不错。
不过关于赐婚的原因,顾沅也只是猜想,没有真凭实据,她便没有与张韫素和卢娇月说。
卢娇月看出一些端倪,面上却不显,只柔声安抚她,“圣旨已下,从前的事,多想也无益,还是朝前看吧。”
“是啊,沅沅你也别太难过了。虽说你跟文哥哥挺可惜的,但嫁给太子也不错呀。太子长得英俊伟岸,唔,人是瞧着冷了些,但你们若成了夫妻,他应该会温柔些?而且你若是嫁了过去,你就是太子妃了,那是何等的尊贵荣耀呀!日后太子登基,你便是皇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张韫素附和着,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顾沅盈盈看向她,嘴角噙着一抹苦笑,嗓音轻软道,“可这份尊荣,却不是那么好享受的呀。平日当一府的主母,就够劳累操心了,等进了宫,要管着整个东宫上下若像你说的,以后真的当了皇后,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在一起”
说着这里,她心口莫名传来一阵钝痛。
见她话音骤停,张韫素和卢娇月都不解的看向她,“沅沅,你怎么了?”
顾沅白着小脸,捧起茶杯连喝了两口茶水,那种不适感才稍稍平息。
缓了缓,她故作轻松朝小姐妹们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到要与那么多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有些不舒坦。”
她之所以觉得文哥哥是个极好的夫君人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文家有一条“妻有所出,不纳妾。妻过三十无出,方可纳妾”的家规。
试问,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到顾沅的话,张韫素和卢娇月也都沉默了。
静了一会儿,卢娇月闷闷道,“我若嫁人,顶多允许夫君纳两个,太多了不行,我应付不来。”
张韫素颔首,“我也是。”
顾沅,“”
看到顾沅娇柔眉眼间的无奈,张韫素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嫁到皇家,这方面,的确有些难办。”
自古帝王,不论昏君还是明君,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佳丽如云的?便是有一两个忠贞不渝的,那也是凤毛麟角,少得可怜。
顾沅垂下眼睫,眼底一片怅然,没说话。
“唉,哪里可以找个不纳妾、始终如一的好夫君啊?”张韫素托腮叹道,陆小侯爷那副招蜂引蝶的好皮囊,日后姨娘起码也得两个起步吧?
“说得我都不想嫁人了。”卢娇月也悲观的垂着眉,甚至有种去尼姑庵带发修行的冲动。
一时间,三个正当妙龄的少女,陷入了对未来婚姻的迷茫中。
最后,还是顾沅受不住这般沉闷的气氛,伸手在她们面前晃了晃,挤出一抹温柔的笑,软声道,“好了,咱们都别想了!船
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说了,你们不是来开导我的么?怎么反倒唉声叹气起来。”
卢娇月和张韫素都有些不好意思,忙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仨人聊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偏暗,才起身告辞。
顾沅前脚刚将两个小姐妹送出门,后脚侯夫人赵氏就急匆匆的找了过来。
赵氏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份精美的帖子,递给顾沅。
顾沅伸手接过,“这是?”
赵氏一脸凝肃道,“皇后娘娘下的帖子,邀请你我三日后去凤仪宫品茶。”
皇后?
顾沅微微一怔,快速看完那张帖子后,她隐约觉得这次进宫,不仅是喝茶那么简单。
☆、【19】
三日后,阳光明媚,鸟雀欢鸣。
在家中用过午饭后,赵氏便带着顾沅一起入宫。
这并不是顾沅头次进皇宫,从前每逢节日,或是宫里有什么盛大宴会,她们这些贵族女眷也会受到邀请。但这样的次数也不会太多,一年差不多三四次。
顾沅不喜欢皇宫里那些束手束脚的规矩,所以每逢要入宫,她都会称病不去。反正宴会上百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她记得上回入宫,还是三年前的除夕宫宴。
虽然隔了三年,但看到这巍峨恢弘的宫墙、青瓦朱墙的重重宫室,她却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就仿佛......她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似的。
这种荒谬的错觉,让她哑然失笑。
赵氏见她笑了,不由得疑惑道,“沅沅,你笑什么?”
顾沅朝她眨了眨眼,柔声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
赵氏瞥了一眼前头带路的内侍,压低声音叮嘱顾沅,“待会儿见到皇后娘娘,可得规矩些。路上我与你说的,可都记住了?”
顾沅点点头,“母亲放心,女儿一定谨慎恭顺。”
自家女儿一向乖巧守礼,赵氏便不再多说。
在内侍的带领下,两人缓步进入了凤仪宫。
凤仪宫画栋雕檐,富丽堂皇。正门三大间,一色水磨朱墙,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庭前花圃种着富贵的牡丹花,姚黄魏紫,花瓣重重绽放,姹紫嫣红,很是赏心悦目。
待入了内殿,粉璧椒墙,珍珠帘幕,比外间还要雅致华丽不少。
宫人让她们先入座等候,没多久,一袭绯紫色金线绣花宫装的崔皇后便在宫人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身着石榴红裙的五公主。
顾沅与赵氏忙起身,恭敬朝她们行礼。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崔皇后优雅的坐在紫檀嵌牙彩凤纹宝座上,微微抬手,等她们重新坐下后,又温和道,“今日请你们过来,只是喝喝茶,闲聊两句家常罢了,你们不用太拘着。”
赵氏面上堆着笑,柔顺应道,“是。”
崔皇后吩咐着宫人上茶点,须臾,打量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落在顾沅身上。
因着要入宫,所以一大早,赵氏亲自来到溪兰院,从头到脚把顾沅打扮了一遍。
今日她穿着一条新做的品月色洒银丝长裙,外搭一条天水碧衫子,腰间的淡紫撒花缎面束腰将她的身段勾勒的愈发婀娜。
一头乌发梳成垂云髻,单边插着一支珠玉步摇,简单不繁杂,又透着几分少女的小娇俏。
她瓷白的小脸不过巴掌大,五官是极精致的,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睫毛纤长浓密,那小小的朱唇樱桃般水润,勾着让人想尝上一口。
崔皇后收回视线,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茶水,心道,还真是个雪肤花貌,玉骨冰肌的美人。
难怪能让太子这般惦记。
若自己是个男子,肯定也会选这个顾沅,而不是敏敏。
想到自家那个干啥啥不行,犯蠢第一名的侄女,崔皇后心头略过一抹恼怒。稍缓情绪,她笑着说道,“侯夫人,顾姑娘。这是临安府新进贡的明前龙井,你们尝尝看。”
赵氏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直夸着不错。
顾沅也捧起那精致的定窑白瓷杯,只见那茶汤清澈,呈青黄色,一叶一芽,清香扑鼻。茶汤入口柔润,半点不涩,很是清雅。
崔皇后含笑看向她,“顾姑娘,你觉得怎样?”
顾沅浅浅一笑,乌黑清澈,“皇后娘娘这里的茶自然是极好的。”
“你若是喜欢,走的时候带两罐回去。”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
“都快是一家人了,不必这般见外。”
崔皇后目光和善的看向她,缓声道,“上回见你,你还是个不满十三的小姑娘,那时本宫一见着你,就觉得这小姑娘长得真标致,一脸富贵相。眨眼三年过去了,这期间本宫虽没再见你,却听说你长安第一美人之名......”
顾沅一怔,忙道,“臣女愧不敢当。”
“这有什么不敢当,本宫见过那么多贵女,没谁能比过你。所以此次给太子选妃,本宫一翻那适龄贵女的名册,一眼就相中了你……像你这般出众的好女子,与太子真是绝配。”
顾沅呆了一呆。
赐婚这事,是皇后决定的?
崔皇后很快捕捉到顾沅这一闪而过的反应,面上笑意愈发深了,像是回答她的疑惑般,肯定道,“你与太子的婚事,是本宫求陛下赐的。”
说到这,她又敛了神色,颇为自责道,“本宫也是在陛下赐婚后,才听说文家有意与你家定亲的事。唉,都怪本宫心急了,一心想着赶紧给太子觅得一位佳妇,都没仔细打听一番……不过好在是赶在了文家下聘前,不然就有失体面了......”
顾沅眉心微动。
现在也不怎么体面啊......
赵氏见女儿不说话,忙出来打圆场,直说能被皇后看中是多么的荣耀,他们全家是多么的欢喜感激。
接着,崔皇后又笑吟吟的与顾沅聊了一会儿。
基本是她问一句,顾沅答一句。
到后来没什么好问的了,崔皇后便转过头,对一侧的五公主道,“景阳,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好像开得不错,趁着外头天气好,你带顾姑娘去逛逛?”
本来还昏昏欲睡的五公主,一听到这话,立刻精神起来,脆生生应道,“好啊。”
顾沅一怔,有些迟疑的看向赵氏。
崔皇后弯眸,“本宫与你母亲聊得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你们小姑娘家的听着也无趣,倒不如出去走走,莫辜负这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