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身后的杏色裙衫的女子,身形高挑,容貌艳丽,脸上并没什么表情,但嘴角好像天然往上翘一般,配着她毫无感情的眼神,这淡淡的笑就显得有些虚假。
这两人,顾沅她们也都认识――
鹅黄色裙衫的是晋国公家的嫡女崔敏敏,那杏色裙衫的是兵部尚书之女周明缈。
长安的世家贵女通共就那些,大大小小的宴会上,也能碰上几回。
但见过是见过,话却没说过几句。
是以崔敏敏忽然阴阳怪气的蹦出那么一句话来,顾沅她们都一脸疑惑。
静了片刻,三人幽幽的收回看向崔敏敏和周明缈的视线,开始眼神交流――
卢娇月好像是来找茬的,怎么办?
张韫素咱们打个叶子牌而已,这也找茬?她们吃错药了吧。
顾沅先不理她们。
三人达成共识,便继续玩起牌来。
一旁的崔敏敏脸色变了又变,一脸不可置信。
而周明缈适时凑到她身旁,压低声音,语调委屈道,“敏敏,她们真是太过分了,竟然无视你。”
这话正是崔敏敏心头所想,就像往干燥的柴火堆里丢了一点火星,“哗啦”一下,火势就冒了起来。
崔敏敏一张脸猛地拉了下来,大步走上前,伸手就将桌上的散牌给挥到一旁。
张韫素这边蹭的一下就要蹦起来,硬是被卢娇月给按住了。
顾沅也沉下脸,蹙眉看向崔敏敏,冷然道,“崔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崔敏敏柳眉挑起,语含讥讽道,“原来会说话啊,我还当你们哑巴了呢。”
顾沅乌黑的眸子微动,平静的扬起脸,淡声道,“你有事吗?”
她这般平淡的态度,让崔敏敏更是不爽了。
这个顾沅总摆出这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给谁看啊?做作,矫情,假模假样!
可偏偏,她这副样子就招男人喜欢。太子为了求娶她,甚至不惜惹怒陛下,足足挨了五十棍!
一想到那本该属于自己的太子妃之位,竟然被顾沅给占了,崔敏敏就恨不得将顾沅这张画皮给撕下来。
“狐狸精!”她咬牙道。
顾沅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是了,在自己被定为太子妃之前,不少人都觉得崔皇后会将侄女嫁给太子,亲上加亲。
看崔敏敏这态度,难道她喜欢太子?亦或是她觉得自己抢了她太子妃的尊荣?
心头略一斟酌,顾沅缓缓站起身来。
她的神色太过平静,倒让崔敏敏有些莫名慌张,脚步也忍不住往后退。
不过她也没退多少,因为站在身后的周明缈悄悄的抬起手,轻轻顶在了她的腰间,像是要给她撑腰的意思。
崔敏敏受到鼓舞般,稳了稳表情,心说自己为何要怕这个顾沅?她父亲不过一个侯爷,自己父亲可是国公爷,姑姑还是当朝皇后!
思及此处,她扬了扬下巴,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顾沅确实不能拿她怎样,当众争吵,甚至当众打起来,传出去双方都丢人。
何况崔家,到底是太子名义上的舅家,以她的身份,不好闹得太僵。
沉吟片刻,顾沅心里也有了数。
她眸光沉静,直视着崔敏敏,语调平淡道,“崔姑娘,若你是为了太子妃这个位置而针对我,那大可不必。首先,这门婚事并不是我决定,而是陛下赐婚,我也觉得很突然。你如果觉得这桩婚事不好,你进宫找陛下去评理,找我我也没办法改变。
其次,你骂我狐狸精,这也很没道理。在赐婚之前,我与太子不过见过寥寥三面,每一次见面,都是大庭广众,我未曾有过半分轻佻不规矩的举动。实在担不起你这句狐狸精的罪名……”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轻声道,“你若不忿太子钟情于我,便去找太子,让他改变心意。或是你自己想办法,把你变成他喜欢的模样……你跑我面前骂有什么用?顶多让人觉得你有**份,粗鄙无礼罢了。”
她的声音不大,轻轻柔柔的,不知情的人往她们这边看来,还当她们在聊什么严肃的话题。
崔敏敏这边被她这一套话说下来,神色很是不自在。
这个顾沅,虽然态度依旧招人烦,但她说的这些,好像有点道理?
不,不对!
自己怎么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呢!
崔敏敏脸色乍青乍白,眼神有些飘忽。
周明缈又在后面顶了顶她。
崔敏敏回过神来,磨了磨牙,恨恨的瞪着顾沅,“行,你说得有点道理,但那又怎样,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顾沅,“……”
卢娇月和张韫素,“……”
就连崔敏敏身后的周明缈脸色都冷了下来,心头啐道,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废物!
顾沅眨了眨眼眸,点头道,“嗯,我知道你看不顺眼我了。那你可以选择离我远点,眼不见心不烦,你说是吧?”
崔敏敏一噎,须臾,涨红一张脸,“你你你”
啊,好气!这个顾沅怎么瞧着软绵绵的挺好欺负的,嘴巴却这么厉害!
张韫素险些都想为顾沅拍掌叫好了,卢娇月一把扯住她,用眼神告诉她绷住,不能飘。
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崔敏敏到底败下阵来――
打是不可能打的,她今日要是动了手,明日定会被父亲母亲姑姑狠狠训诫,没准还会被押着去永平侯府致歉,那多丢人。
至于骂
顾沅这副油盐不进、仿佛看淡一切的样子,骂她简直毫无快感,甚至显得自个儿像跳梁小丑似的。
崔敏敏越想越不得劲,只得忿忿的瞪向顾沅,嗤道,“你别得意!太子妃这个位置我也没有多稀罕。而且你别以为太子有多喜欢你,要不是你长得漂亮,他才不会看上你。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你且等着吧,过几年有你哭的。”
顾沅眸光微黯,不动声色的抿紧了嘴角。
静了片刻,她刚想说话,忽见楼梯处摆设的牡丹屏风后影影绰绰。
随后,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顾沅黑眸倏然睁大,满是诧异。
崔敏敏见着顾沅这反应,只当自己的话让她害怕了,总算有了点成就感,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悖你早点明白这个道理也好,不然你自作多情,以为太子是真心爱慕你,那你多可笑啊。”
“有多可笑,说来听听。”
一道沉金冷玉般的声音骤然插了进来。
崔敏敏扬眉道,“那当然”
她很快卡住,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意识到刚才那道声音分外的熟悉,她的脸色几乎“唰”的一下就白了。
周明缈那只一直抵着她腰身的手,也猛地颤抖了两下,忙不迭收了回去。
顾沅最先反应过来,纤浓的羽睫扑闪两下,旋即低下头,朝着来人一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张韫素和卢娇月也慌慌张张的行礼。
崔敏敏和周明缈两人则是宛若被雷击一般,站在原地,身子绷得直直的,脸上也一片僵硬。
身着绯色蟒纹锦袍的裴元彻,英俊深邃的脸上不带半分情绪,步履沉稳的走上前。
他越过周明缈与崔敏敏两人,径直走到顾沅的身旁站定,凝眸看向她,“你可还好?”
顾沅几乎同时感受到好几道目光朝她这边看来。
她悄悄地捏了捏手指,敛眸,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就好。”
说罢,裴元彻转过身,面向崔敏敏和周明缈。
看着眼前两人,他狭长的凤眸眯起,稍稍上扬的眼尾透着几分极其危险的冷戾,嗓音森冷,“你们是想死么?”
☆、【24】
眼前的男人玉质金相,清冷俊逸,只是那薄唇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的冷漠无情。
崔敏敏和周明缈都被他这气势给骇住了,脸色发白,膝盖都有些发软。
周明缈最先反应过来,忙往崔敏敏身后缩了缩,用极小又极害怕的声音,轻轻唤了句,“敏敏。”
崔敏敏被她这一声也唤回来神,顶着发麻的头皮,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讪讪的看向裴元彻,“表哥,你、你怎么在这?”
裴元彻神色严峻,依旧道,“孤问你们,是不是想死?”
若他第一次这样问,她们还能理解为是他一时情绪的狠话,可现在他又说了一遍……
周明缈嗓子发紧,壮着胆子悄悄朝前瞅了一眼。
不曾想,男人锐利的目光直直看来,她心底猛地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垂下头。
刚才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分明是在看一个死人。
难道他看出什么了么?
不应该啊。
明明他才来不久,而且刚才都是崔敏敏这个蠢货上前,自己站在后头一句话都没说。
周明缈强压住心底的恐惧,低垂眉眼,自顾自朝裴元彻屈膝,怯怯道,“殿下,刚才是我们失礼了,我们不该与顾姑娘她们起争执……还请殿下恕罪,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计较。”
裴元彻黑眸幽深,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倒是聪明,主动放低姿态道歉,既显得她明事理,又能在崔敏敏面前卖好。
前世,他真是瞎了眼,竟然将这种外表柔顺、心如蛇蝎的女人留在身边――
按皇室规矩,太子纳正妃时,同时会纳两位良娣,四位良媛。除此之外,还有承徽、昭训、奉仪等数名妃妾。
前世,周明缈便是他的良娣之一。在他登基后,她又按资历封了德妃。
那时的他满心满眼都是顾沅,每日一忙完政务,就往她的凤仪宫那里跑,一门心思守着她,再未碰过其他女人。
可顾沅厌恶他,就算他费尽千般心思,想要讨她欢心,她总是淡淡的,或是看书,或是作针黹,或是兀自发呆……
明明他就在她身旁,她权当他空气一般。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想要激怒她,让她打他、骂他,总比这样冷冰冰的忽视要好。
但纵然她这般,他还是喜欢她,痴迷她。
有时他都觉得他犯贱,堂堂天子,放着那些娇媚柔顺的女人不要,非得凑到她这里受冷遇。
每次他决心不再去见她,也冷着她一阵。可熬不过三日,他又会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继续守着她,迟早能把她的心焐热,然后便又巴巴的往凤仪宫跑。
后来有一回,文明晏的忌日,顾沅替他烧纸钱,他气愤的把火盆给踢了,不小心伤到她的侍女谷雨。
两人又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那天,他燥郁的很,喝了个酩酊烂醉。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顾沅在照顾他,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不再冰冷疏远,而是温柔的,崇拜而爱慕的。
他抱住了她,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意乱情迷时,他向她道歉,“沅沅,是朕错了,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梦中的女人柔顺的对他说,“好。”
他大喜过望。
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身旁躺着的女人,不是顾沅,而是德妃周明缈。
周明缈,长了一双极像顾沅的眼睛。
这次之后,周明缈有了身孕。
他心中很是不悦,他与沅沅都还没有孩子,怎能允许别的女人生出他的长子。
可周明缈是极其狡诈的,在他让人给她灌堕胎药的时候,她悄悄派了宫女去找顾沅救命。
那碗堕胎药到底没灌下去,只因顾沅站在他面前,疏离又平静的对他说,“陛下,为我们的孩子积点德吧。”
那时,顾沅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是他们的孩子。
他喜不自胜,自然凡事都顺着她,饶了周明缈的肚子一回。
后来,顾沅生下他们的儿子。他当即立为太子,大赦天下,庆祝的筵席开了七天七夜。
两个月后,周明缈也生下一个儿子。
或许从那时,周明缈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故作乖顺,在顾沅面前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后来更是意图谋害小太子,将五岁的小太子推入冰湖之中……
回想起前世种种,裴元彻眸中墨色翻涌,看向周明缈的眸光愈发凛冽。
这辈子,他不会再给这条毒蛇伤害顾沅的机会。
周明缈维持请罪的姿势站了许久,却始终没听到太子出声,反倒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心头不禁疑惑,难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她抬起水光盈盈的黑眸,楚楚可怜,娇滴滴唤道,“殿下。”
裴元彻只觉得厌恶,语气淡漠,“不会好好说话?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给谁看。”
周明缈表情一僵。
偏生张韫素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顿时,周明缈的脸色更加难看,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
崔敏敏见裴元彻这么不给周明缈面子,自然也不高兴,怎么说周明缈也是帮她说话的!
“表哥,我们也没把顾沅怎么样,不就是说几句话吗,你至于这么大题小做么?”
崔敏敏扬起下巴,又斜眼看向顾沅,“顾沅,你说话啊!”
莫名被扯进来的顾沅,“……?”
默了默,她道,“崔姑娘,你是不是忘了刚才你还在跟我针锋相对,现在你想让我帮你说好话?”
顾沅觉得崔敏敏这个人,坏倒称不上,就是被家里惯得有点没脑子,且过分自信。
崔敏敏一顿,气得跺脚,伸手指着顾沅道,“表哥,你看吧,我就说她不是什么好人,外表装的无辜善良,实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裴元彻瞥了一眼崔敏敏的手指,厉声道,“你手指是不想要了?胆敢这般指着她说话。”
他眸光锋利如刀,崔敏敏心头一颤,仿佛手指真的要断了一般,忙不迭收回手。
“你你你……你就偏袒她吧!”
崔敏敏狠狠咬牙,一把抓住周明缈的胳膊,“明缈,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