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缪贝齿咬住下唇,情急之下又钻回了床榻。
被子里面还有他残余的体温,汤婆子也在四角暖着,白缪却手脚冰凉瑟瑟发抖,她用锦被裹着,脑袋深埋在黑暗里。
不知是几息后,那人的脚步声挪到了床帐前,借着微微月光,将大氅放到三足圆香几上。
余光瞟到之前还平整的床面现在却隆起了一个小包,他警惕呵道:“谁,出来。”
白缪不敢出去,灵机一动,放出自己的尾巴,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喵唔?”
她小心从锦被下抬头,只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绿光。
他原本还想掀开看一看,待看到那双标志的猫眼,原本冷峻的容颜稍缓:“原来是你。”
“喵......”白缪细细叫了一声,装作一只哄人的猫,又用尾巴挠了挠他手心。
他估计不大习惯半夜起来,揉了揉鼻梁,将她的尾巴压下去,卸下防备。
“不冷了快睡,莫要再扰人。”他打着哈欠,困意袭来。
白缪疯狂点头,缩着身子往后躲,轻轻喵了一声。
佘舟野嗜睡,一通折腾下来,闭着眼撩起纱帐便躺下去,蛹一样将锦被卷走。
此刻白缪光溜溜地缩在角落,不敢抢被子,用手捂着脸,心说丢人不能丢脸,只要捂脸捂得紧,就没人发现我是我。
她偷偷和喵祖打了个商量,赶紧把他弄睡,怎么也醒不来那种!
喵祖本不想干,但是看到她威胁的目光。
也是,万一帝君转身突然睁眼,把仙君看光光了,到时候仙君恼羞成怒跑来打杀它,那可如何是好。
它迅速地给佘舟野施法。
屋外月光倾斜到一个角度,光辉透过窗纸,透到屏风上。竹林里的夜间动物悉悉索索,出来捕食 ,影子偶尔从窗纸上略过。
佘舟野不知为何困得厉害,沾枕就睡,片刻便呼吸平缓。
酣睡中他眉头皱起,一股甜丝丝香味从他身上的苦竹清香中攀爬出来,钻入他的鼻中。
这是不属于他的味道,陌生的味道。
他眉头挤了挤。
白缪赶紧爬起来,尾巴卷着锦被一角,小白腿轻轻抬起来,正要翻过去。
身后的长发垂下来,丝丝缕缕,尽数落在佘舟野耳侧眉间,那股甜梨的味道侵入大脑。
佘舟野蓦地睁开眼,眼前白雪堆就,红梅点点,就在鼻尖正前。
佘舟野:“......”
白缪:“……~~~”
慌乱、发抖、然后才想起羞耻。
她将铺满整个背部的长发拨到身前,惊恐地睁大眼,与他四目相对。
那双清绝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眼底还带着茫然,问道:“你怎么不穿衣服?”
白缪羊脂玉般白净的脸,一点点变红:“我......”
“你”佘舟野重复,“不怕冷吗。”
他从少女乌黑的秀发看到莲瓣般的脸庞,眼泪汪汪,白生生软嫩嫩,突然不敢细看。
突然,他反应过来。
佘舟野猛得坐起来,白缪避退不及,跌坐在他腿上,却听他冷声道:“你这姑娘怎么不知羞耻,从我梦里出去。”
白缪含着眼泪:“……哈?”
他那双清绝的眸子垂下,急急伸出手挡住眼睛,另一只手伸过来推搡她。
支摘窗前的月亮因为害羞躲进了云层里,林中的小鸟也不再叫。
就在佘舟野手指即将握住她脖子的时候,她中气不足地呵斥,仿若一只炸毛的小猫咪。
“你,你敢!”
“不许碰我。”
他有何不敢的。
佘舟野嘁一声,捏住她细润光滑的后颈皮,正想把她从身上甩下去,意识突然一黑,整个人软软栽了下去。
晕倒前,他手指下意识抓了抓,想握住什么。
估计这辈子还没人敢爬上他的床,也没人敢坐他身上“色.诱”他,那柔软的触感是陌生的。
他手指甚至无意识地收紧。
白缪瞪大眼:“! ! !”
咔咔两声,是拳头捏紧的声音。
白缪拳头硬了。
她脸色一变,一双碧绿的大猫眼瞪得圆圆地,“啾叽!啾啾啾——”
胸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她张大嘴巴,小奶牙死死嵌在佘舟野的虎口上。
等缓过了那劲儿,她才慢慢松开口。
她看着自己气急败坏在佘舟野手上留下的伤口,逐渐陷入纠结和忧愁。
完了,他明早起来看到那几粒小牙印,肯定知道是她咬的了。
白缪有点紧张,他会不会生气,然后把她丢给狗叼走。
她又想,我现在都是一只猫了,你都要偷偷养我了,猫猫咬你一口怎么了!
这样一想,白缪就肆无忌惮起来,昂起高贵的小下巴,漂亮的小鼻子不屑地哼一声。
她甚至抬起一只脚脚,在佘舟野鼻尖上拍了拍,按着他嘴角左三圈右三圈地拉扯。
“啪”——她不客气地呼了他一记猫猫拳。
“叫你打我,叫你吓我。”
-
翌日清晨,晨曦从竹叶间攀起,金色的光斑撒在支摘窗上,寝居里仍旧静谧昏暗。
佘舟野昨夜醒了一次,这次要睡好半晌才起,屋外的女使静静候着不敢打扰。
直到日头高高挂起,帐中的香炉青烟散尽。
佘舟野缓缓睁开眼,鼻尖嗅到一股清新甘甜的味道,昨夜的梦境已散去大半,只记得一双漂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散落着星盘。
他下意识抬手,半搭在额头上,发现脸上长了一只毛呼呼的小兽。
他捡回来的那只猫,此刻正卧在他脸上。软软的肚皮一起一伏,堵着他鼻尖 ,睡得正香,喉咙间咕噜声不断。
佘舟野面无表情地将她扯下来,团了一下。
他刚睡醒,脑袋里一片空白,无意识把脸埋进粉嫩的猫肚子里,狠狠欺负了一把。
嗓子里不由冒出一声满足的呜咽。
白缪意识还迷迷糊糊的,随手抬起一只小脚,软软的肉垫“啪”打在他鼻尖,用劲全力想将他推开。
他保持着这个微微推开的动作,捏了捏粉色梅花垫。
“大人?阿蕾进来了。”屋外的女使听见动静,捧着银盆和细葛布巾进来侍候他梳洗。
佘舟野瞬间清醒了。
他迅速回身,一手扔开白缪,即刻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大人。
白缪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天将亮时好不容易睡着,突然被人挼肚子,撸得一脸懵,又被扔到被子里,整只猫都傻了。
她小心抬眼,打探他的情绪。
佘舟野脸色沉着,冷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被白缪恰好捕捉到。
她突然警觉起来,暗道不好:难道是想起来了,他要开始收拾她了?
也是,凡人承受能力弱,一点神仙妖怪就会大惊小怪,他必定是想起来昨日的荒唐了
白缪本已经准备好了承接怒火的准备,可佘舟野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扶起绸布帘子出去。
垂头那刻,他微微顿了下下,眼神看着白缪的方向若有所思。
白缪扶着被摔疼的屁股,心头一咯噔,卡顿住。
他认出来了?
锦被上的小猫崽小小一团,秀气的鼻子藏到两只小爪子下,只留着一双澄净透亮的眼睛偷看他。
小奶须俏皮地从爪子缝里露出来,一颤一颤地。
又奶又可爱。
佘舟野瞥了眼,半分没有被萌住的样子。
他眼波都未动半分,懒懒散散地拢衣衫。
“真丑,跟秃了的小耗子一样。”
白缪:......
“大人看到耗子了!”
“哪里!在哪里!!”
正要进来收拾卧榻的女使阿蕾只听到一句耗子,惊得大叫。
揉了揉眼睛,然而,什么也没有。
阿蕾正要让人进来找耗子窝,佘舟野顿了顿,接话道:“对,很大很丑的一只耗子,你别过来。”
然后,他将被窝里的“小耗子”踹进了衣兜里。
“好了,我赶跑了,你过来收拾吧。”
白缪在他怀里,仰头就能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幼稚!
阿蕾这才过来拆被褥去换洗,到井边将被褥展开,想找到一丝老鼠来过的蛛丝马迹,却嗅到榻上甜梨一样的香味。
她小脸一红。
捂着脸蛋,暗暗想。
难道昨夜哪位姐姐成功宿在了大人房里?
大人终于长大开窍了
阿蕾眸光微闪,也不知大人在行那事时是怎样的情态。
第5章
很快早膳被送上来,一小碗鸡笋粥,一小碗牛奶粥,一小碗豆沙粥,都是一两口的量。
配菜是双耳黄瓜丝,麻辣香干,还有一碟鸡笋灌汤小笼包。
山民一早挖的野山笋,天不见亮便挑着担子送到首辅家的小后门。
还有专门养在天池的半大母鸡,肉质细嫩,鲜香不油腻。
最绝的是他家专做包子的厨娘。
是宫里御厨房出来的,最拿手的便是鸡笋汤包。
白缪被这味道勾得在他手心打滚。
白色的小猫举着爪子,可爱地捧着脑袋,微微歪着头看他。
佘舟野低头夹起一个小笼包,皮薄馅大,细密的褶子在晨光下闪着白光。
他骨节很长,指尖松松搭着象箸。
轻咬了一口。
汤汁顺着包子皮上的齿痕慢慢溢出来,鸡汁和山笋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
咕噜~白缪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的小包子,肚子叫了一声,动静有些大。
佘舟野眉头微挑,微微侧头。
侍女和小厮无声地退出去。
“想吃”
俊美的男人晃了晃筷子。
那鸡汁香味就跟魔爪一样勾着白缪鼻子,她往佘舟野手边凑,啾啾两声。
白缪立起来,小小嫩嫩的猫爪子一下一下地踩在执箸那只手的腕骨上。
猫鼻子向前拱了拱,侧着脸,讨好一样地用尚不算厚软的脸颊蹭他腕骨。
以前,她还小些的时候,和帝君一起玩闹,要求些什么也是这个样。
只要捉住他手,在腮边蹭蹭,他就会承受不住,什么都说好。
就算他现在变成凡人,她变成一只猫,应该也没有改变。
白缪眯了眯眼,用柔软的耳朵刮了刮他手背,满意地听到头顶突然一滞的呼吸声。
心想,好吃的包子马上就来了。
结果,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一口,她不满地仰头。
佘舟野老神在在地坐在那,盯着她不知道在想啥。
只是那灼热的眼神,像要把她一身毛给烫没一样。
执箸的手紧紧捏着,可怜的小包子被两根细箸夹得变形。
白缪果断地松开爪子,屁股挪着往边上躲,生怕自己成了这可怜的小包子。
也就是一口包子,不至于,真不至于,连二郎真君家的哮天犬也不这样护食的。
白缪压低身子,一边战术性后退往空笔洗里躲,一边抑制不住本能,感受到危险压低嗓子呜呜威胁。
可怜佘舟野长这么大,从来没被小动物亲近过,突然有只毛茸茸小幼崽一猛子扎他手上。
抱着他手又蹭又蹭。
毛茸茸的小脑袋……
软软的小耳朵……
爪爪还是粉色的,嘿
他心头狂跳,两眼锃亮!
突然,腕骨上温暖又柔软的手感突然没了,他回过神来。
没有了......
手感没有了!
佘舟野低头面无表情,眼神在不大的案几上扫了一圈。
他准确地将小猫咪从笔洗里拎出来,面前一放,粉粉肉肉的猫团子坐在白瓷小碗里,又乖又怂地贴在那儿,满意了。
佘舟野就着猫,心满意足地将剩下的小笼包吃完。
他一边吃,一边无情的挼着猫脑袋。
先是玩了一遍薄薄的小耳朵,然后是小巧的下巴。
继续向下,捏着小嫩爪,戳开小肉垫,简直是猛男必玩小东西。
白缪两只前爪合在一起,猫的本能让她探出透明的利爪,然而,还是被冷漠的首辅大人用一根手指挤了进去。
小爪子被轻轻捏玩着,还没有完,指尖向下探,小猫肚子瘪瘪的。
佘舟野愣了愣,哦,他的猫,还没吃饭。
他像一个渣男一样,想着,怎么能这么乖巧呢,也不吵也不闹地。
小肉垫揉着软软的腮,她就乖乖蹲在他的碗里,水润的猫瞳眨巴眨巴,吸引了他的目光看过来,她拍了拍肚皮。
佘舟野放下筷子,注意到那几碗粥,一一看过去。
小瓷勺舀了舀,薄唇抿起。
他口味重,粥里放了盐,似乎并不适合幼崽吃。
而唯一的一碗牛奶粥,也不能让她吃,会让她拉肚子。
失策了。
竟忘了告诉厨房,别放盐。
勺柄在碗沿上磕出一声脆响,白缪眼巴巴地看着,他丢下勺子,用白帕子擦干净手,对着门外吩咐:“端一碗羊奶过来。”
“大人要羊奶”廊下的人复声问道。
“对,记得别放糖。”
“是。” 廊下候着的人没多问,点头,穿上鞋子退出去。
只是这个季节,上哪找产崽的母羊去。
下人自己想不出去哪儿找,只好去厨房告诉大厨子,仔细交代了大人要的。
能在佘家当朝首辅家掌管厨房的,是有些本事的人,大厨子今日不在,其中一个矮胖子当下就笑眯眯地答应下来,又问:“爷还吩咐了啥。”
“倒是说了句,叫不要放糖。你说这不放糖的羊奶,能好吃吗,不得膻腥得很。”
矮胖儿乐呵呵地拍着肚子,没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