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各处活跃的捉鬼师若有所绝,猛地望乡天空,又看向公会写字楼的方向。
废墟深处,核心的阵法明明灭灭,最后趋于暗淡。此时没人发现阵法中心有一处蓝青色交织的能量线,往路冬云核心能量团的地方涌去。
路冬云走在一条脏乱的田间小路上,左右都是千年前村子里常见的毛草土坯房。
一个熟悉的小水沟,从前面的路边穿过,只是里面已经没有了水,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早已经干涸枯死的水草和一吹就四散飞走的风沙。
路冬云知道,只要再往前走200米向右拐就可以看到那个熟悉的“家”。
路冬云现在的状况非常奇怪,仿佛是在梦境中,仿佛是回到了过去,又像是知道自己处在一个编织的幻境里。
可是她无法准确地控制自己的动作,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前走。
等她回到那个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等待她的并不是以前梦中常出现的恶言恶语的亲生父母,也不是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周边嘴碎的邻居,而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儒雅慈祥的老人。
老人的脸上没有胡子看起来是个老奶奶,但是喉间又有微微隆起的喉结,叫人一时分不清性别。
路冬云冷漠的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才淡淡的道:“是你找我过来的。什么事?”
她已经明白过来,是幻境。
第40章 幻境中的祂。
外面慕永安还在和鬼怪或者鬼差争斗,她却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拉到了这个幻境空间。
老人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想重建地府吗?”
“阎王派你来的?”
“不是。”
路冬云的态度很冷漠,老人却神色不动,依旧是慈祥和蔼的、包容万象的模样,只是脸上纹路有些僵硬,在萧索、了无人烟、没有任何背景声音的幻境里,显得有几分可怖。
老人闻声道:“我和阎王无关。如果一定要问我是谁,也许我算是地府空间本身。”
万事万物的运转都需要有所凭借,活体的活动需要有精密运转的肉身,灵体的活动也需要维持其运转的阴气和能量快。而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为何而来?比起是一个可以研究探讨出结论的话题,更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神学。
人为什么会思考?为什么会那样思考?又为什么会行动?灵体鬼怪又是怎么调动起了阴气为自己所用?又是怎么吸收其他能量体的?
不清楚。大家都是凭借着本能行事,除此以外和外界没有任何的关系
路冬云想了想,或许就像万物有灵一般,空气也有灵,阴气也有灵,这个老人也许就是这样一种特殊的存在。
“你要为我提供帮助,还是要消灭我?”路冬云说话非常直接,“如果只想聊天,让我把外面的事情处理好,有空再聊。”
老人摇头。外面原本亮堂的天忽然转黑,犹如白天转向黑夜,萧索的村庄里,陆陆续续出现了很多鬼影,像是白天无法出行的魑魅魍魉,都到街上缓缓走动。
路冬云只向窗外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老人,等待他的回复。
老人几无可见的叹了一口气:“没有那个气运的人,拼了命的想要抓住并延续。有那个幸运的人,却没有想法向下深挖。我找你来确实就是想聊聊天,至于外面的世界你放心,我会保住你的大侠的性命。”
路冬云瞳孔一缩。
她的……大侠?!
仿佛一道惊雷正中灵台,一些平日里忽略的细枝末节慢慢融合重叠在一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慕永安的相遇和信任,似乎并不是单独的巧合。
“你的意思是……”
“小朋友,让我们先聊一会儿吧,我这个老人家很少找到投缘的朋友来作陪。”
老人的声音很温柔,路冬云也慢慢收起浑身的刺。
她从旁边拖出一个矮小的凳子,放在老人的身边,坐下听他说话。
“地府是维持亡灵秩序的机构,你觉得它可以重建吗?”
路冬云现在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初中生的模样,一本正经的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却并不让人觉得可笑或者不适应。
她认真道:“这个世界不存在完美的机构,也不存在绝对需要的机构。地府与因果挂钩,在常人判断中,人世间的不平事,可以在地府里受到评判。可是无论地府还是人间,处理这些事都没有绝对的公平和秩序。”
路冬云:“人间的法律会变化,地府的规则也依旧会变化,无论是思想变化还是社会结构变化,都会让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评判标准和模式。地府并不能代表绝对的公平。我并不在乎有没有地府,只在乎,我自己能过得怎么样。”
“如果地府存在的意义是抓我去投胎,那她对我而言就是有害的,我不希望它建立。如果地府存在的意义是给人一个伸张正义的途径,不会强制投胎,并且会给我找回罐子……找回恩人的机会,那它就是有必要存在的。”
路冬云的眸光清亮,看向老人的神色十分坦然:“我不在乎地府,不在乎其他人和鬼怪,我只在乎自己。”
老人没什么神情波动,只是柔声道:“那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和你的大侠会一直活下去,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们,你们也伤害不了其他人,是否你就会安稳安心的度过一生,直到能量全部耗尽。”
路冬云还没有来得及回复或者愣神,场景陡然变换,突然从熟悉的村庄变换到了熟悉的死亡场景。
风沙中,路冬云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到曾经死去的自己抱着陶罐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流失的力量重新回到身上。
那个小小的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在地上仔细分辨被掩埋的脚印,终于找到了拯救自己的大侠。
大侠杀死了造成干旱的鬼怪,让所有水汽凝结成的能量块全部散开,恢复成了原本的水源。干旱荒芜的大地突然被瓢泼大雨冲刷,灰扑扑的街道被洗去了大部分污垢,人们欢呼着拿着各种盆子和桶,用一切可以装水的器具来装水,围着逐渐恢复正常的井和湖水欢呼跳跃,一切都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
大侠转过身,对着小女孩一笑,伸手拉着她的手坐在一个相对干净的台阶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
时光流速一下拉快,荒芜的大漠上慢慢有了一点绿色的小草,逐渐扩大形成浅浅的绿洲。有人往这边种树、挖沟渠,那些掩埋在风沙下的死去的城市又重见天日,并开始焕发新的生机。
不断有无家可归或者寻找机遇的人来到这个城市,他们在大侠和小女孩的身边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看到了二人,而二人原本和人形相似的能量体也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如同烟尘一般消散了。
虽然只是以一个奇妙的旁观者的姿态看到了这一切,路冬云却依旧觉得圆满。
是啊,除了这些大侠和干旱这两件意难平的事,她还有什么愿望呢?并没有了。
讨厌把她献祭的父母和村民,但是她并不想报复回去,只想和温暖的人离开,平静地度过剩下的岁月。
不自觉的,路冬云脸上就带上了笑。
然而就在她享受着幻境中这温馨的一幕的时候,场景一换,他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庄。
荒漠已经变成了人潮涌动的新城镇,村庄却依旧是那个狭隘逼仄的村庄。
村民已经去世了一批又一批,新的村民过着各种各样的生活。
现在的村庄已经没有人为了水源,向作恶的鬼怪献祭孩子,但依旧会因为各种事起各种纷争。
你是孤儿寡母,那就侵占你的田地。你背后无人,那就抢夺搜刮你的财产。
有人可能因为几句口舌的争端,而悄悄害死你引以为生的猪狗牛羊,或偷走你的孩子。
有人也会因为要让儿子有更好的生活而卖掉自己的女儿,为了攀上权贵而送掉自己的老婆另取新欢。
一段灾难和事故过去,所代表的并不是长久的和平,而是当事人短暂的能看到的和平。
有新的城市建立,也有旧的城市因为各种分配不均和侵占而出现数不胜数的纠纷。
当这些事没有发生在眼前,不看不听,就可以保持平和。
可幻境的主人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带着路冬云去看去观察,就会发现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当初的环境截然不同,又那般相似的痛苦。
终于,路冬云忍不住的道:“让我看这些,是要支持地府的建立吗?可是怎么保证建立起来的地府,不是造成更深不平的地主豪绅呢?”
老人给出了让路冬云意外的答案:“是啊,无法保证。所以300年前我把地府取消了。”
路冬云微震,抬起头来看向老人,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悲哀。
“因为无法保证,所以将原本存在的东西取消。可是取消之后,不受规则约束的人依旧会用自己的方法,妄图建立自己的规则。就像现在,他们马上就要成功了,不是吗?”
路冬云后知后觉,终于反应过来,老人不是什么灵气或者阴气的化身,他是冥冥之中的规则本身!
地府所拥有的规则,就是祂给予的!
路冬云终于开始仔细端详老人的样貌。
祂看起来是一个特别普通和蔼的人,无论是对祂的怀疑、尖锐、不信任,还是表现出自私、漠然、毫不关心,祂始终都站在那里,不疾不徐,如同一个旁观者,看着世界的起起伏伏。
而祂观看的世界里,还有阎王的身影。
“曾经的阎王,也是一个好人。”老人说,“他正义,浑身上下充满力气,甚至不需要吸收能量团,自己的精神就好到可以无端散发出能量团。我曾经非常爱他,比爱任何人都爱那个孩子,于是我把规则交给他,让他成为阎王。”
路冬云垂眸:“就像画本里那样,权利让他变了?”
“不。”老人微微难过,“是人心让他变了。他能产生那么巨大的能量,是因为相信正义,也相信每个被温暖的人都可以抛弃偏见,变得温暖而正义。”
“可是他活得太久,付出的温暖太多,收获的纯粹的能量却太少。他开始相信人心本恶,只有恶,才能扼制恶。”
老人手一挥,场景变化,他们来到江临市小饭馆外的街道。
咸智美的父母在鬼怪的逼迫下丑态尽出,临死之前散发出巨大的能量波动,其中最瞩目的,就是不敢再欺负女儿和其他人。
他们不觉得自己错,只是单纯的不敢。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心存畏惧,就够了。阎王那孩子,就是这么认为的。”
路冬云坐在小凳子上,拳头松松紧紧,艰难道:“他现在做的事情,是要散播恐惧,让所有人都知道鬼怪的存在,以此威慑心怀不轨的人?”
“是。”
第41章 新旧阎王(正文完)
事情发展到现在,路冬云有种非常荒谬的感觉。
造成现在混乱的罪魁祸首阎王,有自己的做法动机,而且不得不说他造成的威慑一定程度上是非常有用的。
人没有敬畏之心时,往往会犯很多离奇的错误,但一旦了解到因果、或者这种冥冥之中的规则,就会约束自己的行为。
从结果上来看,恐惧确实比所谓的善意的规劝更加有效。
可是另一个层面来看,散播的恐惧也可能会成为更深层次的作恶手段。坏人可以被惩罚,好人也可能被更加恶劣的鬼怪缠上,而恶鬼会因为随时存在的情绪能量愈发强大,如果要伤害普通人,会比以往更加容易。
当鬼怪与人的共存成为一种共识和基础,必须要有更加强大的鬼怪来作为压制、进行管束,才能维护基于鬼怪环境下的社会秩序。但是谁又能成为这个公正秩序的主导者,谁又可以保证手握权柄的人不会犯错。
这就像回到了丛林法则的原始部落,最厉害的人成为头领,心情好的时候维护所谓公序良俗,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不受控制地大开杀戒。
路冬云想到这里,看向身边的老人。
祂是规则本身,按理来说应该是世间最本源、最不偏颇的存在。可是即使是祂,也会动摇,也会在300年前突然解散地府,又在现在发现取缔并不是万全之策,反而是一步错棋,而找机会补救。
可以说,现阶段祂和阎王的目标是一样的,那就是要重新划出一个空间,重建地府。
但是很显然,阎王要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自己继续当掌权人,执行自己的理念。
祂却想要换一个人当阎王。祂相中的新阎王,很可能就是路冬云,或者和路冬云相关的人。
比如大侠。
“你想的没错。”祂说道,“这一次我想要你来代管地府,成为新的阎王。”
老人慈祥地看向她:“我选择的阎王,在生前死后取得过什么样的成就,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持续的仁义的本心。选择你,不只是因为你这一千年来丝毫没有犯杀戒的最为纯净、不染血煞孽债的灵魂,更是因为你是一个本性正义却又足够冰冷漠然、不容易被伤害、不容易动摇的人。”
“你成为阎王,不会不自觉地执着于更多的能量或者阴气,反而自己就会吸收周围一切可用的东西为自己所用,坚韧,能抵抗诱惑和鬼怪弑杀贪吃的本能,而且足够勇敢。”
“现在的阎王的变化,来自于他对人性的失望。而你一开始就诞生于卑劣的背叛与抛弃中,却没有因此产生怨怼。现在重建的地府需要你这样的阎王来坐镇,需要你来产生更多引导性的情绪能量,引导地府走向正轨。”
“就像曾经的他,也是用自己的温暖,支撑着地府的运作,把握地府的走向和基调。”
路冬云却垂眸道:“要做阎王需要有心。我没有那个野心,你另寻他人吧。”
老人伸手,轻轻盖住路冬云的眼睛:“你或许不是最优选择。可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眼前浮光掠影,飘过无数大大小小的鬼怪的过去。
突然涌入的巨大信息量让路冬云头昏脑胀。
她一瞬间穿越了上万年的时空,看到因为各种原因而生成的鬼怪一个个变得面目全非又离奇死去。看到老人观察寻找新的强大的鬼魂,寄予厚望,却又眼睁睁见它们无一例外的沾染各种各样的血煞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