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后宅女眷里,倒是颇掀起了一阵风波,尤其在这些为女儿们择嫁的贵夫人中。
不过这话题显然已经热议过一轮了,此时再提起卢嗣卿,众位夫人想的,却都是跟卢嗣卿一家的那个人。
毕竟就像那位夫人说的,这可都是卢家男人哪。
“听说卢嗣卿成亲前就推三阻四的,谁家姑娘也看不上,二十三四才成亲。那位卢相……这点上,倒是跟他侄子如出一辙。”另一位夫人又爆一料。
“这可不一定,”光禄寺卿夫人道,“卢嗣卿可是之前就有些风言风语了,只不过那会儿都当是小事,哪怕好男色,只要敬着家里头的娘子,谁又能怎样呢,左右崔卢这样的人家,嫁娶又不是看喜不喜欢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卢嗣卿做事太绝。”
“而那位——”光禄寺卿夫人为其辩解,“可没听说他于男色上有什么传闻。兴许只是之前耽搁了呢?”
宋国公夫人挑眉:“怎么说?”
光禄寺卿夫人兴致勃勃:“你看哪,他当年那处境,跟卢嗣卿可不一样,生母早逝,父亲又不受待见,整个卢家都没个交好的能给他张罗的长辈,就算有想跟他做亲的,一听他那名声,也都打了退堂鼓,就如我娘当年一般。”
“如此一来,他能选择的可就少之又少了,可他那个人,我还是听说过一点的,都说他为人很是傲气,心存傲气的人看不上那些主动靠上的破落户也很正常吧?如此一来,不成亲也、也……说得过去吧?”
说到最后,光禄寺卿夫人话声有点弱,底气不足的样子。
而宋国公夫人很不给面子地噗嗤一笑,“可真难为你了。”
光禄寺卿夫人老脸一红,做势要掐她,“怎么难为了?我就是这么想的!”
“成成成,你就是在这么想的,你觉得不牵强就成。”宋国公夫人赶在光禄寺卿夫人恼羞成怒前做势投降。
光禄寺卿夫人气哼哼坐下,但随即,不用人说,自个儿也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就说说。”她托腮道,“实际哪样儿我哪知道哪。”
只不过是少年时听母亲说起过这个人,以为这人可能是未来的夫君,便悄悄瞧过一眼,见过那人少年时俊秀如玉、神情孤冷的模样,便忍不住有些心动,虽算不上情根深种,但到底有了些好感,虽然后来婚约告吹,但到底留下了美好回忆。
如今早已为人妻为人母,早没了那些旖旎心思,但少年时的美好回忆,却到底不愿被丑恶的现实所取代。
于是哪怕自个儿也觉得自欺欺人,却也忍不住为其辩说一二。
本质上,她维护的并不是那个其实根本称不上认识,更不了解的男人,而只是自己少年时的美好记忆罢了。
也正是因为不认识不了解,所以再怎么辩说,也底气不足。
而国子祭酒夫人一句话,更是彻底打破了光禄寺卿夫人不多的底气。
“不成亲勉强说得过去,但我可听说,那位大人是连妾室通房都没有的。”
而这话一出,众夫人一愣。
光禄寺卿夫人瞪大眼睛:“真的?”
国子祭酒夫人点头:“千真万确,我娘家有个族妹,丧了夫,正在寻摸改嫁,之前便看中了这位大人——那时他还没拜相呢,便着人打探了番他府上情况,才知道他身边竟没一个伺候的人,甚至在外面,也没听说有什么红颜知己。”
众夫人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底都浮现出一个想法。
最后是宋国公夫人喃喃道:“那位……莫不是不行?”
随即仿佛才意识到自个儿说了啥似的,连忙团扇一掩口,眉眼无辜,装作没说的样子。
然而再怎么掩口,其他夫人也都听到了。
然后纷纷默默点头。
宋国公夫人说的,正是她们心底的想法。
毕竟这个猜测,可比之前那个看上去更靠谱一些。
就连光禄寺卿夫人,此时也喃喃道:“这个……倒也不是没可能。”
她的神情看上去更加萎靡了些。
毕竟年少时的好感对象喜欢男人和身体不行,两者实在是,半斤八两,很难说哪个更打击人。
“也别轻易下结论。”国子祭酒夫人摇摇团扇。
光禄寺卿夫人两眼一亮:“怎么说?”
国子祭酒夫人下巴一抬:“也可能只是为了搏个不好女色的名声哪。”
“表面上是没有,但私底下如何,外人也不知道。况且,我也只是听说他府上现在没有女人,至于之前在琼州,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呢。”
这话一出,顿时又让一群夫人们连连颔首。
而光禄寺卿夫人,则是刚亮起来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合着这个她年少时有过好感的人,就不能在她心里保持个好形象是吧?不是喜欢男人就是身体不行再不然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她怎么这么惨?
光禄寺卿夫人哀哀戚戚,唉声叹气,正哀戚着,忽然眼光一溜一转,落到乐安身上。
然后便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乐安。
正磕着瓜子听着八卦的乐安,陡然被她这么一看,顿时一个激灵,手里的瓜子都吓掉了。
“嗯——你看我作甚?”
“公主,”光禄寺卿夫人嘴上跟沾了蜜糖似的,话声甜蜜,“——您当年在卢家,有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哪?”
乐安:……
乐安端起了茶杯。
“公主?”光禄寺卿夫人继续巴巴地唤她,而其他夫人经光禄寺卿夫人一提——可不是嘛,那时那位卢相还没被打发到琼州,而乐安公主当年可是卢家的长房嫡媳,跟那位是长嫂和小叔子的关系,说近不近,但说远,却也绝对不远,所以,说不定、大概、也许、可能,真能知道点儿什么?
于是,好几双眼睛都巴巴地望向了乐安。
乐安悠悠喝了口茶,瞥众夫人一眼。
“急什么,我喝口茶。”
瓜子磕多了,口干,喝口茶不行嘛。
等把茶喝了,口不干了,乐安才慢悠悠看向光禄寺卿夫人。
“这个嘛……”
众夫人一脸期待。
乐安故作神秘,调子拉地长长的。
各位夫人双眼冒光。
乐安两手一摊,掷地有声——
“没有呢!”
——“什么没有呢?”
伴随着乐安的话声落下的,是另一道爽朗的男声,而男声问话之后,紧又接着一阵爽朗的大笑。
乐安和众夫人循声望去。
便见一群身着各色官袍的男人穿了月洞门而来,当先领头的,便是发声之人,也是宋国公夫人的夫君,宋国公崔获。
当然,也算是乐安的师弟。
当年乐安跟着崔静之念书时,跟还是小豆丁的崔获相识,算是有了些交情,这也为后来,他的夫人成为乐安牌搭子中雷打不动的一员,夯下坚实的基础。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崔获身后的人。
说曹操曹操到。
那个跟在崔获身后的,可不正是那个,刚刚被众夫人们说“可能不行”的男人?
一众身着各色官袍的男人,除却崔获这个主人当先走在前头外,其余人有老有少,还有个穿着十分喜庆,十分像是崔嫚儿小姐婚约对象的少年人,然而这些老老少少的男人们,却俱都围在那人身旁,众星拱月般,将他衬地尊贵无比。
男人本来偏冷偏倨傲,让人看着就十分不爽的面孔,在这众星拱月下,仿佛也不再是惹人厌烦的缺点,而变成了身份的佐证一般,显得十分相得益彰。
也是,毕竟是刚刚出炉的宰相大人嘛。
乐安笑笑。
第40章 等喜日到了,我请你喝喜……
背后说人正撞上事主, 这种事总是尴尬的。
不过,贵夫人们对此等事故可谓经验丰富,轻车熟路, 再说以两拨人的距离, 男人们也不可能听到她们具体说了什么,也就乐安最后那一句太过掷地有声了些,才会被听到。
所以, 只要装得好,尴尬的就不是她们。
说话间, 男人们便走近了,而随着男人们走近,夫人们全都收敛了方才的八卦模样,个顶个地端庄,不远处小姑娘那桌,更是霎时鸦雀无声, 一丝儿动静都听不到。
宋国公夫人浑然无事般起身, 迎上, 嘴里客套又热情的话流水儿似的出来, 几句话间,也叫乐安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除去乐安认识的崔获和卢玄慎, 其他男人们都是崔嫚儿小姐婚约对象家的, 此次是陪着未来的新郎官给女方送聘, 顺便跟未来亲家联络联络感情。
不过这句话还不太准确——因为卢玄慎, 也是崔嫚儿小姐婚约对象家的。
没错,崔嫚儿小姐的对象,那个穿得十分喜庆的少年人,就是个卢家子。
这当然不奇怪, 五姓七望联姻就跟吃饭喝水似的,哪怕崔卢两家刚刚出了卢嗣卿这事儿,人也不能因噎废食不是。
奇怪的是,卢玄慎居然也作为男方家人到场。
这可真是破天荒了。
虽然顶着个“卢”姓,但这个人,起码在乐安的记忆里,还从未真正被当做卢家人看待过,他人是,他自己也是。
不过——
【我听说最近卢太尉已经转变了态度,对这个儿子很是殷勤哪,还有人说,卢太尉是想把卢家交到这位手里。】
大概这就是原因吧。
看来,他比她想的更加努力,更加会抓住机会啊。
乐安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主家们客套寒暄了半天,终于进入喜闻乐见的正题。
由夫人们陪同,男人们开始向小姑娘那桌移动。
今天这宴,除了纳徵外,主要还是要让两位当事人,公开场合见见面,培养培养感情——虽然这么一大堆子人在一块儿的见面,属实不像能培养感情的样子,不过,能见面就不错了,毕竟下次见面,很可能就要等到新婚了。
反正甭管有没有感情,这婚都得成。
乐安喝完茶,揣着瓜子,也随大流,慢悠悠地朝小姑娘那桌走去。
一路上宋国公夫妇俩和几个卢家的长辈谈笑风生,倒是在场身份最高的两人,男的卢玄慎,女的乐安,全都嘴巴像蚌壳,惜字如金。
乐安不说话那是因为不该她说话,毕竟她既不姓崔又不姓卢的,虽然身份高贵,但到底就是个客人,花架子摆着好看即可,并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
但卢玄慎作为此次卢家代表团的代表人物,也绷着个脸,活像人欠他钱似的一句话不说——
乐安权当他刚回家的孩子,怕生。
悄悄在心里埋汰了番人家,转眼,小姑娘那桌就到了。
穿得粉粉黄黄绿绿的小姑娘们风摆杨柳似地站起来,向大人们行礼。
说是小两口见面,话其实主要还是大人们说,说来说去也还是那些老套寒暄话,只不过夹些对自家孩子明贬实褒的话,大人们滔滔不绝,俩小孩大眼瞪小眼,乐安其实很是怀疑这环节究竟有没有必要,不过想想又觉得还是很必要——起码知道未来夫君/娘子鼻子眼睛长什么样儿,成亲不会认错人不是。
乐安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耳朵其实也没在听大人们都在说什么,眼神飘来飘去,全在打量孩子们了。
跟上次见面比,小姑娘们眼看着更大了些,虽然才几个月,却也有人个子高了一点点,有人眉眼更开了些,还有的脸上的顽皮孩气褪了些,就连那位刘小姐,许是京城伙食不错,看着也比上次千桃宴见时,脸颊略微丰盈了些,看上去不那么风吹就倒了。
看完小姑娘,乐安还顺便瞅了瞅那位未来的新郎官。
作为一个卢家人,这位小新郎官长相看上去憨厚老实,虎头虎脑的,倒有些将门子弟的风范,而没有什么卢家人的典型特征,至于卢家人的典型特征嘛——
比如卢攸和卢玄起,以及乐安见过的许多卢家男人都有的一条弯弯柳叶眉,那种会使人看起来秀气又温和的眉形,属实给卢家男人加了不少分,让人一看就觉得他们温和无害,从而放松警惕,至于结果嘛……
嗐,想远了想远了。
乐安目光从小新郎官脸上移开,移开的时候,目光扫过小新郎官身旁的卢玄慎。
而她下意识地,也看了看他的脸,尤其是眉。
和小新郎官一样,卢玄慎也有着张不太像卢家人的脸,五官轮廓太锋利,整张脸太具攻击性,让人看了就心生警惕,就连卢家人标志性的柳眉,在他脸上也成了上扬的断眉。
乐安以前看过一些相学闲书,书上说,眉毛主兄弟宫,眉断则克兄弟,意味着兄弟过早生离死别,此外还有种种说法,什么思虑过重、夫妻缘浅、命途坎坷等等。
那时乐安权当乐子看的。
甚至直到如今也不信。
但卢玄慎这个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给算命先生添业绩的,那些乐安曾经当乐子看的词句,许多年来,竟然毫无遗漏,一一成谶。
不过相学真若那么灵验,此时他封侯拜相又做何解呢?
乐安摇摇头,不自觉笑了。
“——我不同意!”
突然一声清脆的、带着委屈和怒气的吼声,炸响在乐安耳边,炸地乐安正轻轻摇动的脑袋直接停摆,直愣愣看向声音来处。
发声的人就在她不远处。
“我不喜欢他!我不要跟他成亲!”
崔嫚儿小姐今日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浑身环佩叮当,面颊满如秋月,明眸璀璨如星,然而此时,那脸颊通红似冒火,明眸熠熠如天灯,再加上那身红衣,乐安一错眼,仿佛看到一头发怒的小牛犊,正蹬着蹄、扬着角,强装声势地朝着眼前的敌人哞哞地叫。
而她眼前的人,是她的父母,是她名义上未来的夫君,以及夫君的家人。
崔嫚儿小姐这一声吼,不止乐安被震到,在场老老少少十几号人,都震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