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风华正茂——温凉盏
时间:2022-01-01 13:56:57

  倒也不稀奇。
  攀龙附凤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走捷径,用短短的时间,走完其他人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走到的位置?
  人们对睢鹭得了这么个官丝毫不意外,甚至许多人跟冬梅姑姑一般,关注点都跑到乐安的前夫齐庸言当年也曾做过校书郎,以及齐庸言的新泰山的弘文馆大学士身份上去了。
  两相对比,便有人说乐安此举就是存心为了让齐庸言难堪,一时间,倒是讨论地热火朝天,沸沸扬扬。
  直到很快,第二个消息传来。
  ——乐安公主府知会了宗正寺,说公主不日将成亲,叫宗正寺将公主的结婚对象,睢鹭,编入谱牒。
  这下,才是真的炸了锅了。
  *
  第一时间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陛下李承平。
  宗正寺收到公主府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上报李承平,于是李承平也是宗正寺以外第一个知道消息的。
  李承平到的时候是上半晌,也是寻常朝会结束没多久的时间,似乎是刚下朝收到消息便来了,以致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一身明晃晃黄袍,叫常人看了便心生畏悸。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私下的场合,穿着这样天子专属的衣裳,出现在乐安府上。
  不过他自己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而乐安,仿佛也没注意到的样子。
  “不是早就说过了,怎么还这么大惊小怪的。”
  乐安闲闲地道,眼睛却瞧也没瞧侄儿一眼,只专心致志地拿着手中一块儿巴掌大的铜镜,左照照右照照。
  贪鲜一时爽哪。
  前日编的那小辫子,她看着挺喜欢,便留地久了一些,直到昨日才拆了,结果拆开后,好家伙——曾经满头顺滑的青丝,陡然变成了炸毛拂菻犬,她那聪明漂亮的小脑袋瓜,看着愣是比平常大了两倍。
  洗了晾干了,脑袋看着终于是差不多恢复了正常大小,可发丝却仍旧弯弯曲曲,挽发髻都凹凸不平的,看着实在不大好看。
  然后直到今天,那些顽固的弯曲头发都还没彻底服帖。
  以致她本来准备雄赳赳气昂昂亲自驾临宗正寺的,结果,却只能让下人代传消息。
  实在是呜呼哀哉。
  李承平把绣凳挪进了点,努力将自个儿的脸伸到乐安跟铜镜之间,试图抢夺其注意力。
  “我以为您在开玩笑。”他说道。
  他说的也不错。
  那日乐安跟他说起睢鹭时,语气的确是玩笑的模样。
  所以相比起旁人,李承平更不相信她真的就要嫁给那样一个人。
  乐安的目光却没从铜镜中移开一分一毫,此刻正很是纠结地拿梳篦,一遍遍梳着额前一小撮儿怎么按也按不平的发。
  “玩笑说多了就成真了。”她一边梳头一边说道,脸上仍带着漫不经心似的笑,但只要仔细看她眼神,听她语气,便会发现已经没有了上一次,那显然是开玩笑的模样。
  也是,都已经报了宗正寺上谱牒了,哪里还是开玩笑的程度。
  可是,玩笑怎么会说着说着就成真了呢?
  他对此甚至一无所知。
  李承平忽然鼻头一酸,扭头掩饰了下,才又转过头,看向乐安。
  “姑姑。”他叫道。
  “嗯?”乐安回一声,只是目光却仍看着铜镜。
  “我希望您幸福。”他又说道,声音压抑又低沉,甚至还带着隐约的鼻音哭腔。
  乐安这才终于将视线从铜镜移开,看向他。
  他对上她的眼睛,眼里分明有水意闪烁。
  “您想要谁做驸马,侄儿都支持您,可是——我希望您选驸马,只是因为您想成亲,只是因为您喜欢那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缘故,所以您不必如此,不必故意选那样一个人,又那样——”
  堂而皇之,昭告天下,仿佛生怕世人往她头上泼的脏水还不够多。
  而逼得她做出这般自污举动的——
  乐安定定看了他一瞬。
  李承平不闪不避,眼里仍有掩不去的水意。
  于是乐安便忽而一笑。
  “你想多了。”
  她放下铜镜和梳篦,伸出手。
  李承平也愣了愣,随即,急忙地、甚至是迫不及待地,低下了头。
  于是乐安的手,便轻柔地落在他头上。
  只是因为还戴着冠,无法如儿时一般落在头顶,而是只能落在一侧,而后轻轻地抚摸。
  “姑姑,这是我的真心话……”他低声喃喃道。
  “嗯,我相信。”乐安答。
  “但,从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均是出自我本心。”
  “这也是真心话。”
  *
  李承平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身居最高位,需要忙碌和操心的实在太多太多,难办的事也太多太多,如乐安之前,哪怕已经执掌权柄十几年,仍旧无法驾轻就熟,更何况这位刚刚亲政得权不久的年轻人。
  只要他有心治国,便不会有什么闲暇,抽空来乐安这里一趟,已经是奢侈中的奢侈。
  然而即便如此,离去之前,他也仍旧向乐安承诺——
  他会为她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您前两次成婚,我要么还没出生,要么还小。”李承平说道,“也帮不上任何忙,使不上任何力。”
  “但这一次不同。”
  他看着乐安。
  而乐安和他也都知道,哪里不同。
  “姑姑,现在,我有能力了。”
  他说。
  “这一次,我送您出嫁。”
 
 
第43章 公主,您跟我是一样的人……
  禀报完, 侍卫便退下了。
  侍卫一退,在一旁盯着夏枝给乐安编头发的冬梅姑姑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这起子闲人, 旁人成不成亲的,关他们鸟事!轮得着他们说般不般配!”
  虽然冬梅姑姑自个儿就属于看不太上睢鹭的,虽然她之前也觉得这桩婚事不大能成, 但,那不是之前嘛。
  这几日, 眼见着乐安似乎真的想跟睢鹭成亲,于是冬梅姑姑的看法也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虽说她自个儿其实对睢鹭还是有点疑虑,但那是她自个儿。
  外人算个什么东西?
  既然她家公主想成亲,那甭管是跟谁,都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就都是般配!轮得着外人说三道四?
  什么年纪, 什么出身, 呵, 可笑,俗人才讲这些, 她家公主需要在乎?
  冬梅姑姑双标地理直气壮。
  乐安听了哈哈笑。
  然后戳一戳旁边的睢鹭。
  “我觉得, 还是你的错。”
  睢鹭正在看书——他本来就在书房看书。
  自从答应给府上孩子做先生后, 乐安的书房便也对他开放了, 因此无事时,他都是泡在书房的。
  是乐安说有好玩儿的要让他听听,于是他便拿着书来了,结果来之后, 乐安忙着编头发,侍女们也像没看到他一样,他也不用人招呼,直接就盘腿席地而坐,继续看书,倒也自在。
  然后侍卫来了。
  于是他也没想到,乐安所说的“好玩儿”的东西,竟是外人对他和她的婚事多么的不看好。
  是为了考验他的勇气和决心吗?
  可是,那些外人的想法,他早就明白了啊。
  甚至比她都更明白,起码他不会像乐安一样,在听到有人以他何时会滚出公主府为由设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倒不是因为他比乐安沉稳,更不是他比乐安更聪明、更通晓人心。
  只是因为,他站在比她低很多的位置,于是清楚地知晓他在仰望她,于是不必低头,便知道那些跟他处于同一位置的人的所思所想。
  而他身周所处的一切,也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和她,不般配。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他的选择。
  所以,听完侍卫那些话,他也只是笑着说了一声“因为不般配”。
  而后,便继续低头看书了。
  直到此时乐安戳他,才又抬起头。
  “嗯?”他疑惑看她。
  “因为啊——”乐安玉指一伸,指指点点,“你的美貌还不够有说服力,不都说,最顶级的美人可倾城倾国?若是外人看过你,便都为你的容貌神魂颠倒,又哪里还会不相信我会为美色昏了头,真让你做驸马?”
  睢鹭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有道理。”
  随即又抱拳道:“是我长得不够美,给公主拖后腿了。”
  “倒也不必自谦,你的长相还是可以的,能否倾国倾城不知道,但起码倾人还是可以的。”乐安眉毛得意地扬扬,“最重要的是——”
  “本公主的眼光怎么会错?你只是露脸不够多,真正见过你的人太少,才会造成如此误会。”
  噗。
  睢鹭忍不住扭了头,抿唇一笑。
  笑完了,才又转过头,看向那人——“那,就劳烦公主,以后多带我见见人。”
  乐安扬眉一笑,没再说什么。
  于是睢鹭便也不说什么了,也没说告辞,只是继续低头看书。
  乐安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
  乐安当然知道他知道他和她不般配。
  也是故意叫他来听,外人是怎样说他和她的不般配。
  说起来拗口,但其实也很简单。
  她只是想再确认一下他的决心。
  也想让他更加知晓,他选择了一条多么艰难的路。
  尤其在他道出真正的志向后,那么原本为了“攀附权贵”而选择她的理由,其实就已经有些站不住脚了。
  若只是想为国为民,那么,大可不必以与乐安结为夫妻的方式捆绑在一起,毕竟裙带关系向来是柄双刃剑,某种程度上,公主驸马这个身份,甚至会妨碍施展抱负。
  尤其她如今这个处境。
  所以其实,也正如外界所想的那样,他和她这个婚约,的确并不是那么牢固。
  只要他露出一丝动摇和反悔的意思,乐安也会丝毫不犹豫的,解除这个本就阴差阳错而成的婚约。
  毕竟对她来说,作为驸马的他,可有可无。
  但他既然那样说……
  那就,无所谓咯。
  乐安笑眯眯趴着,一勺一勺吃着侍女喂的樱桃,吃了几口又嫌太甜腻粘口,要吃冰爽些的,于是冬梅姑姑赶紧又张罗着弄冰镇樱桃。
  这时节不春不夏的,一般人家藏的冰都还没拿出来用呢,乐安却是早早便奢侈地用上了——没办法,公主府别的不说,地儿绝对够大,区区藏冰的地窖更是大,藏冰都够乐安从春用到秋了。
  等冰镇樱桃上来的时间,夏枝终于给乐安编好了头发,除了两鬓各留出一缕,其余发丝皆编成细细的麻花儿样,又用各种珠玉挽扣做结,绑地满头珠光璀璨,最后挑出几条辫子扣于发顶,用双发钗簪住。
  据说是胡地传来的新发式,乐安也觉不出好不好看来,只是觉得这满头小辫子,每根小辫子上又绑着珠子的模样挺有趣。
  “好看吗?”她从榻上起身,对着夏枝手里的铜镜照了照,随即兴致勃勃地发问。
  “好看!”
  “嗯,好看。”
  三道异口同声,连音调都几乎一致的,来自于三个侍女,而后一道,出口略迟,声音也更低沉些的——
  乐安扭头,随着她的动作,满头的发辫珠子也跟着叮叮当当作响。
  她看向睢鹭。
  少年一身青莲色常袍,用的锦缎料子,应是来到公主府后新作的,样式虽不新奇,但染色均匀纯正,布料光滑柔软,用料也很足,袍袖十分宽敞,此刻在地上坐着,便迤迤地散开一地,仿佛池中睡荷。
  而此刻,这株睡荷不好好看他腿上摊开的书,而是仰着头,打量着乐安的新发式,还煞有介事地跟着侍女一起夸她。
  不论如何,被夸奖总是高兴的,乐安又得意地甩了甩满头的小辫子,然而还要得了便宜卖乖。
  “没问你,看你的书。”
  她可不相信男人嘴里的好看,像卢玄起、齐庸言,问就是你怎么样都好看,哪怕披头散发也说好看的主儿,其实,很可能他压根就没看。
  虽然侍女嘴里的好看可信度也不大就是了,呜呜呜。
  睢鹭笑笑,也不说话,而是果然乖乖低头又去看书。
  然而,他看书了,乐安却又来打扰他。
  “怎么净看这种书。”乐安趴在榻头,瞥了他手里的书一眼,便又道。
  睢鹭看的是一本工书,讲筒车翻车等水利灌溉器具的。
  这种书很是少见,哪怕藏书丰富如乐安的书房,也不过寥寥几本而已,可乐安眼看着,睢鹭这两天竟是接连把这寥寥几本工书都翻遍了。
  当然,乐安倒也能理解。
  以睢鹭那普通的出身,是接触不到太多藏书的,除经典外,恐怕连历代文人选集都难以看全,但他偏偏又是连医书都看,还把那明显水平不行、错漏百出的医书记得清清楚楚的人,可见兴趣和涉猎范围十分广泛,因此,看到这种少见的工书,见猎心喜也不稀奇。
  可再稀缺再少见,于普通读书人来说,这也是闲书。
  所谓读书人,读的书从来都是圣人经典,诸子百家,史书列传,名人诗文……读透了这些,才能知古今,明道理,才好写诗赋、做文章,考科举,才可获得儒林的尊崇。
  如工书这种,不过是匠人经验,虽然也有如工部的官员研读,但却从不为普通文人所看重,尤其他这个年纪,有志科举,或者说有志于进士科的少年,这种更是彻彻底底的闲书。
  被她这般打扰,睢鹭也不恼,只是回了一句:“有趣,有用。”
  随即便头也不抬地继续翻向下一页。
  乐安却存心不让他安心看书似的,继续逗他:“那不考进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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