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没发现他的到来。
于是睢鹭得以放肆地、毫无打扰地,静静凝视着她。
凝视着她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不知为何,总让他感觉似乎有些疲倦和悲伤的面容。
于是,之前在门外的那种冲动顿时又豁然而起。
想做就做。
他上前一步。
弯下身。
在身体相触的一瞬,椅上似在沉眠的美人猛然睁开双眼,眼里还带着措不及防的惊诧,以及一道惊吓到变了音的呼声——“嗯——啊?”
而始作俑者睢鹭——
朝乐安露出不好意思似的羞赧一笑,然而双手却丝毫不停,穿过她腋下,直到在她背后相交、箍紧,完完全全地、抱住了她。
“公主,我想抱抱你。”他说。
第47章 扰人亲热被马踢
身体被牢牢箍着, 脖颈处有点痒。
发丝摩擦着光洁的皮肤,毛绒绒的,又有些扎, 不动还好, 偏它还上上下下,蹭来蹭去,于是少年那未束起的漆黑发丝, 纷纷落在她身上,从耳垂, 到脖颈,到被襦裙束住的胸口,仿佛有无数只小虫搔着,挠着,谨小慎微地激起水面上的一点点涟漪,但无数涟漪荡起, 再平静的湖面也无法如镜。
“公主, 我想抱抱你。”
少年的声音随着他的吐息一起被她接收到, 只不过一个是用耳朵, 一个是用身体。
几乎没有任何阻隔,温热的气息便拂过脖颈处格外敏感的肌肤, 仿佛寒冬方罢, 雪融晴开, 燕子从南方衔来煦暖的风, 拂过堤岸,拂过柳梢,拂过冻土下埋藏着无数种子的大地。
于是春雷启蛰,万物迸发, 那些被埋藏的开始蠢蠢欲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这么亲近过了。
她怕痒,连沐浴时都不肯让侍女为她搓洗,与至亲好友再亲密也不过拍拍头握握手,再进一步,便只能是夫妻之事,而夫妻之事,自然是已许久未曾有过。
哪怕是四年前和离前的日子,因为聚少离多,因为日益紧张的重重矛盾,两颗心渐行渐远,于是每次夫妻之事便也仿佛应付差事,没有温言蜜语,更没有耳鬓厮磨。
于是那些涌动的、热烈的、迸发的欲望,便随着感情的消失一起被埋葬,甚至被遗忘。
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没了那种念想。
可是此刻,身体的反应告诉她,她想错了。
她眨眨眼。
少年的双臂自她腋下穿过,在她背后锁紧,于是她的双臂便自然而然地搭在他肩头。
于是,她的双臂动了动。
稍微一动,便落在他的脖颈,以及肩背。
脖颈处,她触到少年微凉顺滑的黑发,仿佛倾泻一地的夜色,重重遮住少年的脖颈。
然而肩背处,却除了薄薄的一层绸质衣衫,便再无遮挡。
少年的肩背还不够宽厚,隔着薄薄一层肌肉,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皮肉下的骨,于是她素手轻移,从肩头,到脊背,中间越过一块突出的、两侧对称的,仿佛振翅蝴蝶一般的骨,在手触碰到蝴蝶翅尖时,乐安食指微弯,指甲轻轻一刮。
少年身体猛地一颤。
在她脖颈处磨蹭的头颅茫然扬起,看着她,眼神灼热,却又带着一丝丝茫然。
他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
“公主,礼部尚书齐大人在门外求见。”
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一下惊醒门里的一对鸳鸯。
睢鹭:……
乐安:……
*
“不见不见,让他滚!今天一天,不——往后三天,公主府都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明明才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春寒已去,但夏热也未到来,按理说不该感到燥热,但乐安一开口,便仿佛携带着一股子炎夏燥动闷热的风,一边说着,还一边令侍女为她打扇,直把听令的小侍女看得一愣一愣,深刻怀疑自个儿跟公主是不是同处一个季节。
愣一下之后,才恍然脆生应道:“是!”
说完便蹬蹬蹬往外跑,准备去大门处传达公主旨意,轰人去也。
才跑几步,便见花厅门外的游廊上,立着一浅绯色修长的身影,面朝廊柱,木头桩子似的直直立着。
小侍女认出是谁,挠挠头,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去行个礼,忽听“砰”一声响。
小侍女一个哆嗦,骇然望去。
却见不过一个错眼间,那绯袍少年,竟直直将额头撞向了那硬邦邦的朱红廊柱。
小侍女:……?
换季会使人性格大变甚至脑袋坏掉吗?
呜呜,太可怕了。
被吓到的小侍女决定失礼一回。
假装没看到疑似脑袋有问题,把自个儿脑门往柱子撞的未来驸马大人,小碎步就要从其身后偷渡过去。
却在即将成功之际,突然被一道魔鬼般的声音遏住了脚步。
“等等。”
绯袍少年转过身,平日如花似玉的脸庞,呃,依旧如花似玉,只不过,脑门上多了一个红圈圈。
“是去通传公主旨意吗?”少年笑得和蔼可亲,即便脑门顶着一个红圈圈,也不愧是靠脸轰动全京城的美少年,美少年别说脑门顶个红圈圈了,就是顶个猪肉戳,那也还是美少年。
于是小侍女脸红红、晕乎乎地点了头。
“那,劳烦帮我带句话给门口那位。”
嗯?
小侍女天真无邪地歪歪头。
不过,只是带句话嘛,还是未来驸马大人的话,她自然是不能拒绝啦。
于是猛点头。
“就说——”少年粲然一笑,漂亮的脸更加熠熠生辉。
“扰人亲热,会被马踢哦。”
*
某人有没有被马踢,乐安是不知道,不过她很快知道,自个儿关门拒客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
这一天,从早到晚,或许是乐安让宗正寺将睢鹭上谱牒,加上午李承平圣旨封赏的消息一块儿传出去了,于是自打王内侍走后,上门拜访求见的人便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若是乐安每一个都见,这一天就啥也不用干,净跟人客套假笑算了。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
于是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试探还是恭贺,统统拒之门外,索性放眼满京城,就没几个公主府不敢拒的客,乐安发话不见客,那就谁也没办法。
于是那些吃了闭门羹的访客的郁闷且不提。
晚间时,因为早上目睹荣郡王挑衅乐安,却转眼便被打脸的戏码,耐不住想要炫耀的冬梅姑姑出去转了一圈儿,名义上是为跟公主府左近几个相邻官宦人家的老姐妹们联络感情唠唠嗑,实则就是专程埋汰那不要脸的老郡王的。
结果,冬梅姑姑一回来,就给乐安带回个大消息。
“那姓齐的真跟人解除婚约了!”
冬梅姑姑说着从老姐妹们那里听到的大新闻。
“说是刘家主动提出,刘大学士亲自登门,说什么齐大非偶,不敢高攀,一应聘礼俱已归还,望两家往后以君子之礼相交,不负前路。”
冬梅姑姑一边说着一边啧啧。
“这读书人就是会说话,原本闹退亲,不管怎么说女儿家总要吃些亏,可我听着,如今外头竟然许多人都在说齐家不地道,刘大学士落落大方好风骨,不贪恋齐家权势,是真心为女儿着想的好人家,娶妻嫁女,就该寻刘家这等人家。”
乐安听到这里,总算抬了抬眉头。
“那齐老夫人没闹?”她问道。
“哎呀,这你可问对人了。”冬梅姑姑一拍大腿,说起那位老冤家的倒霉事儿便眉开眼笑,“闹了啊,怎么没闹?原先信誓旦旦,说除非拿刀架她脖子上,不然亲事都绝不能退,可她能逼自己儿子,还能逼人家刘家?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窝里横罢了,哼!”
又道,“听说她还去找人家那位刘小姐,想求人家不要退婚,哎呦呦,可真是老脸都丢尽了,好在人家刘小姐脑子清醒,不吃她那套,说百善孝为先,她自个儿不敢擅自行事,亲事悉数由父母做主。那老婆子平日不是最爱拿孝道说事儿嘛,这一句话就把她给堵死了!”
说着,冬梅姑姑还恨铁不成钢地摁了乐安脑门儿一指头。
“你当年要有人家刘小姐一半聪明,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成那样儿了!”
平白被骂.乐安:?
好吧,这样看来她的确笨了。
不过那位刘小姐,可真有点意思啊。
乐安笑眯眯地想。
*
发生再大的新闻,日子该过也还是过,更何况乐安都闭门谢客了,更是丝毫不受影响,把门一关,任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她仍旧乐得逍遥。
不过,乐安可以躲,睢鹭却躲不掉。
圣旨赐婚的第二日,也是睢鹭去弘文馆上班的第二日。
仅仅一日之隔,许多事情却已天壤之别。
睢鹭仍旧向昨日一般,一大早便踏入了弘文馆,只不过身上的官服,由昨日的青袍变成了绯袍。
而昨日那些还以鄙夷唾弃占多数的面孔,却在一夜之间,几乎全部变得亲切友善起来。
“睢大人可要游览馆内风景?昨日事忙,怠慢了大人,实在是失礼失礼,不如今日就由下官带大人于馆内一游?”
“睢大人想要找什么书,随时吩咐小的就是,这书架上积了许多灰尘,可别脏了您的衣袍。”
“睢兄,还请您原谅在下昨个言出不逊,实在是、实在是……唔,哦!实在是昨日在下养了许久的爱犬不幸去世,在下心中悲痛不已,因此便控制不住自个儿的嘴,对您说了些失礼的话,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睢鹭既不惊喜,也无哀叹,只微微笑着,以如昨日遭受鄙夷冷遇时一般的态度,应对着这些陡然变脸的人们,随即礼貌但又坚决地拒绝了那些献殷勤的邀约。
当然也有仍旧“一身傲骨”,始终坚持看不起睢鹭这个“攀龙附凤者”的人,见了睢鹭虽不像昨日那般恨不得吐口唾沫,却仍旧白眼以对。
睢鹭也不在意,仍旧笑笑,甚至仍旧按礼数,向那些甩他白眼的人行礼,且是以九品校书身份,向那些按理说,已经反过来需要向他行礼的五品以下的小官行礼。
倒叫那些人愣愣了一会儿。
睢鹭也不管他们如何反应。
做完该做的,等到周身只剩自己一人,他整整衣袍,步向书架,准备挑选今日要看的书。
却在手刚触碰到书脊时,便听身后有脚步声。
步履沉重,不是练家子。
脚步声急促,可见来人心情激动,急躁抑或愤怒。
脚步已经距他不过几丈远却仍未出声,可见来人虽急躁却也迟疑。
……
于是睢鹭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仍旧准确无误地将看中的那本书从书架上取下。
《痊骥通玄论》,又称《马经通元方论》,是难得一见的畜牧之书,为马病经典《司牧安骥集》的注本和解答之作,睢鹭以前偶然看过《司牧安骥集》,知晓还有一本注书,于是今日便特意来寻,果然就在弘文馆浩瀚的藏书中找到了。
睢鹭拿下这本书,翻开第一页,发现这本居然还是配图的,第一页便画了匹姿态昂扬的骏马,又有素笔小字,在一旁标明了马身各个部位的名称。
睢鹭只扫了一眼马蹄子。
方才那沉重脚步声的主人便已经行至他眼前。
睢鹭终于抬起头。
却又立刻低下头,看了眼手里的书。
再又抬起头。
随即满脸惊讶地嘀咕一声:“咦……我的话竟然这么灵验吗?”
来人听到他的嘀咕,陡然停下脚步,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双眼简直像要把睢鹭撕碎。
睢鹭眨眨眼,合上书,对着脸颊上明晃晃一个伤口,且伤口形状十分肖似马蹄的来人,人畜无害地一笑:
“齐大人,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第48章 我会看着你的
齐庸言胸膛剧烈起伏着。
来之前, 他已经在心中一遍又一遍为要说的话打好了腹稿,然而,真到面前了, 才发现一切腹稿都是废话, 他不想彬彬有礼,也不想皮里阳秋,他只想往此刻这个在他面前笑得格外可恶的年轻人那俊俏的脸上, 狠狠打上那么一拳。
于是他攥起了拳头。
“嗯?”少年人俊俏的脸上浮现惊讶,“齐大人想动手吗?奉劝你不要哦。”
他举起手中的书, 摇了几下。
“齐大人是文官,平日应该没怎么锻炼过吧,然而——我可不同哦。”
少年耸耸肩,随即又看着齐庸言脸上那个马蹄印,狠狠插上致命一刀。
“起码我不会不慎落马,更不会在落马后, 被马踩到脸上。”
睢鹭又仔细观察了下齐庸言脸上的伤口, 很确定那的确就是马蹄印, 而昨日这位齐大人离开后, 睢鹭特意去跟门房小哥唠过磕,知道这位是一路纵马来的公主府。
那么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齐大人, ”睢鹭笑眯眯地道, “忍痛很辛苦吧?”
果不其然, 齐庸言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更加好看。
因为睢鹭说的一点也不错。
别说抡起拳头狠揍睢鹭了, 此时,他就是抬一抬肩,身体都痛得几乎晕过去。
他本就是文弱书生,虽然会骑马, 但也就称得上会而已,平日出行都是坐车,昨日在官署,突然听说乐安让宗正寺将睢鹭上谱牒的消息后,他气急攻心,什么也不顾,借了官署同僚的马,便往公主府一路狂奔。
结果到了公主府,却吃了闭门羹,临了,还听到睢鹭让侍女传的那句话。
一瞬间怒发冲冠,又心如刀绞。
他禁不住地想,睢鹭为何会说那种话?
是装腔作势,只为激怒挑衅他,还是,他们真的已经……
他不敢想,一想胸口便撕裂一般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