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风华正茂——温凉盏
时间:2022-01-01 13:56:57

  哪怕跟乐安和离、争吵、分道扬镳,但几年以来,乐安身边从未出现其他男人,哪怕有许多人向她献殷勤,可她却从未接受,她一直在那里,虽然不理他,但也从未理过别的男人。于是他便总觉得,她还是他的,他们只是在吵架,只是有些尚未解决的小问题。
  只要他将问题解决了,他们就还能回到从前。
  他已经把与刘小姐的婚约退了不是吗?
  她怪他背离初心,但他也已经迷途知返了不是吗?
  一切都在变好,他在一步步朝她靠近。
  可是……
  她的身边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
  不是逢场作戏,不是为了气他,而是真真正正的,会站在她身边、会揽她入怀、会与她同床共枕的、无可争辩的……她未来的驸马。
  齐庸言神思恍惚,离了公主府,连要去哪里都不知道,只知道策马狂奔,马鞭一下又一下,一鞭狠过一鞭地落下,只为叫马儿跑得快些,再快些,好叫迎面而来的风大些,再大些,才好吹干抚平他滚烫如刀绞的胸膛。
  结果,本来就跟他不甚熟稔,又被鞭打过度的马,突然长嘶一声,前蹄高扬,马背陡立。
  本就神思恍惚的齐庸言,一个不慎便落下了马背。
  顷刻脊背剧痛,然后又被掠过的马蹄擦伤了脸颊。
  大夫看过他的伤势后,便建议他卧床休养几日,于是今日,他便没有去官署当差。
  然而,却没有听大夫的话在家休养,而是支开仆人,瞒着老母,独自偷偷来了这弘文馆。
  她不见他,他便只能来这里,来见这个此时他最不想见的少年——不,男人。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不被他放在眼里,如今却夺走他挚爱珍宝的男人。
  正如传言的一样,他长着一副姣好到让人嫉妒的相貌,齐庸言自己便是自幼被称赞相貌惯了的,却也不得不承认,单从皮相来说,他不如这个年轻人。
  可若只是皮相,齐庸言丝毫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道,乐安不是会为皮相所惑的人。
  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乐安选择了他?
  齐庸言按下心中的焦灼、嫉妒与愤怒,沉默地打量着他。
  他很年轻,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飞扬意气,无论是方才对他出言讥讽,又或是昨日让侍女带话的挑衅举动,都带着少年人的倨傲与放浪,若被性格保守古板的老古董见了,怕是会忍不住啐一口“竖子狂妄”。
  可他又分明很沉得住气,此时便不躲不惧,任由齐庸言打量,甚至眼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而细细想来,从这个人出现在京城,再从齐庸言托人查出的他过往的经历……
  这个看着还是少年的男人,何曾吃过亏?
  哪怕一时吃了亏,却定会在之后,双倍、甚至百倍地还回去。
  而每一次,他明明都处于下风,明明都像是鸡蛋碰石头般毫无胜算可言。
  齐庸言忽然心弦发紧。
  ——这个少年,不简单。
  而乐安选择他,是因为看中他的不简单,还是正是因为他不简单,所以才能被乐安看中?——而这两者的差别决定了,是乐安是主动选择他,亦或者是被他精心编织的谎言蒙骗。
  一时间,齐庸言竟然希望他是耍了什么小手段,蒙骗了乐安。
  然而——
  “你从来不信我。”
  她曾经说过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齐庸言闭上眼,摒弃了幻想。
  也对。
  她看不上徒有皮囊的人,又怎么会看上汲汲营营的骗子?他应该相信她的目光,而不是再把她当做轻易被蒙骗的弱女子。
  或许,眼前这个人,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正是那一点,让乐安看中了他,选择了他。
  正如多年前,臻臻也是真的看中了他,喜欢上他,最终选择了他。
  只是他没有把握住,把本应拥有的一切都毁了。
  齐庸言睁开眼。
  他最后看了这少年人一眼。
  来之前打好的种种腹稿,面对情敌时应撂的种种狠话,他统统抛掷一旁。
  只说了自见面后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我会看着你的。”
  没错,他很年轻,他可能有自己不知晓的优点打动了臻臻。
  但是,正是因为他年轻,正是因为他得来的一切太过容易,所以,他容易不珍惜,容易犯错,容易走自己走过的老路。
  所以,自己不需说什么,不需做什么,只需在一旁好好看着。
  看着他犯错。
  那时,他丝毫不会客气。
  他会把他的臻臻抢回来。
  *
  齐庸言走了。
  偌大的书库又恢复了平静,日光透过窗棂投射在重重书架上,落下道道金光,空中飞舞着细小的微尘都纤毫毕现,阳光温暖明亮地让人忍不住占有。
  睢鹭将视线从那个已经离去的男人身上收回,又伸出手,探入阳光中。
  阳光自然是抓不住的。
  手掌伸出的一瞬,空气便被搅动着,灰尘无声地四散逃离,仿佛水中游鱼,看得见,抓不住。
  而他伸出的手掌下,也立刻凝聚了影。
  可他手中并非空无一物。
  睢鹭摊开手。
  阳光照耀在他摊开的手心。
  阳光落在他手心。
  这样是不是,便意味着他捧住了阳光呢?
  不需要攥在手心。
  不需要私自独占。
  只需要阳光在他手心停留。
  那么,他掌心的这片阳光,便是属于他的,旁人怎么也抢不走。
  *
  睢鹭又埋头看了半晌书。
  沉浸书海时,总容易忘了身外事,直到空空的腹中提醒他该进食了,直到从东方射进窗棂的阳光绕到南方,又爬上中天,再照不进窗里,睢鹭才恍然抬头,拍拍衣襟,将已经看完的书放回原位,又挑出几本准备带回去读的,便迈步走出书库。
  校书郎只需当半日差,那么他就只当半日。
  不是不想留在这里读书,也不是为了显得合群。
  只是因为,他想准时回家。
  就像以前父亲在县城的铺子里照看生意,一到时间,不管还有没有生意,都会关门落钥,准时回家。
  “不能叫你们娘俩等呀。”父亲摸着胡子笑眯眯地说。
  “生意明天还有,钱是赚不完的,可少陪你们一刻,往后再找补,今日损失的这一刻也回不来了。你看,爹一个没注意,你就又长大些了。”
  而母亲回娘家时,或与街坊凑热闹玩耍时,也是不论玩地怎样,一到时间,也立刻回家。
  “有人才有家哪,咱们三个,整整齐齐,家才叫家,不然不就只是一栋房子?”母亲拍着他的头笑道。
  于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起,睢鹭就认为,家是无论去哪里,无论走多远,都必须要回去的地方,而家人,则是必须陪伴的人。
  读书很重要,弘文馆也很好,但这里不是他的家。
  至于他的家……
  抱着挑好的几本书,睢鹭的脚步又轻快了些,迈出书库大门的一瞬,正午明灿灿的日光豁然自头顶泄下,照地他双眼下意识地一闭,腾出一只手撑在眼前,才又睁开眼。
  这一睁眼,却立刻愣在当场。
  他有些愣地看着眼前齐刷刷站着的,腰佩金银鱼袋,官服颜色各异,但却都是深绯以上的三四个男人。
  睢鹭很确信自己没见过这几位。
  弘文馆里没见过——毕竟连弘文馆品级最高的大学士也穿不了紫袍。
  春闱科考及少数几次宴饮时也没见过——等闲没考中的学子,能见到最大的官也就是主考官,而像这种深绯甚至紫袍的高官,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而不止睢鹭愣,齐刷刷站着的那几位大人也愣。
  似乎没提防睢鹭突然就出来了,原本站着就十分尴尬的几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尴尬了。
  最后还是睢鹭率先出声。
  “几位大人,”他拱手为揖,“在下睢鹭,敢问大人们造访,可是有什么事?”
  虽然人不认识,但官服颜色都比他深,恭敬点叫着准没错。
  “咳咳。”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中间一人咳咳两声,上前一步。
  “无事,无事。”他摆摆手,随即眼神又借着距离近,猛往睢鹭脸上瞅了瞅。
  瞅完了,突然小声嘀咕了下。
  “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也没什么稀奇的嘛……”
  他似乎自以为说得很小声,但距离那么近,睢鹭要是听不到,那才真是聋子。
  而听清他的话的睢鹭:……?
  “大人?”他微笑着又唤了一声。
  “咳咳。”那位“小声嘀咕”的大人清清嗓子,挺起腰板。
  随即自我介绍道:“本官御史台大夫聂谨礼。”又手指一转,介绍他身边其余人。
  “这位是刑部尚书,仇尺宽仇大人。”
  “这位是尚书左丞,柳文略柳大人。”
  “这位是吏部侍郎,黄骧黄大人。”
  ……
  一圈介绍完,聂谨礼脸上挤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
  “我们来此也无事,就是——”说着这话,这位聂大人脸上的笑容愈发可亲起来。
  “来看看你。”
 
 
第49章 她的过去
  聂谨礼、黄骧、柳文略、仇尺宽……
  虽然没见过这几位, 但听到名字的那一刻,睢鹭便瞬间明悟了。
  后两位且不提,前面两位, 聂谨礼和黄骧, 在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案和改革中,可是出现频率很高的两个名字,尤其最初, 将卢嗣卿案从乐安公主个人的“瞎胡闹”引到朝堂之上的,便是聂谨礼上书参了卢嗣卿一本, 由此引出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聂谨礼无缘无故为何突然参卢嗣卿?
  了解些他出身的人都想得到缘由,睢鹭虽不了解,却也猜得到。
  ——他是公主的人。
  正如那位今科春闱副考官刘思撷一般,是能够让公主随意调动、相信的,心腹之人。
  而此时这位心腹之人,还有其余几位显然也跟公主关联匪浅的大人, 在公主明确承认了他身份的次日, 忽然来弘文馆要“看看他”。
  想明白其中关节, 睢鹭脸上露出笑来。
  “咳, ”似乎也觉得自己几人有些冒昧,聂谨礼又咳了咳, 找补道:“吾等久闻小友之名, 今日下了衙, 休息间隙又谈起小友, 便临时起意,来此寻访一番,小友初来弘文馆,可有什么不适?”
  这话说得着实亏心了点儿。
  睢鹭能有什么名能被三四品大员久闻?除了靠美色在曲江宴上那次轰动, 剩下的,便都是跟乐安联系在一起的“名”了,而这些名,可都没什么好话。
  但睢鹭仿佛丝毫未察觉,只微笑着点头:“某适应良好,多谢大人关心。”
  聂谨礼抚着胡子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见这两人废话半天说不到正题,聂谨礼左侧一位深绯衣袍的大人咳了一声,同时胳膊肘又往自个儿左侧,一位雅望非常、长须飘飘的大人腰眼一戳。
  戳罢就浑若无事道:“文略兄有话要说。”
  被他戳到的“文略兄”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随即,便当仁不让地整整衣冠,上前一步。
  聂谨礼见状,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后退一步。
  睢鹭眉眼微扬。
  若说聂谨礼和黄骧是因为与乐安的关系才被睢鹭熟知的话,这位柳大人,则纯粹是因为其文名显赫,博学多才,其著有数部诗文集作,在学子间亦很是流传,只是据说其人不太好相处,因此真正见过其人的学子并不多。
  而这位柳大人一开口,便果然有些文士轻狂的劲儿:“我也不跟你废话。”
  说着,他还顺道鄙视似的瞥了聂谨礼一眼,然后才高高抬着下巴,对睢鹭道:“校书虽只九品,却也不是等闲人能当得的,校雠典籍、订正讹误之事,行事虽小,兹事却体大,遂高祖以来,历任秘书省、崇、弘二官等校书一职,多以进士或同等出身者充任,而你——”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往睢鹭脸上身上上上下下那么一瞅。
  话不需出口,其意却已表达地淋漓尽致。
  睢鹭嘴角微弯,“大人有话直说。”
  柳文略轻哼一声。
  “所以,今日我便考你一考,且看你有没有资格,做这个校书郎。”
  “资格”二字,他咬地十分重——仿佛有什么特殊含义似的。
  果然来势汹汹哪。睢鹭轻叹一口气,脸上仍旧不动声色,道:“大人但考无妨。”
  于是两人开始了一考一答。
  而两人身后,另外三位大人已经悄悄站一起,一边留一只耳朵听两人对答,一边小声说悄悄话。
  “老仇,接下来你上。”仍是那位戳了柳文略的深绯衣衫的黄骧大人先道。
  被点名的仇尺宽瞥他一眼,却也没反驳,只无声点头应下。
  倒是最先出面的聂谨礼有些忧心忡忡:“我说,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让文略考他学问倒还好,可老仇——”他瞥一眼身如铁塔、面如坚冰的仇尺宽。
  要知道,他们这位刑部尚书大人那可是小儿止啼的人物,只要他一板起脸,许多官员都忍不住在他面前打摆子,更何况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书生。
  聂谨礼觉得,这对那位小驸马似乎略显残忍了。
  “这还非就得老仇上,换个人还不成呢。”黄骧一摆手,“若连个冷脸都受不了,那不就是胆小如鼠的怂蛋?而若是怂蛋,又如何能配得上那位?”
  “这……倒也有理。”聂谨礼被他说服,点点头,但随即又道,“但律令法典到底是偏科,如非专攻此道,自然无法对答如流,况且进士科也不考法典,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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