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他忽然揽过她的肩膀,轻声道:“时间不早了,这里交给我处理,咱们先回去吧。”
孟娇娇猛然抬头,看向眼前人那双风云渐起的眼,偏了偏头:“师姐这么可怜,陛下不为她出口气?”
虞光揽着她的肩膀一紧,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可怜起来:“我跟她真的没有关系……”
“是吗?人家可在花园里向您弹琴诉衷肠呢。”孟娇娇不肯罢休,接着刺他。
这人吃宗泽和伏珂的醋吃得理所应当,霸道非常,如今角色对换,她自然也得好好与他闹上一番。
说着,她却是撇下虞光,一个人悠悠往厅外走去,边走边道:“陛下想打发我便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地给你的外室找借口。”
雨丝打在她的脸上传来一阵冰凉之意,她提起裙摆独身朝着宫外走去。
虞光急急忙忙地跟在她的身后,一瘸一拐的步子很快便追上了她,劝道:“娇娇,雨下大了,跟我回去吧。”
“回去?”孟娇娇挑了挑眉,“回去听你接着骗我?”
“我没有……”他着急否认。
“没有?”孟娇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那天晚上的琴声明明是琮枫,你既然听出来了为什么要带我躲开?你说她是左蔚然的心上人,避暑行宫里没有官员带着家眷,为何偏偏左蔚然带来了琮枫?还有那什么血莲,你倒是大方,给我送五株还要顺带着往将军府送一份。”
“你和她没关系?这叫没关系?”
“不是,”虞光急急解释,“我那晚是怕你生气,这才带着你绕开了;我也不知道左蔚然将琮枫带来了,那日在殿外我压根儿见都没见她,血莲更是左蔚然求到我面前来的,你若是不喜欢,我这就让左蔚然把她打发走……”
他语气又急又委屈,看着孟娇娇满是冰霜的脸,快要急出了眼泪。平日里的理智思绪统统忘了个一干二净,满脑子想的都是让她相信自己。
“轰隆”一声,一道惊雷从天边劈下,原本细如丝的小雨忽然一下变作了倾盆大雨朝这两人兜头盖脸而来。
“下雨了,咱们先回去吧,”虞光看着大雨打湿了她的发,牵过她的手便要往临康宫的方向走,却被孟娇娇一把挥了手。
“你别碰我!”她看向他,眼睛忽然红了。
“你知不知道,当初在回青山上就是因为你,琮枫才对我下手的!”
想起刚才丹娘的事情,虞光瞳孔微暗,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丹娘的。”
“丹娘?”孟娇娇看他一眼,“丹娘是谁的狗?说到底你心里还是装着琮枫!”
“不可能,”虞光忽然攥住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我这辈子绝不可能和琮枫有任何瓜葛。”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就算她曾经是你哥哥的未婚妻,但是虞明已经死了,不是正好吗?有什么不可能的?”
雨水顺着孟娇娇的鬓发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脸上,又从下巴滑落,虞光却分不出来那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紧了一样,酸疼得像要爆炸。
他上前了两步,忽然拥住了她,涩声道:“不可能,我这辈子除你一个……再不可能有其他人……况且当初虞明追杀我的时候……是她在回青山通风报信。”
第21章
“什么??”孟娇娇眯了眯眼?, 目光里浮现出了些不可?置信。
大雨打在他脸上,滴落在唇角处映出一丝苦笑,他声音沙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雨雾在空气?中弥漫, 丝丝绵绵地缠上了孟娇娇的眼?。闻言,她?轻点了点头, 回忆起两人最后?相见,目光逐渐变得朦胧——
那是琮枫从落崖的三个月后?,她?到底是有些心灰意冷了,便?给孟无疑寄了信, 对于其他只字不提, 只说自己想要回家。
岚二带着一众易做小厮模样的暗卫前来护送,那日像今天?一样, 下了好大的雨, 回青山郁郁葱葱的山林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她?坐在马车里,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昏昏欲睡, 却忽然感觉马车一顿。
当时她?掀开帘子, 只见岚二神?色有些紧张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丛——
大雨浇打在苍翠的树丛之上,雨水渗进土里, 流出来的却是血红。丝丝血迹还没有完全与水混在一起, 淡淡的绯色在碧绿的叶子上分外?打眼?。
岚二冒着雨上前查看,雨雾里,一个缩在一团的身体轻轻颤着,雨水没能冲净他身上血水, 与泥土和在一起变作酱色沾在那人月白的袍子上, 脏污又诡异。岚二上前,刚刚靠近, 怎料你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像是积蓄了全身力气?,转手给他一刀,刀锋带着鱼死网破的狠意从他侧腰划过,撕破皮肉。
岚二向后?一闪,而后?侧身向前便?要取了那人性命。
恰逢此时,一道惊雷闪过,照出了那人孤注一掷的墨眼?和他苍白面?容,孟娇娇这才豁然认出这人竟是早在一个月前便?离开了回青山的霍洸。
月余前,霍洸向书院请了假,破天?荒地将琮枫一个人留在了回青山,说是家里有急事要处理;谁料不过短短一个月,孟娇娇再度看见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若非她?及时拦住了岚二,恐怕今日便?也见不到眼?前的虞光了。
……
那之后?怎么?了呢?
她?的印象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将人偷偷摸摸地带下了山,又找了个客栈照顾了他几天?。
那几日前前后?后?来了两三波刺客,都被岚二他们挡住了。再后?来,有一日清晨她?起床探望,客房里便?只剩了空荡荡的客房和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这就是她?的初恋;结束的狼狈,消失的突然。
“就是那次,然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你。”她?轻声道。
虞光点点头,唇色被大雨打得苍白:“那次追杀我的人是虞明派出来的。”
透过雨幕,孟娇娇的身影变得模糊,绯红的身影恍若一阵红雾轻轻一碰便?会散尽。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兢兢业业当一个好儿子,好兄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众叛亲离,亡命天?涯如丧家之犬;可?是那一天?来得如此之快,来得猝不及防——
虞明用他母妃的名义将他骗回了皇城;他们污蔑他的母妃私通侍卫,一杯毒酒断送了她?的性命;可?笑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到死也不愿相信她?的无辜,甚至还怀疑自己也非他亲生,连带着默许了虞明对他的杀心。
他的人生,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他的父兄,师长,转眼?之间便?像是换了一个人,恨不得食他肉啖他骨,变脸之快,让他措手不及。
他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仓皇逃回青山想要寻求庇护,怎料迎接他的却是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只待他像傻子一般地走进去,转瞬间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那夜我摸回回青山便?去找了琮枫,想在她?那里躲避一晚,她?答应让我歇息,可?是后?半夜虞明的人便?寻来了——”
可?能他此生也忘不了当初琮枫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无辜又无助,好似一切都是她?被逼无奈。
被逼着去通风报信,被逼着,要他的命。
“我仗着对回青山地势熟悉那些人手中脱逃,跑到山脚下,却因为失了太多血晕倒了……”
那是他此生最为绝望之际,是她?救下了他,声音温柔地抚平了他所有惊恐;予他庇护,为他疗伤。
她?不知道,在那之后?很多年,他时常会做噩梦,但往往在每一场噩梦最后?总会迎来一阵绯色大雾,而后?,他所有的仓皇无措都会在转瞬之间化?作湮粉,天?地万物皆做虚无,唯剩下一片铺天?盖地的红将他温柔包裹。
“你的腿,也是那时伤的?”
孟娇娇皱了皱眉,看向他行动不便?的左腿,忽然想起就是那时,他左腿经脉被人砍断了。
虞光抿了抿唇,片刻之后?缓缓点了头。
她?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嘲讽笑意:“那时我随行的医师说你的腿还能治,只要你再多呆两个月……”
然而没有,没有交代,没有告别;他就那么?……消失了。
虞光的眼?帘微垂下:“当时左蔚然夜里找到了我,中京情况紧急,我便?离开了。”
“唔,”孟娇娇似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微笑的脸上带着些讽刺,“陛下大难不死,我应当祝贺。”
或许是她?错了,那年她?就不该救下他;若霍洸在那时便?消失人间,她?不必和亲,她?的父兄也不会沦为刀下亡魂。
“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光急匆匆地想来拉她?的手,看见她?脸上笑意冰冷,忽然一顿,“我和琮枫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杀她?也不过因为左蔚然。”
“嗯,”她?又点点头,神?色依旧冷淡,“所以,你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因为在琮枫背叛你的时候,我恰好救下了你,钻了个别人不要的空子,这才让陛下对我另眼?相看?”
“不是。”虞光皱了皱眉,不顾她?的反对攥住了她?的手腕,“不是……”
“那是什么??”
孟娇娇挑眉,殷红的口脂被大雨冲刷掉色,露出同样苍白的唇色来。
她?这下终于明白了离别多年后?虞光对她?这不知从哪儿来的心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救命之恩……
她?冷眼?看着虞光似是有满腔情绪却说不出口的难言样子,忽然一下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趣。
原来那轮明月并非高不可?攀,也不是完美?无瑕。
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彷徨害怕便?想死死地抓着些什么?来安抚那颗受惊的心。他的心上人可?以是琮枫,也可?以是自己,可?以是任何?一个在那时救他一命的人。
她?与满中京甚至满大陆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在恰好的时间做了恰好的一件事,便?成了他想要死死霸占的安慰药。
无聊,真无聊。
大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传来阵阵生疼的感觉。
“果乐,”她?忽然高声开口。
果乐闻言,赶紧打了一把伞来到她?身后?。
“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说着,她?使了些力,一把挥开虞光死死拽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临康宫的方向离开了……徒留下大雨中失魂落魄的男人,紧抿着双唇,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满目彷徨。
.
大雨不曾停歇,回到临康宫后?的孟娇娇心情逐渐,在果乐的服侍下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
“哗啦”一声,她?将整个人埋进了热水中,纷杂的思绪随着周遭的温热的水渐渐消散,脑中只剩下一片空蒙蒙的白……
“果乐,”她?喃喃唤道。
果乐在她?雪白的背上浇上了一勺温水,轻声应是。
“我想家了。”
她?忽然道,抬头看向果乐温和的脸,她?一下子从浴缸中坐了起来,“咱们快些办完事回家吧。”
“殿下……”果乐皱了皱眉,“急不得……”
“我有分寸的,”她?笑了笑,由着果乐为她?擦干身子,敷上香油。她?像是小姑娘一般央着果乐为她?唱支助眠的曲子,果乐看着她?温和明亮的双眼?带着些许祈求,无奈似的摇了摇头,坐在她?床边缓缓地唱了一首家乡小调。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在绵绵曲调中,孟娇娇安稳入睡,宫外?狂风肆虐,急雨像是石子一样地不断敲打着屋檐,平地声声惊雷炸破,她?却都一无所觉,蒙在被子里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雨渐渐停了,天?却没有转晴,仍旧是灰蒙蒙的,大雨让空气?里布满湿气?,行走在外?不到片刻衣衫便?都湿了。
果乐在殿里烧起了暖盆,特?地没有早唤她?,由她?一觉睡到自然醒。待她?幽幽转醒的时候,元通早已在临康宫前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果乐姑娘,你行行好,快起换你家娘娘起床吧。”
元通平日里素来和蔼的面?庞染上了两分急色,面?白无须的脸上一夜之间窜起了一颗红肿的痘痘,正长在嘴角处,一开口便?疼。
即使是这样,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陛下昨晚在偏殿宿了一夜,半夜的时候高烧不退,直到现在都还在说胡话,不住地唤着王后?娘娘的名字。
已经烧了一夜,太医开了退烧的方子也没用,只说是忧虑过甚,内火攻心。
这心病只能是心药医,元通想着昨日夫妻二人大闹那一场,立刻便?来了临康宫,怎料这王后?娘娘还在睡,果乐偏生又拦着不准他进去叫人。
十万火急的事情,陛下再烧下去,只怕人都要烧没了。
“我的果乐姑娘欸,你说咱家平日里对你如何?,”他一双嘴皮子上上下下,就差没给果乐磕头了,“陛下那里十万火急,出不得闪失呀。”
果乐看着元通不似夸张的模样,纠结了一瞬:“行了行了,昨儿夜里闹成那样,娘娘也睡得不安稳,我去看看去。”
“好嘞好嘞,您快去。”
见果乐终于松口,他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一半儿的地,点头哈腰地目送了果乐回到殿内。
果乐进殿的时候孟娇娇已经醒来,穿着睡衣懒懒散散地坐在榻前,见她?进来,哑着嗓子问道:“外?面?吵吵嚷嚷的,是怎么?了?”
果乐将一旁早已温好的梨汤递了上去,凑近了些,小声道:“是元通,虞王昨晚生病了,想让您去看看。”
“生病了?”孟娇娇挑眉,“生病去唤御医,叫本宫做什么??”
“元通说是高烧不退,御医让解心病……”说着,她?看了孟娇娇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