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自是懂的,只是气不过那个段小白,拿根鸡毛做令箭,完全忘了尊卑有别,也不悄悄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再说,练武这件事,讲的是循序渐进,更是日积月累,他那种练法,简直算得上是拔苗助长了。短时间有效,也是担着极大的风险换来的,万一不小心刺伤、割伤、扭伤、摔伤,他皮糙肉厚的没什么,主子跟他又不是一类人。”
“碧落,够了。”顾惜年越听越是不对,开口打断。
见顾惜年的语气里是真的不高兴了,碧落才硬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车马在奔行。
碧落软了声音:“夫人当年,将属下等四个收在身边,费心教导,费力栽培,最终交给了大姑娘,陪在您左右。
属下四人领的任务是好好的守着您护着您,哪怕是拼了性命,也要让您过着平安安稳的日子。”
她不甘的又挥了下马鞭,音色明显放低了几分。
“可现在呢,每天单单是看着段小白找您拼命的那副架势,属下心里边都不得安宁,生怕他一个拿捏不准手劲儿,不小心会……”
知道顾惜年不喜欢听这种话丧气话,碧落硬是又把一连串的担忧,全给咽了回去。
“属下知道大姑娘志存高远,心中自成乾坤,可属下是宁愿是自己去拼去杀,也看不得主子每日活在危机当中。您是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嫡长女,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中药,夫人若是知道了大姑娘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必然……必然十分的心疼。”
碧落还以为自己讲的这些,会如从前般,被顾惜年不高兴的给打断。
但过了很久,马车之内都没什么动静。
她的心脏,禁不住狂跳了起来。
遭了,一定是特别特别生气,都不想搭理她了。
“主子……”
“碧落,安稳安逸安然的生活固然是极好,但能不能拥有,还是要个人的机缘。”
当顾惜年满是感慨的声音传出来,碧落鼻端一酸,险些哭了。
“人生往往如此,越是苦心追求,往往越是得不到。不如看开一些,不要设定任何限制,尽力而为之。”
顾家已在正前方。
昔日也是熙熙攘攘,宾客云集。
可此时,顾府大丧,却不见有客前来,大门正开,几个小厮站在了门前,已是入了冬,正门前的风又冷又硬,卷起的枯叶飞起了老高,用一句门可罗雀来形容,再是确切不过。
顾惜年倚在车窗边,看着这一幕画面,心头涌过了千头万绪。
“犹记娘亲在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人生在世,除了生死,并无大事。
可几日之间,六条人命,玩笑似的没了。
我侥幸苟活,返京的一路上,惨遭追杀,这也罢了。
最寒心的还是那些背叛,有的是跟随父亲身边多年,饱受信任的参将、副手,有的是伴在我身边,陪着我长大的贴身丫鬟,婆子……
太多太多的事,把我心底里的侥幸跟期待,全都打的烟消云散,再不会单纯的将希望全寄托在了别人的身上。
碧落啊,你还记得娘亲说过的一句话吗?
唯有自己强,才是真的强,与其把倚靠和期待放在别人身上,还不如自己努力多做一些。
你的关心,你的担忧,我能领受的到。
但我也有我的路要走,有些事,即使亲近如你,亦是不可取而代之。”
马车,在门前停了下来,顾惜年的声音随之消失。
这一番交心之语,仿佛只是从窗外掠过的风,落地无痕,很快便消散了去。
碧落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不及思考更多,见顾家已到,便利索的跳下了车,小厮已来到了跟前,恭敬的问:“马车内坐着的可是大姑娘?大少夫人提前有过吩咐,若是大姑娘来到了,就让马车直接进府去,天儿冷,能少走几步路也少受带你寒气。”
“不必了,就在门前下车,我们走进去。”顾惜年拒绝。
碧落等人便立即搬了踏脚凳过来。
车门打开,顾惜年裹着素色的披风,缓缓走下。
她那双泛着冷意的眸子,只向周围扫了一眼,便将顾府门前的所有状况,尽数收到了眼底。
“你们继续留在门前接待吧,不必管我,我自己进府即可。”
顾府此刻人手不足,顾惜年只让一个小厮进去禀报,其他人则仍是各司其职。
余氏将顾府内外事宜,安排的很是妥当,可堪一用的人手随便不多,但仍是井井有条。
只是,余氏的一番心思,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无客来奔丧,小厮们就只能闲闲的在门前晃来晃去,眼巴巴的向路的另一边张望的看。
“碧落,你睁大眼睛,看一看顾府此番的光景,衰败,寥落,连来祭拜的人都没有。”
碧落不知顾惜年的用意,环顾四周,看了在看。
将军府的府邸,仍是那般雄伟气派。
然而少了人来人往,又是满府挂孝,处处透着说不出的凄凉。
她耳边,传来了顾惜年轻轻的声音。
“你信不信,若有朝一日,顾家能再出一位撑得起门楣之人,那些很会审视夺度的势力之人,就又会急巴巴的赶回来,把顾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这种问题,碧落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惜年也并不指望和等待着她来答。
沿着台阶,一步步的走上去。
她的长发,被狂风吹拂,狂肆而舞。
那一刻,碧落好似看到了顾惜年的身上,多了许多她读不懂的气势。
她情不自禁的揉了揉眼睛。
又发现刚看到滔天之威,宛若是幻觉,再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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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顾家之殇,盛荣不再
几天之间,顾老夫人鬓发皆白,满头银丝,已然寻不出一根黑发。
伴在了她身边的余氏,同样难掩憔悴,为了将顾府上下安置好,余氏强打精神应付,但眉宇之间的倦意,却是凝固成了团,挥之不去的。
顾家其他四房,陆续都病倒了。
那即将运送回到京城的棺木,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个个硬撑着不肯示弱,可内火外忧,惶惶不安,等到扛不住时,便如大厦,顷刻塌陷。
“阿年,你回来了。”顾老夫人抓住了顾惜年如白玉似得皓腕,不舍得松开。
“祖母这些日子都没怎么休息吧?憔悴的狠了,长此下去,身子怎受的住。”
顾惜年扶着顾老夫人的手臂,来到一旁坐下。
她看向一旁的老嬷嬷,“烦劳嬷嬷去给预备一桌饭菜,选着祖母平日里最喜欢吃的那些,直接送到这边来。大少夫人也一起用餐,她口味清淡一些,但一定要有肉食。”
老嬷嬷赶紧去了。
顾惜年这才让余氏也坐了下来,暖声道:“祖母跟嫂嫂的心情,阿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在这段最难的日子,阿年没办法陪伴在身边分忧解愁,委实是心里过意不去。”
“阿年已然出嫁,娘家这边的事,原也没有义务去管,你不要乱想有的没的,好好的把日子过好,祖母才能放心。”顾老夫人拍了拍顾惜年的手,既是欣慰,又觉忧心。
虽是嫁入了唐王府,能暂时从顾府这一团乱境之中脱身而走,但唐王盛宴行又是那副样子,并非是良配。
这个月单是唐王病重,恐将不治的消息,已传出来两、三回了,每次顾老夫人这边一得到了信儿,心脏总是不由的跟着揪紧起来。
只是顾惜年从不将自己遭遇到的糟心事儿跟家里边讲,更不提嫁入唐王府,她所承受的那份儿委屈。
每次回来,总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顾老夫人只当她是在逞强,心里边的疼惜,便更加深了几分。
“祖母是看着阿年长大的,阿年的脾气,祖母最是了解,去到哪里生活,遇到什么样的人,遭遇什么样的事,这些阿年心里边全都不很在意。人生在世,无论如何都是难的,打起精神来便是。”
没什么大道理好讲,只是催促着嬷嬷们尽快摆好了饭菜。
顾惜年不止是在照顾着顾老夫人,还亲自帮余氏也舀了汤,多挑了好几块瘦肉。
“家里有丧事,需要守孝,食素戒荤腥,这是寻常百姓家的做法。
可也并不是所有事都要随着习俗,也是要看一看具体情况,分别来对待。
顾家上下,老的老,幼的幼,长嫂辛苦,掌家理事,内外都要操心;其他几位嫂嫂陡然承受丧夫之痛,身子骨也弱,经不得折腾;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且家中师傅教养极严,虽是大丧,可侄子侄女们的功课却是一天都没落下。”
顾惜年望着顾老夫人,言辞真切,“祖母,家人的身体康健最为重要,顾家不能再有人倒下去了,单单只是吃素,身体要撑不住的。”
余氏欲言又止,看模样是打算逞强说她可以。
顾老夫人却是听进去了。
“阿年说的对,去了的人毕竟已经去了,我们不能将他们忘记,但活着的人仍然活着,还是要更多几分顾及。”她的眼神里掩不住疼惜,望向了余氏:“这些日子,家中最是操劳的便是你了,都是好孩子,祖母心里边有数,现在,都听阿年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未来——再难再苦的日子,才能撑得下去。”
顾老夫人用公筷,给余氏夹了一块炖煮的红亮亮的红烧肉,催促着她快点吃。
余氏垂眸,两行泪无声流下,滴在肉上,她小口的吃着,哭着。
没人扰她。
顾惜年伺候着顾老夫人,吃了些瘦肉粥,又用了一碗甜品。
用餐的时候,没人讲伤心事。
余氏很快从情绪之中回神,与顾惜年一起,哄着顾老夫人多吃些。
等撤了饭菜,嬷嬷送上了热茶,才在一旁笑着道:“老太太最近胃口一直不大好,每一餐进个小半碗白粥,就不肯再吃了,今天吃的多了些,这脸色立时便见了红润,看来大姑娘说的极是,平时是要吃些荤实,身子才能健朗些。”
余氏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顾惜年又让人送了红枣姜茶上来,指明要在余氏的那一碗茶里多放半勺红糖。
“甜是甜腻了些,但长嫂喝一喝看,气血一活,心情也会好一些,接下来,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您来操持,一味消耗心血,不及时补充,怎么撑得住。”
“阿年也喝吧。”顾老太太催促着。
吃饱之后,就要商量起了明天接丧的事宜。
顾家大少、三少、四少,皆生养了儿子,虽然几个孩子还很小,可毕竟是没断了后。
因此,这几个孩子,明天是要一同出城去接他们父亲的棺木。
而几位少夫人里,四少夫人与五少夫人生的病最重,缠缠绵绵的发烧了好些个日子,不宜再受刺激,因此余氏便跟老太太请求,让她们留在家中休息。
顾老夫人对余氏的安排没有意见,这段日子以来,余氏掌管中馈,年纪虽轻,却是心思机敏,内外井井有条。
顾老夫人对她已是相当的信任。
顾惜年摇了摇头:“四嫂和五嫂怕是不会愿意。”
提起这个,余氏也是有些头痛:“身子虚弱的连走路都在打摆子,若是跟着出了城,至少还得走上十几里路,她们哪里能撑得住。
万一路上再出了些差错,还得分神出来照顾。
明日,必是一团杂乱,我是真的担心啊。
不如稍后阿年于我一同过去,跟四弟妹与五弟妹好好说一说,来日方长,莫要急于一时,还是自己个儿的身子更重要些。”
顾老夫人悠长的叹了口气:“阿年随你长嫂走一趟吧,问过即可,尊重她们的意思,不要太勉强。
毕竟是夫妻一场,没几年相伴,已是阴阳相隔,她们心里头苦着呢,便不要再让这点事,把难受给窝心里头去。
余氏传令下去,让各房的婆子、奶娘今日起,带着小娃娃们回他们亲娘的院子里住,多看看这些小脸,便会多些希望,支持她们能熬过去,可盯紧了些,别让哪个做了傻事。”
三人又商量了一遍明日出城接丧的流程,顾老夫人眉眼之间生出了浓重的倦意,显然是累极了。
顾惜年和余氏一起,服侍着老太太睡下。
而后两人才退了出来。
并肩而行,顾惜年忽的开口,状若不经意的问:“长嫂,这几日,家中可有什么客人来到治丧?”
余氏咬紧了牙,面露恨恨之色。
“阿年进门时,应是看到了吧,除了家中挚亲之外,朝中并无人前来治丧。”
人走茶凉的道理,不是不懂。
可真的看到门可罗雀,一整天连个来上香的旧人都不见,余氏的心里边如刀在割,如油在炸,如火在烧。
顾家,百年荣耀,曾出国十七位大将军,三十多位小将。
军中旧部,朝中旧臣,旧时老友……
几位小将军在世时,那也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可现在,竟寂寥到如此地步,怎不叫人感叹唏嘘。
“大约是瞧着,咱们顾家元气大伤,觉得以后必是逃不过衰败之势,也没有必要再理会了吧。”余氏说着,难掩愤恨。
何为世态炎凉,还真是瞧了个淋漓尽致。
若不到此种境地,碾碎跌落了尘埃,还真不知道往昔那些围绕在身旁的人,是个什么真假面貌。
“长嫂,莫悲。”顾惜年劝着,“人心向上,趋利避害,倒也不足为怪。然而,顾家却也未必如那些人所预料一般,就此一蹶不振,第四代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孩子呢,希望还在。”
她本想说一句,还有我在,可又想起了已然外嫁,祖母与长嫂在心里面依赖着她,面儿上却总是要强调让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摆明是不想牵连她的。
也不想让她们心里边承担太多,便闭口不言,没有再说下去。
余氏的手绞紧了帕子:“阿年说的不错,我顾家此番只是元气大伤,根基未断。家里的孩儿全都是好样的,好生教养着,将来必能出一、两个复兴之才。在此之前,除了一个忍字,还得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