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刻她走神,望向窗外春意盎然的四月天,阳光洒满了操场,世界一片生机勃勃。
大概是心情太舒畅了,所以她完全没预感到,在这短暂的明媚之下,隐藏着一股危险的暗涌。
结束了上午两节课,她和同学收拾好书包准备去食堂。
还在半路上,她手机里便进来了一通陌生电话,因为显示的归属地是A城,所以她接通了。
只是电话一接通,她不仅意外不小,人还一下子就怔愣在了原地,连脸色都变了变。
姚瑜然在电话那头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动声色地透漏着某种不容反驳的威胁。
她问时笑:“小姑娘你中午方不方便从学校里回来一趟?或者你不方便,我来学校找你也是可以的。”
姚瑜然这会儿在她和秦肆住得那里,必然是发现了她和秦肆同居的事实。
同学回头问她怎么了?
时笑挂了电话,只好找了个理由说有点急事中午得出去一趟,然后转身朝校门口跑去。
这事根本就没有给时笑任何缓冲得时间,既然姚瑜然会直接找到他们住的地方,说明肯定是有备而来。
她心知肚明即将可能会发生什么,甚至在这之前她就想象过无数种这种必然会发生的场景。
但是她万万没料到,最后会是以这么难堪的一种方式发生。
当她一口气跑回小区,上了楼,刚进门,便看到自己的行李已经被收拾的妥妥当当,放在了玄关门口。
时笑心里霎时被捅了一刀,那种被扫地出门的窘迫和羞辱感,瞬间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她的脸颊因为羞耻涨红的又痛又麻,望着门口的行李箱怔愣了数秒,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客厅。
姚瑜然就坐在客厅的沙发正中央,仪态端庄优雅,俨然宣示着,她才是这个家的真正女主人。
刘嫂正给她端了盘水果过来,然后一回头看到了正从玄关走过去的时笑,表情尴尬地冲她笑了笑。
姚瑜然早就听见电梯的动静了,但是始终没有回头。
在时笑走过去的时候,才转眼看了她一下。
时笑深吸一口气,劝自己一定要撑住,不能让自己最后一点尊严也完全尽失,被人踩进尘埃里。
想到她是秦肆的母亲,她还是出于礼貌唤了她一声:“阿姨。”
然后堂堂正正地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和她笔直地对视。
姚瑜然的脸上并没有攻击的表情,而且还温温和和地看着她。
但是时笑上次在医院已经领教过了,她这人虽然看上去温良无害,但说出的话,却像扇巴掌一样的落在人家的脸上。
就好比现在,她依然用了一种非常客气的口吻对她解释道:“你别误会,我这会儿急于找你,只是因为这套房子要卖了。我也是过来替儿子收拾行李,所以顺便让刘嫂给你也收拾好了。”
时笑一顿。
要卖房子?
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她马上反应了过来。
是啊,她怎么可能知道。这只不过是姚瑜然想赶走她的借口罢了。
所以她也没自取其辱的问,甚至很懂事的说了句:“我知道了。”
毕竟她是秦肆的母亲,她不能不顾面子上的功夫跟人直接争执。
再说,这房子本来就是秦肆的,算是他们秦家的东西。她和秦肆现在只是男女朋友关系,本来一切都不属于她,她又有什么资格跟人家讨价还价呢?
她回答的这么明事理,姚瑜然倒是还意外了一下。
在来之前她还以为能想到用献血的方式博取他们家好感的女孩子,必定是个心机深又难缠的主儿,按照常理,看到她故意出了这样的难题刁难她,总得顶几句嘴。
她又审视了时笑几秒,心想,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果然就是有种骨子里的卑微,居然连跟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见她没有多问,姚瑜然只好又故意反问她:“你知道为什么阿肆突然要搬家吗?”
时笑淡淡看她一眼,心想,不就是因为想赶她走么。
好在屋子里除了她俩也只有刘嫂在,就算自尊心被人践踏的粉碎,她也能收拾好脸上的表情,重新捡起来拼凑,然后一脸坦然地看着姚瑜然回答道:“不知道。”
如果姚瑜然问得是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赶走,她会很有自知之明地说知道,然后头也不回地拿着东西离开。
但是姚瑜然问的是秦肆,所以她只能这么回答。
因为她和秦肆没有感情问题,她可不想被他这位高傲的妈妈抓住把柄,到时候又去儿子面前添油加醋,反而指责是她对他感情的不坚定,随便因为一句话,就轻易的离开了他。
可是她没预料到的是,姚瑜然并没有存这样的心思,而是很真诚的跟她陈诉了一件事实:“因为阿肆为了你亏了几千万的投资款,现在公司资金暂时周转不过来,只能将他闲置的几套房产先卖了。”
时笑原本还刻意保持着防备之势,突然听到了这么个消息,表情瞬间一愣,甚至觉得自己耳朵好像出现了一些幻听,结巴了好一会儿,才茫茫然地开口:“....什么?”
“你知道的,他虽然有两家公司,是有一些资产。但这些资产并不是现钱,不是可以随时拿来开销的。”姚瑜然一脸认真地跟时笑说着:“除了各方面需要周转,他还得养那个工作室。以前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没胜算的生意,这是第一次。所以一下子亏进去这么多,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啊!”
时笑呐呐地,骤然间回想起前天他去北京的路上,跟她通电话时还十分不以为意的安慰她说是小事儿。
一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就皱紧了眉心。
虽然不知道姚瑜然说得是不是全都是实话,特别是那句——为了她才亏损的投资款。
但不管怎样,他投了田强几千万却是事实,现在田强的项目被杜孟辉抢了他投资失败也是事实。
姚瑜然暂停了半会儿,给她时间消化。
隔了半分钟,才又重启话题,聊到秦肆和她的感情问题上:“说实话,我也看出来了,你和阿肆是真的互相喜欢。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今天我才来亲自找你,想跟你开诚布公地谈谈。”
时笑原以为姚瑜然是直接来强势下逐客令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端。
她坐在沙发里,木然地问姚瑜然:“您想谈什么?”
姚瑜然直接道:“谈你对他的影响,谈他为你的付出,谈你们在一起究竟合不合适。”
正题终于来了。
虽然姚瑜然刚才做了一些铺垫,但时笑心知肚明今天的主要话题一定是这个。
所以在沉默了两秒之后,点了点头,说:“好。”
姚瑜然见她还算好说话,也就少了许多拐弯抹角:“刚才我说他为了你已经亏了几千万,你不要觉得我是故意在吓唬你。本来前两天我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特别生气,可是想着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气势汹汹地来找你算账,到时候反而我里外不是人,阿肆还会觉得我欺负你。”
时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可是心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尖锐地刺了一下,只想听听姚瑜然会告诉她一个什么样的事实真相。
“现在他姑姑一家,都知道他是为了给你安排工作,明知那田强和他姑父为了一个大项目竞争了快半年时间,反反复复剑拔弩张,可他还是连亲戚关系都不顾了,不顾一切的给对方投了资。为这事,他姑姑跟阿肆和我们都闹得非常难看。“
随着姚瑜然的话,时笑的脸色也开始渐渐变得有些惊诧了。
原来秦肆都是骗她的,都是为了让她安心才故意那样说?
她想到那天陪他去他爷爷那里,他不仅被杜彦大骂了一通,后来还被他爷爷指责做的过分。
当时她也是有所怀疑的,所以问了他好几次,是不是因为她之前说要去田强那里上班,所以他为了给她安排工作才会那样做。
可是他很明确的否认,不是。
还说什么原本就是他早就跟田强谈好了投资,是杜孟辉不占理而已。
原来他的那些解释,始终强调并不是因为她,只为了让她相信,然后没有顾虑的去田强那里上班。
为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儿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姚瑜然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并且语气还十分失望:“只能说再优秀的人,他也是会有弱点的。我这儿子一直努力打拼事业,没空去谈恋爱,你算是他正儿八经谈的第一个女朋友。所以跟个年轻小伙子似的,一陷就给陷了进去,什么荒唐的事儿不经脑子想做想就去做了。”
明明是该为之感动的话,可时笑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分外的刺耳,又分外的心痛。
“你知道因为这件事,他姑姑都怎么骂他的吗?”姚瑜然问时笑。
时笑皱着眉心,黯然地摇了摇头。
“他姑姑骂他吃里爬外是个白眼狼,竟然会为了女人对他们一点情面都不顾,这么多年都白疼他了。还跑到咱们家里来闹,说今后要跟我们断了这条路,就当没这门亲戚。”姚瑜然也为儿子很打抱不平,愤然道:“断了这条路就断了这条路,咱们也不稀罕。只是可怜了我的阿肆,之前帮了杜彦多少,现在说翻脸就翻脸,还被反咬无情无义。”
时笑替他辩解:“他不是。”
姚瑜然无奈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心肠我肯定知道。”
时笑难受地抿起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下一秒却听姚瑜然又喟叹道:“可他这次为了你得罪了他姑姑一家也是事实。”
时笑心口再次猛地一抽,神情复杂地看着姚瑜然。
而姚瑜然的表情也变得比刚才越发悲伤了:“这还不止,你知道吗?”
时笑表情忧伤又内疚,说不出话来。
姚瑜然继续道:“因为这事,他现在成了家族的罪人,就连老爷子也动了怒,说要他把公司卖了别再做生意了,以后跟着他爷爷一个学生去什么科研院所上班。可阿肆压根就不愿意去,这次去北京前还跟老爷子闹了几句,很不愉快。”
时笑整个人凝滞,竟然还有这事?
她从未听他提过。
因为他总是把烦恼自己消化,从来不跟她说负面情绪的话题。
但是她没料到,他居然还跟她隐瞒了这么多重要的事情..
姚瑜然怕她不信,于是又补充了句:“这事儿只怕闹得不少人都知道了,你要觉得我是故意吓唬你,大可以问问跟他要好的朋友。杜彦现在把他当成敌人似的,早就四处宣扬了一阵,故意败坏我阿肆的名声!”
说到了这里,姚瑜然也止不住的生气。
她今天虽然是来故意说给时笑听,想让她有自知之明然后知难而退。但这些事实情况,她也没有一个字是杜撰的。
这几天她在家里气到寝食难安,不仅恨杜彦,更想到这一切都是因时笑而起,也恨她恨到牙痒痒。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当个蛮横的母亲,直接跑来找时笑的麻烦。哪怕在背后已经骂她,诅咒她一万次了。可是正当面对面,她表面上还是得维持着讲道理得形象,用一种柔和的方式,将那把诛心的长刀,一点一点插进她得心里。
因为她也是个女人,知道现在眼前这个女孩子正是儿子的心头好。要是她真用粗暴的方式对付了他的心上人,到时候她那个鬼迷心窍的儿子,肯定会反过来责怪她。
只有这样,让时笑自己心甘情愿的做出离开的选择,才是最优选的办法。
她想,要是时笑有一点良知的话,听到这些话,就应该会为了秦肆主动离开,别再给他添麻烦。
只要她能通情达理点,那么秦肆之前为她做出的一些牺牲,她也就不计较了。
但如果,她要是完全没有一点动容,事情都发展到这种地步了,还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赖着儿子不肯松手。那说明这个女孩子也不怎么样,根本不值得她的阿肆如此付出。
到时候即便是被儿子怪罪,她也要用强制手段,将她赶走。
毕竟敬酒不吃,罚酒可没那么好喝。
不过事实证明,最后她还是赌对了。
“我没有不相信您阿姨。”时笑很识趣地说:“现在我知道是因为我连累了他,才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背负了不该承担的骂名。阿姨您放心,您说的我都明白。”
“好孩子。”姚瑜然痛苦的表情里,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希望你能理解阿姨一个做母亲的心情。阿姨不是真的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而是你们真的不合适知道吗?你看看,这才在一块儿多久,就已经刺伤到彼此了,要是将来强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不。”时笑这次反驳了她的观点:“我们没有刺伤彼此,只是我连累了他而已。”
姚瑜然微愣。
“阿姨的想法我都明白,但是阿姨的观点我不敢苟同。”时笑用力地苦笑了下:“我理解阿姨的做法,但是希望您不要用不合适来形容我和他的关系。”
姚瑜然表情僵了僵。
不合适,哪里不合适?
家庭条件不合适?还是学历能力不合适?或者是社会阶层?
时笑沉默听了那么多话,她觉得哪怕是被强势逼迫,要她和秦肆分手,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况且她从一开始也就知道,迟早有天是会和他分开的,只不过是早来迟来而已。
只是,她也是个有尊严的人,即便是不被他们所接受,也不能让人把自己看得太低微。
所以姚瑜然的这最后一句算是触及到了她的底线,这会儿也忍不住想要声明自己的态度了:“我想说的是,我没办法选择我的出身,但也凭自己的本事考进了国内一流的大学,不一定比那些出身好的女孩子差。所以就算我有一天会离开他,那也是因为和他一样,希望他能有个更好的前程,不要因为我拖后腿。或者——”
她顿了顿,才接着道:“是有我自己不得已的原因。”
姚瑜然收起了脸上的最后一点和颜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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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别有用心的谈话结束之后,时笑心里也有了一个底,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不用等人开口。
而且姚瑜然又发了那样的话,她也没脸继续在那个家里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