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幻看他一眼，并未说话。
陆玖吃了旁边盘子里两块水果。
怡然自得的模样没引的她丝毫侧目。
眸光一转，给她捏了块糕点，在她轻轻伸手接过的时候，开口，“你爹约我明天见面。”
姜幻将蛋糕放在嘴里轻轻咬了口，过了会，似乎是嘴里的糕点咽下了肚，道，“他和你见面干什么？”
陆玖摇头，“不知道。”
片刻，又道，“可能是因为你的事。”
姜幻，“……”
沉默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
再开口，她的声音有些轻蔑的自嘲，“他不会真以为自己的女儿这么抢手，可以卖一次再卖一次吧。”
陆玖不喜欢她这种语气说话，轻轻抚了下她褶皱的眉心，柔声道，“别这么说，你在本王这里千金难求，不，是万金难求。”
姜幻抿抿嘴，没说话，默默吃嘴里的糕点。
陆玖就喜欢看她偷偷摸摸害羞的模样，便也没说话，静静坐在凳子上陪她。
不知过了多久，姜幻将手里怎么也吃完的糕点放下，问，“那你会答应他吗？”
姜幻不知道姜宏海找陆玖做什么，但若真是因为她，那也无非是想将她卖个或高或低的价钱，亦或利用她来和眼前这个男人达成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罢了。
陆玖嗯了声，“你希望我答应他吗？”
姜幻顿了瞬，视线错开，“不知道。”
姜幻不知道姜宏海找陆玖做什么，也不知道陆玖的底线，自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陆玖这次罕见没有沉默，追问道，“如果我一定要知道答案呢？”
姜幻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一刻钟还是两刻钟，再开口，声音有些飘忽的悠远，“或许，是不希望吧。”
不希望姜宏海越陷越深，不希望他……将她当做交易的物品。
陆玖唇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浮现在眼角，“好。”
姜幻疑惑看他一眼，“好什么？”
陆玖并未有解释的打算。
不多时，鼻尖一股药味传来，姜幻扭头，看着刚刚走到身前一脸郁闷的人。
小荷，“小姐，王爷的药。”
小荷郁闷到差点心肌梗，你说这人来就来吧，还将自己的药一并带来，摄政王府就这么磕碜，连个熬药的地方都没有？
刚刚她在房间闻到药味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循着药味来到厨房，才发现某人的侍卫正蹲在小院厨房的角落里兢兢业业的熬药，看见她时的表情和她一样，一言难尽。
姜幻稍稍诧异了下，伸手接过。
小荷退下。
姜幻将药递过去。
陆玖没接，扯嘴笑道，“姜幻，打个商量呗，你喂我喝。”
个大男人，有手有脚，让人喂，什么毛病？
姜幻将脸别过去，不看他眸底类似期待的眼神，手抵唇，咳了声，“自己喝。”
陆玖委委屈屈的将药碗接过，一口喝了下去。
陆玖将药带来丞相府的原因很简单，看着姜幻，喝药这件事会变得极其简单，而不带来丞相府，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一碗药喝下去还意犹未尽的模样。
姜幻抬头，看看早已经悬挂头顶的圆月，估摸了下时辰，下了逐客令，“王爷，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的确很晚了，丞相府的更夫刚刚就打过更，进入亥时了，陆玖依依不舍的起身，“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知何时，他的称呼变成了你，不再是之前的姜姑娘。
姜幻似乎也没发觉，抬眸，“不用。”
他是王爷，天天翻墙来丞相府看她算怎么回事？
陆玖闷闷道，“好吧。”
但来不来她说了可不算，明天他还来。
临走，陆玖想起一事，“对了，过几天我还要下一次河西郡，可要一起？”
姜幻顿了下，抬眸看向那双眸子里泛起的些许微光，道，“好。”
得到肯定的答案，陆玖哼着小曲，心满意足的翻墙走了。
翌日。
下了早朝，陆玖便前往和姜宏海约好的地方。
陆玖到的时候姜宏海已经到了，叫了上好的茶等着他，见到他来，抬手给他倒了杯。
姜宏海神色前所未有的平静，“王爷，坐。”
陆玖在对面一个位子上坐下。
姜宏海将手边倒的刚好八分满的茶杯推到他面前，“王爷，请。”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茶倒八分显示对客人的敬意，这老头还从未对他如此客气过，陆玖笑眯眯道，“姜丞相有话可以直说。”
他相信他也不想和他在这里假意寒暄，直入正题才是他们正确的打开方式。
姜宏海捋了捋颚下的小撮胡须，声音清冷淡漠，彰显着对眼前人的不喜，“不急，老夫先和摄政王聊聊天。”
陆玖，“……”
他并不想和他聊天，再聊也和这老头聊不到一起去，到底是当朝丞相，他给了个面子，“丞相请说。”
姜宏海面色这才缓和几分，眸底泛起的光有几分追忆之色，他缓缓道，“王爷今年虽然只有二十有一，老夫却是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在王爷手上吃亏了。”
这些年，他和陆玖的斗争日益激烈，从一开始他眼中看不起的黄毛小儿，轻易就能让他栽个跟头，肆意嘲弄一番，到现在成长到能狠狠咬他一口的狼崽子，他发现在对待他这件事上竟是越发力不从心了。
茶水有些热，陆玖端起来没喝，又放了下来，眯眼笑道，“没关系，丞相会越来越适应的。”
竟是将他这一番感慨万千的话直接怼了回来，姜宏海一时没开口，眯眼看着他。
却也没发火，待到心口那股不舒服的情绪褪去，带了几分不悦道，“王爷不必说这些话来刺激老夫，老夫有自知之明。”
他能预感有一日他和眼前人之间终有一人会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有些念头一旦动了，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丞相知道便可。”
陆玖笑眯眯的，像是森林里对食物发出猎食信号小狼，即使面对数倍于自己的猎物也丝毫不惧。
第一百九十六章 摊牌
姜宏海喉间又是一哽。
老脸瞬间便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低沉骇人，一双眸子沉沉锁着对面悠然自得喝茶的人。
陆玖自是不惧。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陆玖茶都快喝饱了，他开口，“如果老夫没料错，范家会上门退亲是王爷的手笔吧。”
范云峰的性子姜宏海知道，就算再不想和他结儿女亲家，也不会用这种直接上门打脸的方式。
陆玖没想过否认，嗯了声，大方承认，“丞相睿智。”
可这话可完全不是夸奖，除了眉眼间盈着的淡淡的笑意，更多的其实是讽刺。
姜宏海唇角的冷意更甚。
果然，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那孽女和这臭小子搅到一起不是没有理由，都是这么让人讨厌。
他也不想着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出此行的目的，“那我也和王爷明说了，王爷想娶我的女儿不是不可能，只要今后在朝堂上王爷不再和本相作对，想娶本相的女儿轻而易举。”
他就差没直言说将女儿拱手奉上了。
陆玖心底轻嗤一声，虽然一贯知道在姜宏海心中权利地位才是最重要的，此刻却还是忍不住心疼那个女人。
怪不得她总是露出那样的神情，浑身时常被孤寂落寞盈满，有这样一个将权利地位看的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爹，想来也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想到这，陆玖已无意再和他虚与委蛇。
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更像是来自主人轻声的拒绝，他道，“不必，本王的立场不会改变，至于喜欢的人，本王也不会放弃，丞相好自为之。”
突然的翻脸，姜宏海有些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勃然大怒，然而那人已经转身离开，他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陆玖，你当真以为本相的女儿会不顾一切，冒着被天下人唾弃的风险与你在一起？”
丞相府与摄政王府素来不和，河西郡之后，更是势同水火，这件事苍国举国皆知，姜幻若想和陆玖在一起，就算不遭天下人唾弃，也会遭人诟病。
浑身幽冷的气息早已在转身那一瞬收敛。
陆玖轻轻回眸，笑道，“会与不会，丞相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不然又为何如此迫切的约本王在此见面。”
说完，扬长而去。
神情动作和曾经的姜幻如出一辙，笑落在眼里也更像是对他幼稚行为的一种讽刺。
姜宏海再也抑制不住胸腔内翻滚起伏的怒气，将面前的桌子一下掀翻在地。
哗啦一声，茶壶水杯碎了一地，带着茶叶的茶汤流到丞相朝服上恍然未觉，带着和曾经如出一辙的愤怒，一声怒吼，“混账东西！”
陆玖走后，姜宏海并未多做停留，管家结了账之后便回府了。
至此，能将当朝丞相姜宏海气的暴跳如雷的，又多了一人。
回府后，姜宏海下的第一个命令便是，“将看守那孽女院子的人手再增加一倍。”
自从姜幻回来，她的院子便被守的严严实实，如今再加一倍，怕是整个小院外围都是黑压压的人，比街上的集市还热闹。
想是这样想，管家一句不敢劝，立刻下去吩咐人手了。
将将走到门口，姜宏海忽然又开口，“慢着。”
管家回身。
姜宏海道，“派人散消息出去本相要为女招亲，就是街边的乞丐，只要上门提亲，就是我姜宏海的乘龙快婿。”
管家震惊的瞪大眼睛。
就算今天姜宏海被摄政王刺激的不轻，也不用将二小姐当垃圾一样清理出去吧，那可是亲生女儿啊。
姜宏海见他迟疑，淤积在胸口还是完全散去的怒意再次爆发了出来，怒道，“还不去。”
他姜宏海的女儿就是便宜街边的乞丐也不会便宜陆玖小儿。
管家不敢再反驳，连着前一件事一起下去安排人手了。
不过半日的时间，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丞相姜宏海要为女招亲，身份年龄家世不限，只要是男的，能喘气就行。
一时间，整个京城哗然。
不少人欲欲跃试，但有姜宏海赶人在前，廷尉卿范家之子退亲在后，虽然整个京城的光棍都有当丞相乘龙快婿的念头，却是没一个人敢真的下手。
陆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只是轻轻一呵，“丞相大人这是恼羞成怒了呀，但……”话音一转，他的声音冷的能结出冰渣，“想要把本王的王妃这么轻易的嫁出去，那老头做梦！”
他这么说，谢绍就知道怎么办了，没用吩咐，带着人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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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有丫鬟匆匆跑来，在小荷耳边轻语几声之后，小荷拄着拐杖赶忙向院子里奔去。
姜幻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晒太阳，小荷急匆匆道，“小姐，不好了。”
姜幻一手枕着头，一手搭在眉心，遮挡偷偷从树叶缝隙钻出来落在脸上的斑驳光点，闻言，眼睛都没睁，只轻轻动了动睫毛，嗯了声，“怎么不好了？”
外院离内院的距离其实不远，但小荷拄着拐杖，又有些心急，难免跑的气喘吁吁，只见她边喘着粗气边道，“丞相，丞相刚刚下令，不论家世地位，只要是男子，未婚，上门提亲就是丞相府的乘龙快婿。”
姜幻眉毛轻轻挑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却依旧没睁眼，只懒懒将身子侧过去，背对着小荷，似乎是要睡觉的样子，只是声音听起来却有几分不明的情绪，“随他去。”
身子转过，小荷视线不到的地方，姜幻手臂依旧是枕着头的姿势，眼睛却是慢慢睁开了，看着树荫下被夜里凉风轻轻扫下的一片树叶发呆。
小荷只以为她不放在心上，真的要睡觉，焦急道，“小姐，你怎么还有心情睡觉啊，老爷这是明摆着不想你好啊，现在是连掩饰都懒得了。”
以前，小荷只觉得姜宏海再不待见姜幻，有些时候还是很在意她这个女儿的，现在，却是彻底死心了。
先是不顾及姜幻的意见和京城有名的纨绔定亲，如今更是过分，街边随便一个乞丐也可以成为丞相府的乘龙快婿了。
小荷简直快气死了。
姜幻一时没说话，注意力被树上掉下来的一只小虫吸引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背后搞小动作
小虫刚好掉在那片被扫落的叶子上。
鲜嫩还未完全枯萎的树叶好似很得它的青睐，不一会就将树叶啃出一个米粒大小的豁口。
但树叶对小虫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五分之一，甚至是十分之一就可以将它的肚子填饱，想要将这片树叶完全吃完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个过程对于姜幻来说又似乎太过短暂，也就是一个午休时间，姜幻再醒来，那片叶子已经被蚕食干净，只剩下一小节蚕食过后发黑发干的叶柄。
透过这片树叶，恍惚，她看见自己的心，也被一只不知名的小虫蚕食出一个洞，冷风灌进，她却毫无所觉。
小荷一直守在她身边。
姜幻睡觉的时候，她试着将拐杖扔掉，发现就算不用拐杖也可以行动自如。
看见姜幻幽幽转醒，兴奋的几乎语无伦次，“小姐，我，我痊愈了，可以走路了，以后我又可以陪在小姐身边了。”
小荷真的很高兴，姜幻与她来说不只是主子，更是亲人，所以，身体好后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她。
姜幻也很为她高兴，惆怅的心情押后，半坐起身，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嗯，所以以后再也不要做傻事了。”
在她看来，以命为她在姜宏海面前争取时间并不值，哪怕她没有嘱咐她，她依然说出她的行踪，她也不会怪她，每个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