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素来如此,这句话说来,本也只是随口一提。
却不料孟怀蝶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很快,她又藏起了自己刚刚的情绪,假装没事般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孟钰辰不知道,刚刚那句话,上辈子的慕容瑾曾经对她说过。
慕容瑾不喜欢她的要强,他说她为什么不可以像颜雪柔那样,做一个安静柔软的女子。
也是从他的那句话开始,她开始变得不像自己,甚至强迫自己去成为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
可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慕容瑾仍旧不爱她,而她学颜雪柔的那个样子,更是如同东施效颦,可笑至极。
“……小蝶?”
孟钰辰见她神色异常,问她:“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大哥你说得对。”孟怀蝶干笑了两声,甚至还自嘲道:“我就是这样,活该自己嫁不出去,想必以后也是要改的吧。毕竟,哪个男人不喜欢服服帖帖的女人……”
孟钰辰闻言,微微一怔。
“我从未这样想过。”
他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温柔的光,“小蝶,你很好,不要因男人喜不喜欢这种理由而改变自己。”
孟怀蝶哑然失笑,“大哥说的话,我记住了。”
前世已经犯过一次傻,这辈子又怎会再重复同样的错误?
……
几天之后,凌风便打探到了消息。
令孟怀蝶喜出望外的是,凌风带来的消息,居然真的给他们提供了线索。
这一日,凌风回到府上,将他收集到有关狮子林新娘的所有有用信息汇报给了孟钰辰。
“李家小娘子患有哮喘,在经过狮子林的时候,她哮喘突然犯了,便停了轿子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才继续上路。而莫家的新娘则和大小姐一样,不喜颠簸,轿夫似乎晃动有些大,所以也是停了一会儿。至于那第三个张家新娘,据说是未婚先孕,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了孕吐反应。”
孟钰辰眉头一凛:“这么说来,这三位在狮子林出事的新娘……”
“这三位新娘,都在经过狮子林的时候……中途下过轿子。”
第8章 山神之庙8 她喜欢他
出事的三位新娘,在经过狮子林时,都曾中途下过轿子。
是因为她们下了轿,所以才会成为犯人的“猎物”。如此说来,倒确是能够令人信服。
可是孟怀蝶刚感觉到稍微有了点头绪,新的问题便又接踵而至。
就算这三位新娘真是因此才被犯人盯上——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能看出犯人的动机么?
仍是不能。
甚至于这似乎反而证明了犯人作案也许真的是随机而为:看到谁从轿子上下来就劫走谁。
犯人到底想做什么?他的目标到底是谁?!
孟怀蝶突然发现案情愈发错综复杂了起来,根本没有办法如她一开始所预想那般,能够“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分析。
相反,目前他们所掌握的线索——甚至尚不能确定是否真与案件相关——如同缠绕的丝线一般重重交织在一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令人如坠迷雾。
“林捕头那边调查鬼徒先生,可有其他发现?”
“昨日他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书信的残页,是早些年存于卷宗中的旧物,与鬼徒先生有关,不过看样子并非是他本人所写,而是别人寄给他的。”
孟钰辰说罢便将那封信递给孟怀蝶,孟怀蝶接过看了一眼,果然是已经残损不堪,甚至连残余的这些文字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那上面只能依晰辨认出一些只言片语,能够看清的只有“鬼徒先生您不能这么做,这样……”还有“如果世人知道了你的秘密……”以及“原来你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长生不老,而是……”
那后面还能看清的几个字,大概有“孩”、“幼”和“后悔”,其他字迹或被污渍覆盖,或残破缺失,再也没有其他信息。
包括落款在内。
这封信究竟是谁写给鬼徒先生的,同样不得而知。
孟怀蝶看着这信上的内容,感觉自己现在所掌握的一切都是零碎的。
鬼徒先生的秘密。
鬼徒先生真正想要的,不是长生不老。
孩子?年幼?后悔?
难道……鬼徒先生真的有后代?而这个不能被公开的孩子,正是他最大的秘密?
若是如此,那么鬼徒先生的后人手里持有这种药,便能将新娘失忆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
“新娘如何会失忆、又为何是她们三人遭遇此事,如今已经算是有了头绪。”孟怀蝶将这残损的信件交还给孟钰辰,“现在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找到犯人作案的动机。”
“除了这封出处不详的残信之外,林西说他也找不到任何与鬼徒先生有关的记录了。”孟钰辰接过信又小心翼翼收了起来,“鬼徒先生毕竟是江湖人,平日与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从衙门的卷宗中去找他的痕迹,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孟怀蝶思忖片刻,又道:“根据这封信上所写,假如我的推测没有错,鬼徒先生应是有孩子的,并且在写信人写这封信的时候,那个孩子还很年幼。而这件事,则是鬼徒先生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些破碎的言语,她只能这样去串联。
孟钰辰点点头,“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给新娘下毒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鬼徒先生的后代。不过还是不懂,他究竟为的是什么?”
孟钰辰又看了一眼已经叠好准备收起的信,沉默半晌,突然叫来了凌风。
“凌风,你下去帮我办一件事。”
孟钰辰吩咐道:“去调查一下近二十年来,就在狮子林这段路或者破庙附近,可有出现过什么案子。”
“是。”
孟怀蝶安静坐在一边,虽没说什么,但她却也看懂了孟钰辰的用意。当一件复杂而匪夷所思的案子摆在眼前,仿佛不管从某个角度都看不出犯人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时,便要考虑“对往事的报复”这种情况的存在。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
“这种事,不是叫林捕头直接去调查就好了?”在凌风退下后孟怀蝶直接将疑问问了出来:“哥,你是不信任林捕头?”
“不是我不信任他,而是他能力有限。”孟钰辰微微敛眉,“若犯人的动机当真与报复行为有关,那么当年的事必然非同小可,相关的卷宗即使没有被销毁,也少不得被加密。以他的品阶,未必能查到什么。”
所以他才会亲自动手来查这件事。
“都调查到这一步,如果最后这个案子真的与鬼徒先生无关,那我可要一头撞在柱子上了。”孟怀蝶叹了口气,“我不畏惧过程艰难,只怕方向是错的,不管如何用力,却终究还是背道而驰。”
这种感觉,就正像是……爱一个人。
“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犯案,不论犯人怎样谨慎,总归能够留下些蛛丝马迹,从而让我们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最终查到真相。”
孟怀蝶的神经原本有些紧绷,可听他这么说,不知怎么,便感觉到整个人都舒缓了些许——毕竟,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独自前行,他会始终陪在自己身边,不是么?
便也只是莞尔一笑,“希望如此,愿借大哥吉言。”
……
等待消息的反馈,一晃便又过了几日。
可孟怀蝶却也并不安闲。
她从重生回来开始,便一直在算着日子,每一日都在算,不敢漏去一天。
距离前世孟钰辰出征,从三个月,到两个半月,再到两个月零七天。
深夜寂静,更漏又几声,直至天边的星辰逐渐黯淡,日色渐出。
……两个月零六天。
离那一日每近一天,孟怀蝶的心就更紧一分。可是除了她自己以外,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
她曾想过如果那一日真的到来,而京城的新娘案还没有破,到时会是怎样的情况。
他会为此而留下么?或者她会为她找的其他借口而不去么?
孟怀蝶苦笑,那会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他是当朝最享负盛名的少将军,又怎么会是因小家子事而逃避战场的懦弱之辈?
但她就是不能让他离开——不管怎样,都不能!
新娘案子和兄长出征两件事在她心头交替困扰,孟怀蝶觉得,若非自己已经活过一辈子,这样的心理负担,假如压在前世那个十六岁的自己身上,她怕是早已心力交瘁了。
孟怀蝶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想起这些事,便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么出神?”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原来不知何时,孟钰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后。
“你可知,刚刚你叹息了多少回?”
“大哥你又嘲笑我。你在这里多久了?”
孟钰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自己自问自答起来。“整整十一次。看来对这个案子,你当真是关心。”
案子?
不,她关心的,不仅仅是案子。
还有……他。
可是,她不会对他说这些。
“是啊。”她默认了他的说法,“最近有新的进展么?再没有进展,恐怕我们就真要去亲自探查破庙了。”
“如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加密了卷宗,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被翻出来的。”
孟钰辰在她对面坐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是藏得如此隐秘,只怕是真有内情。即使与这案子无关,我们也不亏,权当挖出了一件陈年宝贝。”
孟怀蝶被他“陈年宝贝”这个说法逗笑了,“大哥你真是……”
“少爷!”
就在这时,凌风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话音还未落的瞬间他便已快步走到了孟钰辰身后。
突然被打断的孟怀蝶微微愣了一下,因为看凌风这语气和表情,似乎是有要紧事。
而凌风在看到孟怀蝶的那一瞬,也愣了一下,不过转头他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只在孟钰辰耳边低声道:“属下有要事汇报。”
孟钰辰抬眸,凌风却仍是重复了一句:“少爷,属下……有要事汇报。”
孟钰辰的眼底倏然幽暗了起来。凌风之意,是他要汇报的事,不方便孟怀蝶在场。
那便不是新娘案子的事,而是其他。
而从凌风的神情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孟怀蝶心细如发,她是个懂眼色的,便识趣起了身,“我在这边吹风纳凉也歇够了,便先回房了。”
兄长的属下向他汇报事情,是他的正事,她不方便在场,便回避就是了。
孟怀蝶并没有想太多,毕竟男人的事,她过问也不合适。更何况她也没那个好奇心。
在她离开后,凌风才将他今日得到的消息汇报给孟钰辰。
“少爷,前不久我们发现……”
凌风压低了声音,除了孟钰辰以外,就连这天地间的微风水纹都无法偷听分毫。
孟钰辰听着凌风的汇报,漆黑的眸子愈发深沉了下去,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还隐约泛起一丝淡淡的寒光。
“是南平王府的流星标?”
凌风点头,“属下确认无疑。”
孟钰辰眼底的寒意逐渐变得更深了。
“慕容瑾……居然敢派人调查我。”他冷冷开口:“如果不是小蝶喜欢他……”
可话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没有再继续。
沉默半晌,他冰冷的语气又霎时变成了自嘲。
“是啊,小蝶喜欢他。”
她喜欢他。孟怀蝶喜欢慕容瑾。从小就喜欢,喜欢了很久很久。
所以……他又能将他如何呢?
第9章 山神之庙9 二十年前
南平王府。
慕容瑾始终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直到玉笛匆匆赶来敲了敲房门:“世子,刚刚探子来报,有情况。”
“进来说。”
“是。”
玉笛轻轻推门而入,向慕容瑾汇报道:“是冷萧,说是出了事……”
慕容瑾默默听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在玉笛汇报完情况之后,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才听得慕容瑾回了一句——
“他早晚也会发现。”
他口中的“他”,是孟钰辰。他察觉到了他在调查他。
虽然是迟早的事,不过他没有想到他会发现得这么快。
“世子,那接下来我们……”
“你先下去吧。”
“……是。”
玉笛退下之后,偌大的书房中又只剩下了慕容瑾一个人。
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他又伸手取出了那封写着情诗的信笺——像是无法控制自己一样的,翻来覆去地看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甚至于如今他即使是闭上眼睛,都能够清清楚楚地记下哪一个字在哪一个位置、用了怎样的笔法。
“小蝶……”
他轻抚信笺,就仿佛在抚摸少女明媚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