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
竹君看到她终于老实了,才回到正殿,告诉王乐瑶。
王乐瑶听了后,也没什么表情,继续翻看宫中的账册,还有自己的嫁妆。
“娘娘,您看这些做什么?”
“陛下想要多建六疾馆,救治更多的百姓,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王乐瑶一边看一边说。
“娘娘,这可是您的嫁妆,用来傍身的!绝对不可以乱用。那六疾馆是以国家的名义建造的,你出再多力,百姓也不会念您的好。”
竹君坚决反对。
就算娘娘的嫁妆有很多,那也是家里给的。陛下治国安.邦,那是朝堂上的事,是君王和大臣操心的事,凭什么要娘娘拿出娘家给的东西。
可王乐瑶以前看不到就算了,如今她亲眼所见那些百姓如何疾苦,若还是视而不见,那她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正如萧衍所说,每个人都想纵意地活着,不想被责任束缚。但已经在其位,便决定了要承担的责任。她是大梁的皇后,若任性地只顾着自己,那能给子孙后代,江山百姓留下什么?
他日,史书会如何评价她?如何评价王氏?
“你拿我的牌子,去把表姐请进宫来。”
“娘娘!”竹君还想劝,娘娘被迫嫁给陛下已经够委屈的了,如果当初嫁到谢家,大不了跟谢夫人分府别居,娘娘还是可以快活地过自己的日子,根本不用如此劳心劳力。
陛下真是用心险恶,说是给娘娘过生辰,实际上就是逼着娘娘去承担责任。
竹君管不了什么天下苍生,她只想守好娘娘。
“快去!”王乐瑶喝了一声。
竹君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
桓曦和最近闲来无事,躺在床上发呆。王家的两个娘子,一个被关到庄子里去了,另一个嫁进了皇宫,没人跟她斗,也没人跟她玩。至于谢鱼呢,被谢夫人看得死死的,要给她挑选夫家。
谢鱼一门心思要嫁的是那个王家大郎,可是王谢两家之前都闹成那样,就差绝交了,怎么可能再做亲家。
何况谢氏宗主谢临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谢羡又迟迟没有起家官,王大郎那个趋炎附势的母亲,怎么可能看得上谢鱼。
谢家当年足以跟王家并称,自从文献公死后,真的是一落千丈,要挂在四姓之末了。
桓夫人王氏敲门走进来,看到女儿在发呆,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在想什么呢?”
“母亲,您怎么来了?”
王氏叹了口气,“你二姐又写信回来诉苦,说是你二姐夫对她不好,姬妾纳了一个又一个。她的肚子也不争气,没办法拦着。你无事便去看看她吧。”
桓曦和摇头,“我可不去,当初是她自己看上庾家的权势,非要嫁给庾家的郎君。如今庾家不行了,她又后悔,日子能过得好就怪了。”她拉了拉母亲的袖子,“母亲,我记得二姐当初,是不是跟沈家议过亲?”
“是的,你还记得这事呢?你二姐命也苦,本来跟沈家议了亲,都要嫁过去了,沈家偏偏出事。还好沈家郎君是个懂事的,主动来退了婚,没有牵连到我们。”王氏幽幽地说,“如今那郎君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权倾朝野的侍中。你父亲也后悔,当初要是拉了沈家一把,何至于是这样的境况。”
“母亲,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本来就是你们对寒门和不如甲族的士族有偏见。花无百日好,那庾家得势的时候何等风光,现在顶着废后母族的头衔,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我好久都没看见他们出来了。”
“所以母亲也不希望你嫁什么甲族了。”王氏摸着女儿的头发,“但你年纪也不小了,再熬下去,就跟那个郗氏老女一样了。”
桓曦和皱了皱眉头,“母亲,您可千万别把我跟郗氏老女相比。她都被陛下赶出都城了,您可盼着我点好。”
王氏被她说的话逗笑,又说:“你整日在外面跑,参加那些雅集谈社,就找不到个称心的夫君?”
“您以为挑夫君是去市集上买东西,不满意还可以随便丢掉的?我当然要看好了,看准了,可不想像二姐一样,将来后悔。”
王氏想想也对。如今四大姓里除了王家,日子都不好过。而王家的风光又能延续多久呢?也许高楼大厦,倾颓也不过是一夜的事情。这些年,实在见过太多了。
这时,凌霄在外面说:“娘子,宫中来人了,皇后娘娘请您进宫一趟。”
桓曦和正闲得无事,听说王乐瑶请她进宫,顿时来了精神,一边从床上下来,一边说:“母亲,我晚上可能不回来用晚膳了。正好看看宫里都给阿瑶生辰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你这孩子,慢一点。”王氏不放心地叮嘱道,“阿瑶是皇后了,不比在闺中时,你可别失了礼数!”
“我晓得的!”
桓曦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她坐着牛车一路进宫,虽说不是头一回看到显阳殿,但皇后所居之处,果然尽显气势。飞檐如凤凰展翅,周围空旷,所有建筑都矮小卑微,只有前方的帝王中斋,与之龙腾凤跃,遥相呼应。
桓曦和走入正殿,对王乐瑶行了个礼,“小女拜见皇后娘娘。”
“表姐不用多礼。”王乐瑶抬了下手,“快坐吧。”
桓曦和觉得这样两个人显得客套了很多,但是在宫中,毕竟尊卑有别。
旁边还有两个女史在记录言行,想来也不能太随意了。
不过,看阿瑶的气色挺好的,皇帝应该没有亏待她。
王乐瑶抬手让殿上的人都退下去,竹君还想说什么,接触到她的目光,也只能跟众人一起退出去。娘娘的性子她最清楚,决定的事,又岂会改变。
等殿上无人之后,王乐瑶拉着桓曦和的手说:“表姐别跟我见外,我们私下还像从前一样。”
桓曦和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一直要跟你用敬语和谦称呢。”
王乐瑶笑了一声,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表姐,你听过都城里新建的六疾馆吗?”
桓曦和摇了摇头,像他们这样出身的女子,真的不会去关心平民的事情。
“陛下和临川王建了这个六疾馆,想用国家的力量,免费给贫苦的百姓治病。但是建康城里的铺子地契几乎全在我们四姓的手里,所以目前只能筹集出一个。可远远不够。需要看病的百姓太多,还有临近郡县的过来排队。我今日亲眼所见,十分震撼。”
桓曦和认真地听着,“你想要我做什么?”
王乐瑶打开一个盒子,把里面的几张房契拿出来,“我出宫不方便,表姐又常能在外行走。这几处房屋,地段都临近大市,原也值不了几个钱,我想让你帮忙交给建康令,辟作六疾馆的新所。”
桓曦和伸手接过,疑惑道:“你怎么不直接给陛下?”
王乐瑶无奈地说:“他是皇帝,怎肯要我的嫁妆。上次我怕国库艰难,要出钱修宫宇,都被他否了。你也别说是我出的,就说是我们几家共同拿出来的,聊表点心意。”
桓曦和把东西塞进怀里,“你都说了是几家共同出力,那我就去建康令那儿问问,要钱要人,他尽管开口就是了。不过这个六疾馆并非只开一时,想要长久下去,钱是很大的问题,恐怕要想想别的办法。”
王乐瑶也知道,现在只能解一时之急,先把那些来看病的百姓安置了再说。
“阿瑶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变成这样。你连家门都很少出,整日被你祖母和长公主拘在家里学习各种技艺,应该是最想要自由的人吧。我以为你被迫嫁给皇帝,逃开了旧时的束缚,会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没想到你现在居然挂心起百姓来了。之前家里的女子入宫做了皇后和贵人什么的,都是更加享受权势富贵。看来你呀,完全被陛下给带跑了。”
王乐瑶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些日子,她虽然很嫌弃萧衍的各种粗糙,但是那人身居高位,还能如此严格地要求自己,而不是贪图享乐,确实对她的触动不小。
“那你喜欢陛下吗?”桓曦和小心地问。
第49章 病。(一更)
王乐瑶似乎从来都没有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跟萧衍初识在数年前, 相处也不过几个月,还谈不上有多了解。
这个人跟她以往生命里出现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出身寒门, 做事狠戾, 不守礼法,有时霸道得无可理喻。但是在他强悍的外表下,也有一颗旁人所无法触及的内心。
但他是帝王, 只要他想,他的心可以分给很多人。
难道要她付出真心, 然后被辜负。日后去嫉妒,去争宠,日日盼望帝王的垂怜吗?她不想活得那么卑微。
帝王家是没有感情的。
“很难回答就不要回答了。”桓曦和说,“我只是随便问问。阿瑶,我不想看到你压抑自己,活得那么累。有时候活得太清醒不是好事, 人生匆匆数十载, 你学学我, 潇洒一点。”
“我自是羡慕你的。”王乐瑶轻轻地叹了声, “姑父姑母也不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
“怎么没逼?我进宫前,母亲还问我怎么整日在外头, 不找个夫君回去。”桓曦和拿了一颗果脯放进嘴里, “好甜。宫里的东西果然好, 连腌渍的果脯都比家里的甜。”
王乐瑶笑着看她, “你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我帮你留意着。”
桓曦和连忙摆手,“还是算了吧。你在宫里有机会见到的男人比我还少,我还是自己找吧。”
王乐瑶一笑,想想也是。
这时, 竹君在外面说:“娘娘,始宁县主已经背完《女诫》了,辛嬷嬷问您,该如何处置。”
王乐瑶淡淡地说:“你让辛嬷嬷带她去文荟殿先住着。始宁县主在宫里这段时间,就让辛嬷嬷贴身照顾她,有事随时向我禀报。”
“是。”
竹君离去后,桓曦和惊讶地问:“始宁县主……就是那个长沙王的女儿吧?她怎么进宫来了。”
“说来话长。表姐怎么知道她?”
“这位可是大名鼎鼎。我在坊间也有耳闻。”桓曦和在民间听到的那些传闻,足够颠覆她的认知,是不敢说给王乐瑶听的。以前的彭城公主虽然任性一些,但有礼法约束着,也不至于做太出格的事。这位始宁县主若不是萧家的人,恐怕早就被人打死了。
提起萧令娴,王乐瑶就觉得头疼。想到她不知要在宫中住多久,还会惹出多少麻烦,王乐瑶觉得还是劝萧衍早点把她送回荆州,让长沙王亲自管教比较好。
“不提她了。我今日在洛阳馆看见阿鱼了。北魏又派人在洛阳馆摆棋局,阿鱼出来迎战,那局相当精彩,可惜你没看到。”
桓曦和奇道:“魏人也是好生奇怪,他们就这么喜欢下棋吗?居然一连派出两个高手,图什么呢?若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欲挑起两国争端,又何必再派皇太子领着使臣团前来。”
经她这么提醒,王乐瑶也觉得事有蹊跷,魏人此举的确处处透着古怪。
“陛下正在见北魏太子。”王乐瑶说,“等他晚间过来,我再提醒他。”
“陛下是不是常过来?”桓曦和揶揄地撞了撞王乐瑶的肩膀。
王乐瑶神色如常,“也不是,他常要通宵达旦地处理政务,只是偶尔来我这里。而且就算在我这里,第二日一早就会离开。”
桓曦和觉得不可思议。萧衍放着这么个大美人不要,一心还挂在政务上。果然能够做皇帝的男人,心智都足够坚定,不得不说,令人敬佩。
*
中斋里面,气氛如同凝固一般。元翊看着自己指缝间的那柄匕首,惊魂未定。
刚刚有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的手指要断了,忍不住大叫。此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萧衍抬了抬手指,苏唯贞等人退开,元翊跌坐在地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元翊,关于始宁县主一事,你打算如何处置?”萧衍问道。
元翊不敢再造词,“孤会修书给父皇,若县主愿意,孤自当把她带回洛阳。但孤的太子妃人选,确实已定,还是朝中的大族,无错不可随意更改。暂时先委屈县主,等孤登了帝位,自不会亏待她。”
萧衍见他态度还算诚恳,不像开始那般张狂,便同意了他所言。
他也不是真的要元翊娶萧令娴,就算元翊同意了,萧令娴和三叔还不一定肯。反正萧令娴一向声名狼藉,也不会在乎这点名声。
萧衍只是看不惯元翊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所以才吓唬他。这些跟他当年出使洛阳时所受到屈辱相比,根本不算什么。那一次,他可是差点连命都丢了。
这次魏帝为了表示诚意,才把储君派来大梁,欲修两国之好。看来魏帝真是老了,不想再开战。
“元翊,你潜入都城,又派人两次在洛阳馆摆棋局,到底所为何事?今日不说清楚,朕不会放你走。”
元翊对萧衍拜道:“陛下,这是我的私事,不牵扯到两国。您还是别问了。”
“是不是两国之事,由朕来判断。”萧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最好说实话,否则朕不会客气。”
元翊无奈,谁叫他犯在萧衍手里,只能说:“孤是来找人的。”
原来冯皇后的妹妹曾经在年轻时失踪过一段时日,虽然后来回到洛阳,但是她失忆了,记不起之前发生过的事。冯氏后来嫁给了北海王,因为貌美而得到专宠。近来她忽然回忆起来,自己流落南朝时,曾被一位恩人好心收留。她记不清恩人的模样,只知道他是个男子,喜欢下棋,棋艺高超,掌心有颗痣。她很想再见恩人一面,当面道谢,北海王爱重她,所以托元翊帮她暗中寻找。
毕竟牵扯到男人的颜面问题,不好太大张旗鼓。王妃已经不记得当年之事,或许两人在她流落时还产生过感情。所以元翊在洛阳馆摆了两趟棋局,看能不能惊动那位恩人来下棋,然后再做打算。
“孤所言句句属实,只是家事不想外扬。还请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