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葙一直不理他,李建深又道:“当然,我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青葙听见,淡淡叹了口气,道:“殿下,你喝醉了。”
李建深看着她,道:“是啊,我醉了,若是能醉一辈子,也是好事。”
一阵沉默开始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建深终于问出了心里隐藏许久的话:
“他当真同我这样像?”
青葙知道他问的是谁,眼睫一颤,看着他道:“脸是很像的,眉眼还有那颗朱砂痣。”
她顿了顿,眼神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里。
“只不过他喜欢笑,无论遇到什么,成日里总是一幅笑眯眯的样子,好像这世上根本没什么事能叫他烦心,我调皮,总是捉弄他,他也不生气,还总是想法子给我买好吃的,他怕我再饿着。”
她笑起来,语气里却尽是怅然。
李建深滚了滚喉咙,在朦胧的醉意里,有无尽的酸涩涌上心头。
这样听着,那个人确实比自己对她好太多。
青葙从回忆里出来,视线扫过李建深空空如也的眉心,似是有些遗憾。
“殿下放心,如今,你们已经不像了。”
李建深听见这句话,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心里一阵发堵。
此刻,他才终于松开青葙,眼神放空,道:“是么?但愿如此。”
……
李建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丽正殿的榻上,一瞬间,他以为又回到了之前同青葙同起同卧的日子,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往身边摸去,却只摸到一手的冰凉。
很显然,昨晚只有他一个人睡在这里。
李建深慢慢将手收回。
他回想起昨日的情景,忍不住将手盖住额头,昨日他虽喝得有些醉,但对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还是一清二楚的,青葙说的那些话更是一字不差的印在脑子里。
他胸口有些发闷,又不知躺了多久方才起身。
宫人听见动静,连忙快步过来,将帐幔挂在钩子上,去伺候李建深穿鞋,却被他拒绝。
“太子妃呢?”
宫人跪下道:“奴婢不知,太子妃只让奴婢们守在这里,等太子起了,伺候您回去。”
听见这话,李建深面上一沉。
自己如今对青葙而言,仿佛是一个烫手山芋,只想忙不迭地将他甩出去。
“下去。”
他自己将鞋子穿了,又起身换上衣裳,抬脚往外走,见到不远处的偏殿门开着,便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他越走近,就越能听见有说话声隐隐传出来。
李建深站在窗外,透过半开的窗户格子往里头看去,只见青葙正着手收拾什么东西,他的唇角不自觉抿起。
“殿下,还有什么东西要拿么?”
只听里头的柳芝对着青葙说道。
青葙摇摇头,“没什么了,我本就没有什么东西,这些也就够了,之前的那些话本就留给樱桃吧,她喜欢看。”
“哎。”柳芝心中酸楚,声音也不似平日里听着清亮。
青葙见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又检查了一遍,见没落下什么东西,便拉着柳芝出去。
两只脚刚踏出偏殿的门槛,便瞧见李建深正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自己。
她面色平静,走过去行礼。
“殿下,您醒了。”
李建深眸色幽深,语气带着些许凉意,道:“就如此急不可耐要离开?”
青葙一愣,李建深心情似乎不大好,她想了想,斟酌了下用词,道:
“有备无患,提前收拾而已,妾自是要等到圣旨下来,才会离开,殿下放心。”
李建深心里的酸涩如泉水般涌动,在他的身体里四处流窜。
他垂下眼帘,转身就要走。
“殿下——”身后,青葙叫住他。
李建深的脚步一顿,停下,他慢慢转过身来,语气里似乎带着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期望:“何事?”
青葙慢慢靠近他。
李建深的胸腔微不可查地跳动起来。
青葙对他行了一礼,道:“殿下,三日后,便是父亲生辰,望殿下准许,能让妾回家探亲。”
宛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李建深眼中的期望瞬间灭了下去。
他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价值,于是便再也难入她的眼。
她对他避如蛇蝎,甚至不愿同他多说一句话,在她心里,他这个太子还不如那个一直对她不管不顾的父亲。
李建深再次转过身去,不再看青葙,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你既然要同我和离,那你要去哪儿,我自是管不着。”
青葙对他行礼:“多谢殿下。”
柳芝看着李建深离开的背影,面带担忧道:
“太子殿下怕是生气了,殿下即便要同他和离,好歹做了这样久的夫妻,何苦这样惹他生气?”
青葙笑笑,并不答话。
李建深如今对她而言,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会不会对她生气,她压根不在乎。
她抬手将柳芝鬓边的一缕发丝塞进她的耳后,道:“走吧,叫樱桃回来,挑一挑给父亲的寿礼。”
柳芝无奈叹气,回头看了一眼李建深离去的方向,转身跟着青葙进去。
太子和太子妃闹成这样,究竟是为何什么,她到如今也没有弄明白。
也不知太后知道了会如何,她如今还在病中,若是听见这事,怕是要好一顿伤心。
第47章 有谁能真正比得过一个死……
春和日暖, 鸟语花香,一大早,李建深下了早朝, 忽略掉众臣或探究或敬畏的目光往外走。
许是他太久没露面, 一见到他眉心那颗朱砂痣没了,底下的大臣,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叽叽喳喳闹个没完。
当然,最生气的莫过于李弘, 但他到底顾着皇家颜面,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将此事揭过便算,倒是几个吵闹的最凶的,被罚了两个月的俸禄。
那些大臣自然不敢再多言,只能在心里猜测太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怎么得了一场风寒的功夫, 眉心的朱砂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仲景心里也甚是纳闷, 拉着魏衍道:“小侯爷可知晓是怎么回事?”
魏衍斜睨了他一眼, 悠悠道:“我不知道,要不秦中书去问问?”
瞧太子殿下方才在朝上的那幅神色, 自然是不想叫人知晓的, 太子的脾气他还是知道的, 他不乐意说的事情, 你若是还没眼色地去打听,那就是想找死。
秦仲景知道魏衍又在诓他,连忙摇头:“我要是有那个胆子,还用得着问你?快说, 到底因为什么?别不是为了那卢娘子吧?”
魏衍歪头看着他道:“我说中书令大人,旁人叫你呆子,你还真把自己成当呆子了?除了卢娘子你就不知道别人了?太子真正的身边人是谁,也不动脑子想想。”
“你说的是——”秦仲景环顾四周,又小心地看了一眼李建深的背影,放低声音道:“你说的是太子妃?”
魏衍刚觉得他还算有救,下一刻,却又被打了脸。
“不会是她把太子的眉心痣给挖出来了吧?!”秦仲景震惊。
魏衍将那只想拍在他肩膀上的手默默收了回去,片刻之后,方才叹了口气走了。
留下秦仲景满脸的疑惑站在原地。
早早将他们甩开的李建深并未听见他们的谈话,只一路往外走,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偏离了去梨园的路线,正在往东宫的方向而去。
他停下脚步,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冯宜在心里叹了口气,太极宫的路数不胜数,太子却偏偏走上了这一条,看来这心里,终究是放不下。
他十分有眼色的开口:“殿下,方才在朝上站了这许久,想必您也累了,不如先回东宫去歇歇。”
听了这话,李建深又沉默了许久,才道:“今日是不是王植生辰?”
“是。”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冯宜以为李建深要让自己选一份寿礼送过去,却见他没了下文。
李建深终究还是回了东宫,他在承恩殿的窗口处站着,冯宜原本觉得他是在看院中的春景,等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李建深站的那个窗口正对着丽正殿的方向,只要稍稍抬眼,便能瞧见丽正殿的屋檐。
他是在瞧太子妃。
冯宜心里五味杂陈,却又无可奈何,都闹到要和离的份上了,还能如何?
他轻轻甩动了下拂尘,道:“殿下,谭琦已到,正在外头候着。”
“叫他进来。”
“是。”
谭琦进来对着李建深利落行礼,“殿下,您叫臣查的那个人已经查到了。”
李建深的手微微一顿,看着窗外晃动的竹叶,沉声道:“讲。”
谭琦恭敬道:“那人名萧安都,因前些年关东战乱,年岁、籍贯皆不可考,此人十分有才干,得人心,却不贪功,松岭之战发生前短短几个月便聚集了六千人马随军作战,是个有才之人,只不过后来……”
谭琦似是有些遗憾道:“后来在松岭之战里同那几万军民一起,被北戎活埋而死。”
当时死去的人着实太多,有许多人死了,至今也不知姓名,仿佛一阵风,在这世间什么都没留下,这个萧安都还是因为眉间带颗朱砂痣,那些幸存的百姓才对他有了几分印象。
李建深听过之后,仍旧站在那里,长久的不言语。
谭琦又道:“殿下,余下的消息,望殿下再给臣一些时间,臣定能查出。”
比如萧安都与太子妃是如何相识,还有他的具体身份。
“不必了。”李建深淡淡道:“你下去吧。”
谭琦张了张口,应是。
李建深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眼睛里是一片暗沉的灰。
抗击北戎,被活埋而死,这样惨烈的死法,若他是青葙,怕是也永远忘不掉。
他绷紧下颚,将手上的象牙扇捏得紧紧的。
怎么就死了呢?若是他还活着,自己或许还有机会,可是他死了。
这世界上,有谁能真正比得过一个死人?
李建深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便有动静从丽正殿处传来,李建深重新睁开双眼,隔着郁郁葱葱的竹叶,瞧见青葙从里头出来。
她今日身穿一件鹅黄宫装,头上堪堪簪了一只木簪,显得十分清爽干净。
不过才三日不见,李建深却隐隐觉得,自己同她已经分别了数月之久。
青葙独自一人出去,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至消失。
这时李建深方才意识到,他好似总是让她一个人,半点不曾尽过一个丈夫的义务。
他想起杨氏每回到东宫来对青葙的态度,不禁微微垂下眼帘。
“冯宜。”
冯宜听见动静,立即从殿外进来,走到窗前,躬身道:“殿下。”
李建深转过身来,淡淡道:“去库里挑两柄玉如意。”
冯宜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是,奴婢这就命人准备马车。”
……
此时,青葙已经出了太极宫,因是皇家车马出宫,百姓们依礼跪在道路两侧行礼。
青葙坐在马车里,倚着车壁养神。
她最近越发觉得身体不如以前,时常发困,她知道,这就是御医所说的病情加重的症状。
虽然开春,但气候仍旧有些寒冷,她下意识地拢紧自己的大氅。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青葙起身,出了马车,踏着宫人放下的脚蹬下去。
因今日是王植寿诞,王府门前倒是热闹,王植和杨氏依着规矩跪在门口迎青葙。
青葙叫他们起来。
杨氏早在她出声之前便起了身,她看了眼四周瞧热闹的人群,眼中透出一丝得意,拉着青葙大声道:
“我的儿,亏你这样的孝顺,还知道回来瞧我和你父亲,这回可是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父亲做寿礼?”
她大庭广众之下问这个着实有些难看,王植不禁咳了两声,道:
“说这个做什么,先请太子妃进去才是。”
“是,是。”杨氏高昂着头,仿佛早忘记了上次将青葙推伤一事,拉着她道:“闺女,咱们快进去,宴席快开始了,就等你呢。”
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一声嗤笑:“得意什么?女儿又不得宠,装什么佯?有本事叫太子喊来我才服她。”
王植脸上有些尴尬,杨氏更是脸似涂了黑碳,难看得紧。
方才说话的那个是林贵妃的娘家亲戚,杨氏自然不敢发难,只能松开青葙,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道:“进去吧。”
青葙垂下眼,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抬脚进去。
今日来的人不算多,但还算热闹,在不少人看来,王植官位虽低,也不是世家出身,但好歹女儿是太子妃。
不管这个太子妃受不受宠,好歹是未来皇后,王植怎么着也算是将来的国丈,就算再瞧不上他,为了这个,也会过来恭贺一二。
众人见青葙来,纷纷见礼,等入了座,便有不少人过来给青葙敬酒,反而冷落了寿星王植。
王植心中便有些不痛快,青葙瞧出来了,便道:“我不会喝酒,诸位敬我父亲便是。”
王植这才喜笑颜开,对着众人道:“太子妃确是不胜酒力,诸位见谅,见谅。”
众人自然只能转移目标,岔开话题,同王植说笑。
杨氏瞧着这场面,觉得十分满意,看着青葙的目光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和蔼。
青葙将酒盅推远些,端起碗甜汤喝起来。
这时,席上又有人开口,明确冲着青葙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