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门。”
“殿下?!”
“开。”
士兵无奈,将城门打开,李建深一人策马飞奔数十里,然而茫茫大地,哪里有青葙的身影。
最终,马儿停下,在霞光下不断地踢踏着蹄子。
李建深坐在马上,脸上一片死寂。
就算追上又如何,一个人存心要走,旁人是拦不住的。
李建深的手紧攥着缰绳,身影被拉得老长。
第56章 思念
对于长安城街头巷尾的百姓来说, 近日发生的两件事着实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坊间趣闻,几个人聚在一处,点一壶小酒, 来二两牛肉, 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吐沫横飞地讨论着。
其一,便是这襄王被放出大理寺一天后的离奇死亡事件。
有传闻说,襄王乃是被当今太子殿下在太后宫中刺死, 这种爆炸性的宫廷秘闻一传十十传百,上至达官贵人, 下旨黎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而太子战功赫赫,又一向勤政爱民,在民间的声望一直很高,而襄王在未进大理寺之前便恶名在外, 不得人心, 所以众人在这件事上倒罕见的为太子说话, 言明定是襄王言语放肆才招来祸端, 太子痛下杀手不过是不得已之举。
不过,众人之所以这样想, 更深一层次的原因是, 太子杀襄王一事, 毕竟是属于皇权斗争, 与他们无关。
更何况襄王失势已久,他死与不死对任何人都不会有损失,圣上只剩太子这一个儿子,未来的天子之位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在言语上得罪太子呢?
所以,除了个别想要以此事博得贤臣之名,名垂青史的‘清流’数次上奏,要圣上惩治太子之外,别的人并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不过躲着人,私下里谈论几句,过过嘴瘾,也就罢了。
而另外一件,才是真正引起众人兴趣的趣事,从达官贵人到街头巷尾的百姓谈论起此事来,皆乐此不疲。
那就是太子与太子妃和离一事。
其实若只是这一件事,众人也不会有多么惊讶,毕竟太子妃出身不高,传闻她能当上太子妃全赖长相与那太子的青梅竹马卢娘子有几分相像。
太子既已经将卢娘子接到长安,那太子妃,哦不,是王娘子必然不会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做太久,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太子与王娘子和离后,并没有要娶卢娘子的意思,甚至于很是出乎意料地待她冷淡许多,竟然勒令她搬出梨园,回到卢家在长安的老宅去。
据说卢娘子搬出来那日,以泪洗面,婢女在马车外劝了一路,卢娘子到宅子里时脸色依旧难看得紧。
这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按理说,卢娘子是太子的青梅竹马,甚至听闻太子当初为了她被赐婚一事同陛下闹翻,后来还娶了同她长相相似的王娘子。
如今同王娘子和离,虽说因为要守太后的孝不能立即将卢娘子接进东宫,但到底应该同她比往常更好才是,怎得反而疏远了她?
酒肆里,几人正想不明白,一人忽然嗤笑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难道还没瞧出来太子对卢娘子压根不是那心思么?像咱们太子殿下这样在战场上杀出来的男人,别瞧他表面君子,其实内里最是霸道,要真喜欢一个女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会想办法弄回家再说,哪里会容她没名没分的在外头?”
“也别说什么是因为圣上不许,经过襄王一事,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会受人胁迫的人,即便圣上不许,太子难道就会乖乖的听命?”
众人觉得有理,便道:
“按阁下这意思,太子往常对卢娘子好,都是做戏?”
否则,解释不通啊。
那人连连摆手:“哎,这我可没说,不过要我猜,即便有几丝情谊,也是儿时的情分,毕竟当年昭贵皇后甚喜爱这卢娘子,后头她没了,又是卢娘子陪着太子,为着这份恩情,太子对她自然不会太差,可若说情爱,怕是谈不上。”
“而且……”他凑近身子小声道:“当年太子同陛下闹翻,也不是为了她,而是因为陛下忘记了昭贵皇后的忌日,并且弄丢了她的遗物,卢娘子被赐婚一事不过是借口罢了。”
众人恍然大悟,若真是如此,倒也说得过去,昭贵皇后死的凄惨,一直是太子的伤痛,太子为此事同陛下闹翻倒是比为卢娘子合乎情理许多。
毕竟,当时他们已经有七八年没见,就是有再深的情谊,太子也不应当那样激动,甚至于不听军令,直接率军孤军深入去攻打北戎,虽然最后胜利了,但瞧着到底危险。
有人仍旧不相信,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别不是你胡扯的吧?你要真了解太子,就说说,最近太子殿下怎么忽然变得这样爱吃那什么……”
有人补充:“紫薯山药糕。”
“对!就是那个糕,弄得长安城的贵人争相模仿,今年紫薯和山药的价格比往年高了十倍不止,你说说,是为啥?”
众人齐齐看向那人。
那人抬手轻咳一声,在众人急切的目光里慢条斯理地喝了杯酒,等到众人实在是等不及要揍他了才幽幽开口:
“自然是……”
众人睁大眼睛。
“因为咱们的前太子妃,也就是如今早已回到关东的王娘子啊。”
众人大失所望,纷纷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阁下不会是想说是王娘子喜欢给太子殿下做这糕点,所以太子才喜欢的吧?”
“哎?兄台真是聪慧过人,来日金榜题名必然有你的一份。”
众人只当这人在发疯。
谁不知道那王娘子只是个替身,虽在太子那里得宠过一段时日,但也不过是表面宠爱,谁也不会当真觉得太子对她有多深的感情。
太子如今对那紫薯山药糕可不是普通的喜爱,简直就是到了痴迷的地步。
听闻他每日三餐,几乎餐餐都要吃上一碟,有一次,甚至都吃吐了,被御医说再吃怕是胃会出问题。
太子自然采纳,扬言东宫不可再有此糕点。
然而第二日,太子便因为食案上缺了紫薯山药糕而生了气。
这些事情被放出宫的宫人传的沸沸扬扬,近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他当真是因为哪个女子而喜欢上此物,那个人也必然不会是王娘子。
毕竟,不说太子同她和离一事,就说她的母家王植一家都被太子在同她和离之前囚禁了起来,就知道不可能。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郎君会愿意同自己的心上人和离?又有哪个郎君会如此对待自己心上人的母家?
因此,眼前这人必然是在胡言乱语。
见众人不信,那人悠悠叹了口气,又饮了一盏酒,道:“不信算了,伙计——,结账。”
他掏出一块碎银扔给伙计:“不用找了。”
然后扬长而去。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见他气质不俗,出手大方,跟他们这些人的穷酸格格不入,便道:“这人谁呀?有人认识么?”
众人齐齐摇头。
魏衍出了酒肆大门,便见冯宜在外头守着,一见他出来,便道:
“小侯爷请。”
魏衍挑眉,跟着他上了停在坊门口的一辆马车。
瞧见里头的人,便笑呵呵唤了一声殿下。
李建深用细长的手指翻了一页手中的书,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道:
“在里头说痛快了?”
魏衍讪笑道:“喝了酒忍不住多了两句嘴,殿下别介意。”
李建深自然不会同他计较这些东西,他来找他是为了旁的事。
“你前日说卢家有了动静,说来听听。”
魏衍听李建深问起这个,便连忙正色起来,道:
“是,上月十九,北戎给卢家送了一封密信,卢二郎虽未回信,但也未曾将此事呈报给朝廷,殿下,您的直觉是对的,只是不知卢娘子知不知晓。”
当初李纪元之所以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同北戎大汗通上信,崔家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而卢家自然也没有像表面上那样置身事外,只不过,相较于做事张狂的崔氏,卢家更加小心谨慎,没有叫太子殿下抓到证据罢了。
而他也一直怀疑,实际上跟北戎真正有交易的,是卢家,太子将卢娘子带回长安,也是为了麻痹他们,叫卢家认为太子为了卢娘子,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从而露出马脚。
“嗯。”李建深似是早预料到一般,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卢家的野心可是不小,他是从一开始就看出来的,只不过除了要引他们露出马脚意外,他还要留着他们放长线钓大鱼。
大周一直不能将北戎完全赶到草原最北边,叫他们再不敢犯大周边境,若是能有什么办法迷惑他们,叫他们作出错误的战略部署来,则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卢家,便是那个迷惑他们的工具。
大周对北戎,已经忍得够久了,北戎亦然。
李建深将书本合上,道:“叫人不要打草惊蛇,等时间到了,再将消息传给卢家。”
魏衍道:“是,殿下放心。”
马车往太极宫驶去,路过曲江池边,外头响起儿童的欢闹声。
魏衍见李建深一直在不自觉捏着书本,便心知他又在想王娘子,不免叹了口气。
既如此思念舍不得,又做什么同意和离,叫人回去。
关东离长安,可是不远,李建深这幅模样,他瞧着也焦心。
但他毕竟是外人,对李建深和青葙的事,他也只能劝一两句,旁的不能多说。
不过依他看来,李建深怕是忍不了多长时间。
魏衍轻轻摇了摇头,掀开车帘,瞧见有人在放风筝,便道: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殿下还是多出来走走,免得在东宫闷坏了。”
然而李建深却不答话,魏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小姑娘正拿着一个草环似的东西玩儿,于是便探出身子,冲那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见魏衍生的好看,于是哒哒跑过来,糯声糯气道:“大哥哥有事找我?”
扭捏了一下又道:“我才刚十五岁,还没定亲呢。”
说完,一双眼睛,直盯着魏衍瞧。
魏衍哭笑不得,道:“小娘子手中是什么?”
小姑娘听他不是来问她姓名籍贯的,有些失望,道:
“这是狗尾巴花编制的草环。”
“狗尾巴花?”魏衍倒是没听过,心中奇怪,李建深怎么一直盯着这东西瞧?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
“卖么?”
魏衍和小姑娘同时讶然。
小姑娘再次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平平无奇的草环,道:“这位大哥哥,你要买这个?”
她想说,这东西路边长的都是,只不过寻常达官贵人们瞧不上罢了。
她见李建深穿戴气质不俗,便知他出身不低,竟不想会喜欢这东西,还要花钱买?
她着实不能把眼前这个高贵冷面的李建深同她手中的草环联系起来。
就在她犹豫的档口,冯宜已经扔给她一锭金子,然后拿过她手中的草环递给了李建深,随即,一行人扬长而去。
等他们走好远,那小姑娘还在看着手中的那锭金子发呆。
她别不是遇见个大傻子吧?
第57章 “你是我的。”
魏衍在半路下了马车, 恭敬对马车行了一礼,目送人走远,想起方才李建深重金买草环的行为, 不禁摇头暗笑。
若从前有人告诉他有一天李建深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定然以为那人是个疯子。
不过,能叫堂堂太子如此魂不守舍,前太子妃也算是位神人。
魏衍背着手长叹一声, 转身进了侯府大门。
李建深回了东宫,并没有往承恩殿走, 而是直接往丽正殿去,自从青葙走后,他日日宿在此处,承恩殿身为正殿,反而空落下来。
宫人正在里头小心洒扫,李建深嘱咐过他们要让丽正殿时刻保持干净, 并且不许他们动里头的东西。
因此他们打扫起来十分小心, 丝毫不敢懈怠, 床榻、被褥不换, 寝殿里的帐幔保持原样,就连青葙喝过水的水杯都要在擦拭过后, 小心地放回去原处。
李建深好似在用这样的方法, 留住青葙在东宫的最后一点存在痕迹。
院内, 青葙亲手种的桃树、梨树开了花, 花瓣飘飘洒洒落了一地,李建深也不让人打扫,风一吹,花瓣越过长廊飞入寝殿, 煞是好看。
李建深将手中草环挂在桃花枝上,静静在院中站立许久。
他想起青葙曾指着这些果树对他说:
“殿下,您别瞧这些果树占地方,等到春天开花,可好看啦,殿下若是有空,到时可过来瞧瞧,保证一瞧,便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她当日也曾高高兴兴邀请他过来看花,只可惜那时的他心里还在想着朝堂政务,只觉得她叽叽喳喳的,十分聒噪,未曾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敷衍点头了事。
如今想来,自是悔不当初。
他对她,好似当真很是差劲,也难怪她会抛弃他,一个人跑了。
如今,她种的树都开了花,却只余他一人欣赏。
风吹动李建深的衣摆,飒飒作响,从远处看过去,显得尤为孤寂。
等到日光渐弱,天边爬上了彩霞,李建深才终于转身进了寝殿。
一名新来的小宫女见桃花树上挂了个早已破败的草环,不禁上前想要摘下来,被另一名同行的宫人拍了下手:
“别动,太子殿下挂上去的,咱们别动。”
小宫女瞪大好奇的眼睛,小声问道:“太子殿下挂这个做什么?”
宫人拉着她走,“别问这么多,只管照办便是。”Ding ding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前太子妃呗,她在这丽正殿住着时,时常编这个来玩,太子不过是想睹物思人罢了。
只是……人都走了,还做这些有什么用?
她拉着那小宫女,往外头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