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药谢姜只堪堪咽下去一半,其余皆洒了,谢珺浅浅叹息,又是去拧了热毛巾替谢姜擦了苍白的小脸,看到她面上因为热气而浮现出些许血色才收回手,还不忘替她掖了掖被角。
今年的冬日比起往年似乎尤为寒冷,前几日已经下了一场大雪,今日又开始落雪,谢珺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眉宇间凝着明显的不虞。
谢姜是在午后醒来的,带着几分茫然的视线在掠过银纹勾勒的床幔时渐渐清明,她闭了闭眼,唤了一声“月柳。”
大宫女月柳是一直守着她的,当即上前来将她扶起,“殿下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姜摇摇头,脑袋还有些昏沉,她揉了揉额角,浅浅的舒了口气,“本宫睡了多久?”
“殿下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太子殿下守了你一整夜,现在还在外殿守着呢。”
谢姜与谢珺同为皇后所出,皇后又去得早,是以谢姜几乎是谢珺一手带大的,二人自幼亲昵,此次谢姜落水,谢珺直接守在这聆雪殿,都不曾回东宫,亲自给她喂药,不曾假手他人。
谢珺几乎一夜不曾合眼,上午谢姜退了烧,谢珺才松了口气,处理完手头上的一些事,靠着小榻小憩片刻。
谢姜打理好自己,制止了星明要喊醒谢珺的动作,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替他盖了张毯子。
不过,就算是这样极为小心的动作,还是将浅眠的谢珺惊醒。
“哥哥醒啦?”
谢姜歪头笑了笑,俏皮的眨眨眼,“要不要和园园一起喝粥啊?”
见她精神不错,谢珺心底那块石头终是落了地,也不耽搁,当即让人上了饭食,毕竟谢姜已经几乎一整天未曾吃什么了。
“你这丫头。”
见小姑娘吃的满足,谢珺忍不住屈指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不准乱跑了,要赏雪去东宫,我看着你。”
谢姜乖巧点头,应了声“好”,笑的明媚,“对了,多谢哥哥替我维护欣欣。”
“我相信你识人的眼光,也免得你醒来跟我闹脾气。”
谢珺替谢姜夹了菜,眯起眼,“此次你落水,是何人所为?”
“不过就是那些个不安分的,哥哥宽心,园园会自己讨回来。”
谢姜放下小碗,拿丝帕擦了擦嘴角,“还有蓁儿,她……”
还未说完,宫人来报,圣人和泽山侯到了。
“泽山侯?”
谢姜眨了眨眼,面上微微惊诧,“哪个泽山侯?”
话落,未等谢珺回答,疏朗含笑的男声便是传到耳边,似是绒绒的日光轻轻点在眉心,听着很是熨帖,“是我。”
谢姜循着声音看过去,视线里出现鸦青的衣袍与雪白的锦靴,来人含笑走向自己,面上带着几分憔悴,双眸却是亮的。
靠的近了,他的眸底便完整的纳了她的眉眼。
从珠帘处到谢姜这段距离,江溆走的很稳,一步一步都在心里数的清晰,以面上的笑敛去了隐藏的悲酸,来到她身前。
她尚未及笄,小小的一只,仰着小脑袋打量他,澄澈的眸底带着明显的懵懂。
“园园,来,这是你皇叔,泽山侯江溆。”
圣人笑着坐下,“你两年前生辰,他还送过你一只小鸟呢,这么快就忘了?”
谢姜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曾经养过一只小鸟,不过在一个春日那只鸟飞出去就没有回来过,自己还为此失落了许久。
嗯……
似乎确实是一个待自己极好的长辈送的。
谢姜当即福身行礼,声音轻快,带着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有的娇憨,“园园见过皇叔,方才失礼,还望皇叔见谅。”
末了,她还眨了眨眼,眸底亮晶晶的。
江溆轻笑,迎着她明亮的目光俯身,掌心按了按她的发顶,颤抖的指尖擦过她柔软的发。
“两年不见,姜姜都长这么高了。”
他听到自己含笑温润的声音,如同一位慈爱的长辈,心头却是钝痛的不止,“连皇叔都不认识了,嗯?”
谢姜吐了吐舌,颇为腼腆,“这不是……园园记性不太好嘛,皇叔放心,园园现在记得了,不会再忘了。”
听到“忘”这个字,江溆手上动作一顿,继而轻轻一笑,拢了拢她发上的小铃铛,“那姜姜不能再忘了。”
“好~”
谢姜重重点头,许是为了显示自己这番话的真实信,她还拍了拍胸脯,扬了扬小下巴,“放心吧,我记性很好的。”
江溆挑眉,面上笑意加深,将手里的小食盒递过去,“这是给姜姜的奖励。”
谢姜眨眨眼,下意识的去看自家父皇,待他点头,才道了谢接过来,“是什么呀?”
见她面色还是有些苍白,江溆按住她的肩让她坐好,自己则是蹲在她身前,含笑看她生动的眉眼,“是瀚城的小点心,听你父皇说你嗜甜,就带些回来给你,你尝尝看。”
嗜甜的谢姜自然是欢欢喜喜的打开食盒,在点心香甜的气味中面上浮现出明显的惊喜,“好漂亮的点心。”
她偏首,正好对上江溆含笑的眸,眸底是她的笑靥,他单膝点地蹲着,身形却还是修竹般萧疏,没来由的让她生出来几分亲切感。
嗯……
这个皇叔好慈祥。
谢姜眨眨眼,笑的乖巧,“多谢皇叔~”
对待自己亲近的人,谢姜一直是柔软的,声音糯糯的,听得江溆心头都跟着颤了颤,骨子里都甜了几分。
他忍住放肆的想法,屈指在小姑娘额头轻轻一敲,“快些吃吧,我从瀚城快马加鞭回来,但也是耽误了两天,莫要耽搁了。”
“好~”
谢姜捻了点心小口小口的吃,还不忘凑过去给圣人和谢珺一起分享,引得圣人好笑的按了按她的额头。
见她吃的开心,圣人这才提起正事,“你此次落水,你哥哥跟我说,你已有打算?”
谢姜手上一顿,“嗯”了一声,将口中点心咽下了,“父皇宽心,有些人需要敲打敲打,这种小事无需劳烦您亲自动手的。”
圣人皱眉,无数种可能在脑中过了一遍,刚想要再问一问,就看见自家小女儿捧着食盒送到江溆面前,笑的眉眼弯弯,“皇叔也吃呀。”
江溆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他接过点心直接吃了,还不忘替谢姜续了杯热茶,按了按她的发顶,“不急,莫要噎着。”
圣人:“……”
很好,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冒犯。
他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故意板起脸咳了咳,试图引来自家女儿的注意力。
然而,谢姜此刻并没有注意到自家父皇这边的情况,而是一边饮茶一边吃小点心,听江溆讲瀚城那边的风土人情。
当然,更多的是讲那边的点心。
她可馋了。
注意到她尽是期待的眼神,江溆挑眉,摸了摸下巴,“我在那边也学了几手,今后做给你吃。”
“真的?”
谢姜睁大了双眼,见男子点头,便是小小的欢呼一声,“皇叔您真好。”
江溆按了按她柔软的发,笑意漫上他整张脸,“皇叔待你这么好,姜姜可不能再忘了。”
“不会的。”
谢姜加重了语气,“皇叔放心吧~”
目睹一切的圣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失宠了。
要不……自己也去学着做做小点心?
第3章 论争宠的小技巧
圣人这边咳了多次,都不曾将自家女儿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倒是谢珺先看不下去了,忍住嘲笑自家父皇的想法,掩唇咳了咳,唤了一声“园园。”
谢姜正听故事听得开心,这才看向谢珺,小手捧着青碧的玉质茶盏,指尖莹白如玉,“哥哥?”
谢珺给了自家父皇一个得意的眼神,还挑了挑眉。
看吧,我在园园那里的地位还是比你高的。
圣人直接黑了脸,气的想拍桌子。
不过,不能在这里拍,这里的东西可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都是他家园园喜欢的,若是他给拍了磕着了,他的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这般一想,圣人便是深深的吸了口气,端着一副慈祥的表情,对上谢姜疑惑的目光,“好了,你皇叔刚从瀚城快马加鞭回来,就不要闹他了。”
谢姜这才注意到,江溆虽然身上打理的极为整齐,但眼睑下有明显的乌青,眸底泛着红血丝,显然是没有休息好。
她当即点头,“皇叔赶路辛苦了,是园园考虑不周,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溆替她续了热茶,这才站起身,随意掸了掸膝盖,适时的按住想要站起来的谢姜,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你才醒来,莫要劳累了,无需送我,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谢姜点头应下,目送着圣人和江溆离去了,才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捧着茶盏继续小口小口的饮茶。
屏退了所有宫人,谢珺这才在谢姜对面坐好,眯起眼打量她,“你实话与我说,此次落水,是不是与她有关?”
谢姜捧着茶盏,笑的清浅,“哥哥,这宫中局势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情无需直接言明。”
谢珺皱眉,放于小案上的手掌忽的攥紧了,“随我回东宫住吧,至少能照看的到你。”
谢姜有自己的公主府,但她甚少去那里,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深宫中的,她一个人,终归是太过危险了。
比如此次,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赏雪,都能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皇后去的早,朝中局势诡谲,圣人如今尚且受到一些牵制,他又是在东宫无法时刻在这里,总会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无需了。”
谢姜放下茶盏,浅浅叹息,“有我在,至少还能压一压一些人的气焰,也能在宫中与你有个照应。”
顿了顿,她继续道,“哥哥宽心,再者,待我及笄了便搬去公主府住,在那之前,我多陪陪父皇吧。”
谢珺无奈摇头,“园园,小心为上。”
“知道啦。”
谢姜吐了吐舌,见自家兄长依旧皱着眉,便是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对了,方才那位皇叔,我感觉有些熟悉呢。”
“你幼时他还抱过你,两年前他奉命去瀚城处理水利一事,我记得你与他挺亲近。”
谢珺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这就忘了?”
谢姜蹙起眉心,摸了摸下巴,“哥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我是不是有一次爬树,爬上去不敢下来,有个人把我抱下来的,貌似就是这位皇叔?”
“不错。”
想起小时候谢姜的一些趣事,谢珺的面色稍稍松动了几分,褪去了几分方才的严肃,“他虽与父皇平辈,但尚且年轻,当时他最宠你,什么都愿意带你玩,此次还快马加鞭的从瀚城回来把点心带给你。”
谢姜眯起眼,忽的轻笑一声,“哥哥话中有话啊,想提醒我什么?”
谢珺挑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何以见得?”
“若是无关紧要之人,父皇不会提醒我皇叔曾送我礼物,哥哥也不会说,我此前与他亲近。”
慢条斯理的拨了拨斗篷上的系带,指尖掠过其上明艳的红梅,谢姜细微的勾唇,“这位皇叔,是父皇的心腹?”
想想也是,不然也不会封他为侯,毕竟他并没有皇族血脉。
“确实。”
谢珺不再隐瞒,索性直接点明,“园园,他的侯府与你的公主府靠近,你在宫外若是有什么事,他可以完全信任。”
谢姜颇为诧异,“当真?”
这位皇叔……真的如此受父皇器重?
这一句“完全信任”,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交代而已。
“当真。”
谢珺点头,语气郑重,“这也是父皇让我嘱咐你的。”
“好。”
既然是圣人嘱咐的,那就说明此人确实是值得完全信任的,她也不再纠结了,当即应下,“我明白了。”
与此同时,何府的祠堂里,何欣媛跪的笔直,面上并没有多少惊慌,“我说过了,我不曾陷害过怀玉殿下。”
祖母周氏却是加重了语气,“那为何其余姑娘们都说是你?难道是空穴来风?”
“是啊,欣儿。”
二房叶氏抱紧了手炉,笑的无奈,语气微微上扬,“你若是当真不曾做过,别人怎会无故诬陷你?”
陈氏含泪抱紧自家女儿,提高了声音,“欣欣说没有就是没有,她从不说谎!”
“大嫂,这可不是小事。”
叶氏依旧紧逼,“陷害公主可不是我们何府能够担得起的,若是我的邺儿受了牵连,影响了仕途,那何府可就……”
周氏眯眼,冷冷看向那依旧面色不变的何欣媛,“欣欣,为何要陷害公主?你可知这样做,会影响到整个何府?”
话落,何欣媛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有人来报,月柳姑娘来了,周氏急忙让人进来。
月柳淡定的见了礼,亲自去将何欣媛扶起,含笑将手里的锦盒塞给她,“今日泽山侯回来了,给殿下带了些小玩意,有一对玉兰簪,殿下当即让给何姑娘送一支过来。”
何欣媛稳住身侧的陈氏,郑重颔首,“有劳月柳姑娘走一趟,殿下可还好?”
“已无大碍,殿下说了,此次赏雪未能尽兴,下次邀何姑娘去东宫赏雪。”
月柳加重了语气,意味不明,“雪大天寒,何姑娘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