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姜本想说“不用”,但见眼前二人皆是一脸严肃,便是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点头应了声“好。”
郑氏这才坐回原处,指尖随意的拨了一下琴弦,开始她今日的授课。
宋沉坐在窗边不去打扰,起初手上还拿着一卷书做做伪装,片刻后便索性放下书卷,定定的看着谢姜的侧脸。
她的羽睫很长,微微翘起,在日光下晕开浅金色。
毫无疑问,谢姜是爱琴的,一部分来自于皇后姜氏,一部分是自己的热爱,手指纤长,拨弄琴弦时骨节在日光下似乎都泛着玉色。
她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裙衫,宽大的衣袂下露出一截手腕,一对手镯静静悬在其上,精致的细花与藤蔓缠绕。
是很漂亮的一对镯子。
指尖随意翻过一页,宋沉眯了眯眼,忽的目光微暗。
他还是第一次见谢姜戴这对镯子。
谢姜喜玉,首饰一般是玉质,平日里戴的手镯大部分是玉镯,简约润泽的样式深受她的喜爱。
今日这对略显华丽的手镯,确实是宋沉第一次见,罕见的不太符合她平日的风格。
不知为何,宋沉总是觉得那对镯子看着很别扭,具体哪里别扭,他又说不上来。
待郑氏授课完,谢姜动了动因为跪坐太久而略微酸涩的腿,面前便是出现深色的衣摆。
宋沉将热毛巾递过去,“擦一擦。”
“好。”
指尖确实被琴弦勒的有些不舒服,谢姜细细的用热毛巾捂过去,“多谢阿沉哥哥。”
青年按了按她发顶的呆毛,嗓音清淡,“无事。”
郑氏默默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热毛巾,瞥了一眼那依旧木着一张脸的宋沉,一时间觉得有些牙酸。
作为祖母,宋沉和谢姜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然是了解自家孙子的小心思,不过她也无意去戳破。
她又嘱咐了几句,给谢姜布置了课业,在由侍女扶着离去了,让宋沉好生照顾着怀玉殿下。
宋沉耳垂微热,淡定点头应下,“好。”
宋沉的书房很少有人来,屏风隔开的一处有一张桌案,是给谢姜准备的。
他让人上了茶点,透过氤氲的茶雾,终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你手上的镯子……”
“嗯?”
小姑娘眨眨眼,举起自己的手腕,“这个吗?”
宋沉“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间问她,“是何时有的?此前一直不曾见过。”
“我也记不清楚了,想必是父皇或者哥哥送的吧。”
谢姜无所谓的摊手,指尖戳了戳手腕上的跳脱,“很好看,就戴着吧。”
既是如此,宋沉也没有多言,“你喜欢便好。”
谢姜的练字一般是宋沉监督和检查,同样的,谢姜也喜欢看宋沉练字,今日她抚琴累了,自己懒得再动笔,便缠着宋沉写字给她看。
宋沉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小姑娘就那么捧着小脸在一边看着,目光太过明显,宋沉落笔时手指颤了颤,一滴墨落在纸笺上。
“阿沉哥哥不舒服吗?”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宋沉深深的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道了声“无碍。”
谢姜在宋府用了饭,宋沉将人送回宫,刚走入聆雪殿,她便看到了在廊下不住踱步的谢曙。
“二哥?”
注意到他不好的面色,谢姜亦是蹙起眉心,“出事了?”
“算是吧。”
谢曙让她先坐好,将袖中的一封信递过去,眉头紧皱,“你看看。”
信封上的自己不算陌生,谢姜接过来将信中内容细细看过去,闭了闭眼,“我想去一趟园洲。”
谢曙直接拒绝,“不行。”
“为什么?”
她眨眨眼,扯了扯他的衣袖,“二哥放心,表哥和外公在那边,他们会照顾好我,我不会有什么危险。”
谢曙浅浅叹息,揉了揉她额前的发,“路上我不放心,最近事情太多,我不能陪你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而且,近日柳相国和姚尚书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连表面的平静也难以维持,谢曙担心谢姜路上出什么意外。
他和宋沉都太忙了走不开,没人看顾着她,他是真的不放心。
二人僵持间,一道声音冷不丁的响起,“我陪她去吧。”
第38章 别怕
谢姜回过头, 看到青袍的男子大步而来,在她面前停下,微微一笑, “我陪你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姜直接伸手扯住了江溆的衣袖, 往他身侧靠了靠,很是得意的对着谢曙挑挑眉。
谢曙揉了揉额角, 莫名觉得有时候皇叔这么无条件的宠孩子也有不好的地方。
“皇叔……”
他有些无奈,“这段时间,园园不适合出远门。”
谢姜身份特殊, 牵连到姜氏, 前段时间姜氏反将一军收拾了姚尚书手下一批人, 此时若是贸然出华京, 怕是会出意外。
“我会护送她到姜府, 回来也是我去接,届时与她一同回华京。”
他安抚性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胳膊,“我正好有事要去一趟苗疆, 她与我一路, 也安全。”
闻言,谢姜的目光顿时亮了亮,当即眼巴巴的看向谢曙, 开口就是软绵绵的撒娇,“二哥, 我保证不乱跑,路上一定听皇叔的话,到了那边一定听外公的话。”
说罢,为了证明自己所言的真实性, 她努力睁大了眼,定定的看着仍旧一脸纠结的自家二哥,刻意撅起嘴,“二哥~”
谢曙下意识的抖了抖胳膊,屈指在她额前敲了一记,“好好说话。”
一听这语气,谢姜就知道自家二哥多半是同意了,当即收敛了面上的表情,规规矩矩的站好,“好的二哥。”
“真是……拿你没办法。”
谢曙沉沉叹息,这才对江溆拱了拱手,“园园顽皮,劳烦皇叔多看顾些。”
“无妨,应该的。”
江溆伸手横过小姑娘的脊背,将手搭在她肩头,将她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谢姜眨眨眼,乖巧的靠过去,不忘再保证一遍,“二哥放心,我保证听话。”
因为身高问题,从谢曙的角度看过去,谢姜几乎整个人陷在江溆的臂弯,娇小而乖顺。
江溆笑的自然,眸底溢出的是熟悉的宠溺———对谢姜的宠溺。
谢曙忽然觉得有些古怪。
皇族这么多的小辈,江溆唯独对谢姜有无尽的耐心和宠爱,似乎谢姜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她要什么他都会取来送到她面前,容不得旁人让她受丝毫的委屈。
和圣人与太子有的一拼。
但谢曙总觉得江溆和圣人太子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一时说不上来。
他太过宠爱谢姜了。
见自家小妹对江溆流露出的自然的依赖,谢曙默默地“啧”了一声,有些牙酸。
他才不承认他吃醋了呢。
“那父皇那边……”
“我去和他说。”
说着,江溆稍稍垂首按了按谢姜额前微乱的发,“放心,他会同意的。”
此次谢姜的外祖母文氏病重,她本就是年迈,此次的病来势汹汹,约莫是时日无多了,谢姜与她感情极深,于情于理,是该去陪陪她的。
且她的姨母姜宁菡亦是已经缠绵病榻许久了,她本就体弱,此次的病亦是极为凶险的。
姜宁菡到如今都未有子嗣,平日里最宠爱的便是谢姜,几乎是将母爱都倾注到了自家孪生姐姐的女儿身上,小到一方丝帕,大到一套裙衫,她都会一针一线的亲手制作,可见她对谢姜的爱。
此次文氏和姜宁菡皆是病重,谢珺忙于瀚城水利之事抽不开身,江溆知道,若是谢姜不能去一趟园洲陪陪两位长辈,怕是会难受许久的。
说服了谢曙,谢姜显然有些兴奋,看的江溆忍不住按住她的肩,“去收拾收拾,我去和你父皇说。”
“好~”
谢姜连连点头,“多谢皇叔。”
说罢,她便径自转身跑了,发上的珠花碰撞间发出细微的声响,听着很舒服。
圣人本来打算的是让谢姜准备些礼物,让人送去园洲的,毕竟如今形势紧张,谢姜不通武艺,又没个可靠的人跟着,他实在是不放心。
既是江溆愿意护送她去园洲,他自然是同意的。
将事情吩咐下去,圣人才想起一件事来,“你怎么忽然想着去苗疆?”
注意到他面上的好奇,江溆只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那里有个东西,姜姜兴许会喜欢,我去取来送她。”
圣人:“……”
江溆怎么比他还像爹?
园园到底是谁的女儿?
这般一想,圣人心底当即升起一股危机感,猛地放下手中奏章。
江溆被他这么突然的一出吓了一跳,本来还想着路上怎么和自家姜姜相处呢,直接给吓没了。
见成功引来他的目光,圣人也坐直了,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语气郑重道,“其实啊,孩子还是自家的更亲一些。”
“嗯???”
江溆茫然,“所以?”
“园园是朕的女儿,不管如何,始终都是。”
见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圣人索性也放弃了旁敲侧击的迂回想法,直接摊开来说,“你若是想有个孩子,尽早成婚吧,自己的孩子宠起来更亲近点。”
园园是他的女儿!亲生的!血浓于水的那种!
为什么江溆总是要跟她抢女儿呢?
这年头抢什么的都有,抢女儿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偏偏还发生在自己身上。
更过分的是,貌似自家女儿跟眼前这位笑面虎很亲近,都快赶上他这个父皇了。
一想到这个,他更郁闷了,看着江溆的目光很是不友好。
江溆将他的话完整的在心里捋了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发现了呢。
“臣明白。”
他恢复了平日的笑,淡定将手里东西整理好,“姜姜始终是陛下的公主,臣并没有要争抢的意思,只是。”
他刻意顿了顿,面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沉吟几息后才继续道,“姜姜这孩子看着可人,臣总不能冷眼待她。”
圣人心中思量一番,好像确实是这个理,再者,听人夸自家女儿,他自然是乐意的,便不再多言。
有江溆准备一切事宜,谢姜只需要简单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前去园洲需要些时日,还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江溆将她送到姜府后还要去苗疆,谢姜索性将小白和白白送到了谢曙那里,让他帮忙照顾一下。
江溆准备的很快,不过两日便可以动身,谢姜被江溆扶着上了马车,还不忘探出个脑袋对圣人挥挥小手。
“父皇早些回去吧,此处风大,莫要着凉了。”
圣人点头应下,却是看向面前剑袖紧束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一路小心。”
虽只有四个字,但江溆也明白其中轻重,他郑重点头,简单道别后上了马车。
出华京的过程比较顺利,马车里准备了茶点和话本,有月棠陪着,谢姜也不会太过无聊。
此次主要是泽山侯出行,目的地是园洲姜府,对外隐瞒了他去苗疆的事情,也隐瞒了怀玉公主前往园洲一事,这一路还算平静。
中途停下来休息时江溆会过来问谢姜的情况,顺便跟她闲聊片刻解解闷,有时还会送来一碟剥好的瓜子,顺便揉一揉她的脑袋。
谢姜百无聊赖的将话本又翻过一页,随手捏了几颗瓜子到嘴里,“啧”了一声,“皇叔的手真巧,做的点心好吃,剥的瓜子也这么好看。”
一旁的月棠嘴角抽了抽,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那小碟里的瓜子,也没觉得和其他的有什么不同,怎么就好看了?
许是因为一路跋涉,谢姜面色略显苍白,眉宇间透露着明显的疲倦,月棠上前去替她按揉着额角,“殿下若是累了,便靠着奴婢休息片刻吧。”
此处距离园洲还有一段距离,是以,这样一路颠簸跋涉的日子还是需要几天的。
谢姜闭了闭眼,只觉得胸膛似是有无形的压力,压迫的她呼吸有些不顺,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锤了锤自己的心口。
“殿下?”
见她这般,月棠当即扶住她,“殿下哪里不舒服?”
谢姜摇头,伸出一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小点声,别惊动了江溆。
“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说着,她放下手中话本,将手边东西收拾好,“我小憩片刻。”
月棠轻手轻脚的让开,拿了轻薄的毯子替她盖上。
片刻后,浓重的睡意间,谢姜听到了零乱的马蹄声,她刚睁开眼,便是看到了面色严肃的月棠。
她揉了揉眼,“怎么了?”
月棠靠近了谢姜,呈现一幅保护的姿态,“殿下且安心。”
下一刻,利刃交接的声响传入耳中,谢姜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撩开车帘,却是有一抹温热溅在其上,晕开一片的深色。
谢姜自然能够猜出来是什么情况,她眯了眯眼,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拍了拍月棠的胳膊,“别怕。”
月棠面色苍白,一手攥紧了衣袖,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觉得心跳快的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她不过是深宫的一个宫女,平日里伺候着千娇百宠的怀玉公主,哪里遇到过刺杀这种事。
车帘上又有了一摊血迹,谢姜尽量不乱动,侧耳细细的听外面的动静。
混乱间,车窗被敲了敲,继而便是男子一如既往清润的嗓音,“姜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