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男子却是轻笑一声,语气意味不明,“这么说来,你是不能解了。”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去,随意的摆了摆手,“回家去吧小姑娘,莫要耽误旁人时间。”
“谁说我不能?”
苗苗跺了跺脚,脚踝上的银环碰撞间发出清越的声响,“整个苗疆都找不出比我更熟悉双生蛊的人了!”
江溆脚步停住了,唇边笑意加深。
果然是小孩子。
苗苗还处在孩童心性,与江溆别扭了片刻便带着他们走向自己的住处,声音脆生生的,宛若莺鸣。
“那个中了双生蛊的人是你什么人吗?我看你很担心。”
江溆目光微动,满是疲倦的面上渐次覆上温柔,“她是我……很重要的一个人。”
顿了顿,他迎上苗苗疑惑的目光,轻笑出声,“是我的珍宝。”
“所以,我必须要救她。”
他抬眼,对上迎面而来的带着打量与质疑的陌生目光,语气郑重,“我不能没有她。”
陌生女人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微沉的面色显示出她的不虞。
“咦?阿娘?”
苗苗当即小跑过去,抱住女人的手臂,“你怎么来啦?不是说让我来接人的吗?”
女人揉了揉苗苗的脑袋,对江溆微微颔首,“朵沙。”
“在下江溆。”
朵沙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那位中了蛊毒的人,是谁?”
江溆呡唇,有些迟疑,毕竟现在朵沙并没有答应救治谢姜。
“那我换一个问法。”
朵沙将苗苗拢了拢,“那人出身何处?”
第42章 于万人中万幸得以相逢
“华京。”
“华京?”
朵沙眯了眯眼, 面色不明,“这么说来,她是位贵人了?”
江溆微微一笑, “她是我的贵人。”
朵沙撇嘴,带着人走入院子, “让我看看她。”
注意到男子疑惑的表情,朵沙明显有些不耐烦, 屈指敲了敲桌面,“画。”
江溆这才注意到桌上已经摆好了作画需要的东西,他皱起眉, 有些犹豫。
朵沙自然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她无声的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安抚人心的话, 开口却是毫不留情, “你放心,我对你那心上人没有兴趣,我只是有件事需要确认一下, 此画不会有其他人看到。”
她将“心上人”三个字咬的极重, 是明显的调侃,江溆耳垂微热,但不得不说心情是不错的。
既然朵沙都这么说了, 江溆也没有迟疑,很快挽了衣袖拿了狼毫落笔。
谢姜的面容早就已经深刻的印在了他心头, 是以他落笔时没有丝毫的犹豫,简单的线条很快勾勒出她的眉眼。
待他放下笔,夕阳已经收回了灼灼的金光,微凉的风吹过了他的侧脸, 他因为来的着急,脊背上早已覆了一层薄汗,风吹过时让他平白觉得有些冷。
江溆理了理衣袖,侧过身子让朵沙上前。
“咦?”
苗苗眨眨眼,伸手指着那画上之人,“这人好生熟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朵沙将小姑娘揽到臂弯,目光掠过画上少女的眉眼,面色意味不明,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眯起了眼,让人猜不到她的情绪。
江溆亦是屏住了呼吸,定定的看着她,隐在袖中的一只手不住的收紧,骨节都泛着森白,可见他的紧张。
谢姜自幼待在皇宫,后在东宫长大,不可能来过苗疆。
他不过是想找到解双生蛊的方法,没想到,竟是能够牵扯出这条线索。
“看来,我猜的不错。”
朵沙沉吟少许,这才缓和了面色,“我会让苗苗前去帮她解蛊毒,毕竟……她身上的双生蛊来自我这里。”
“什么?”
江溆的瞳孔微微一缩,失了平日的语调。
“双生蛊本就近乎失传,当年是我的疏忽,让有心之人有了可趁之机,我会负责。”
朵沙揉了揉额角,面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目光飘忽着落在画上,浅浅叹息,“我这里有个故事,想必你会感兴趣。”
江溆闭了闭眼,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嗓音低沉,“请讲。”
事关给谢姜种下蛊毒的元凶,他自然感兴趣。
只要想到上一世他的姜姜被折磨的满身血色,毫无生气,他的心头便是不住的抽痛。
他的姑娘最后凉在了自己怀里,成为了他余生折磨他的梦魇。
想到这里,江溆不由得眯起眼,眸底似是化开了一滴墨,浓郁的掩住了他的真实情绪。
许是察觉到眼前男子情绪不对,欢脱的苗苗也安静下来,接收到自家阿娘的眼神,便是主动去准备的热茶。
江溆晃了晃茶盏,直接仰头一饮而尽,闭了闭眼后情绪才平复下来。
“抱歉,想到了一些事。”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笑,收敛了方才的戾气,现在他又是那个温润如风的年轻侯爷,开口让人听不出什么端倪,“请讲。”
朵沙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语气笃定,“那个姑娘,对你很重要。”
提起谢姜,江溆的面色便是柔和了几分,他点头“嗯”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扭捏,“世上之人千千万,但她只有一个。”
他的眸底漾开了层叠的光,宠溺几乎要溢出来,眉梢的笑意似乎都是甜的。
朵沙的神色稍稍动容,染了深紫蔻丹的指甲带着明显的侵略性,她随意的摆弄着面前的杯盏,“此事差不多过去了该有二十年了。”
***
许是因为谢姜的到来,姜宁菡搬回了姜府居住,每日里陪着小姑娘和姜月霜,兴致好的时候还会手把手教她们刺绣。
文氏整日的缠绵病榻,只有在中午时分会走出房间走一走,谢姜每天都会去她院子里请安,在她精神不错的时候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一场夏日的大雨过后,姜宁菡病倒了,整日的高烧,怎么都退不下去,直接让谢姜红了眼眶。
“哭什么?”
她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费力的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我没事,睡一觉便好了。”
“姨母……”
谢姜趴在她膝头,任由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晕开在素色的裙摆上,“你说要陪我去游湖的,可不能食言啊。”
“自然不会。”
姜宁菡轻轻的抚着她柔软的发,指尖挑起一缕青丝细细的在指尖把玩,“别哭,我真的无事。”
谢姜咬了咬下唇,努力将眼泪逼回去,耍赖似得在她膝头蹭了蹭。
“怎么现在这么会撒娇啊。”
头顶响起女子柔柔的笑声,接着鼻尖便是被轻轻刮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园园这么黏人啊。”
谢姜哼唧了一声,替姜宁菡将毛毯掖好,坐直了身子去试了试药碗的温度,确定是适合的,才端起来递过去,“姨母,喝药。”
她的语气很是一本正经,面上带着几分严肃,饶是姜宁菡也不免被逗笑了,伸手去捏了捏她软绵的脸蛋,宠溺的应下,“好的,听园园的。”
实在是她最近喝的药太多了,她已经心生不耐了,不想喝。
不过,在神色认真的谢姜面前,她还是选择直接将药汁一口饮尽,末了还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谢姜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她回到床榻上躺好,替她掖好被角,自己则是随意的坐下来,“姨母先休息片刻,我在这里守着。”
姜宁菡忍着浓重的困意,捏了捏她的手掌,“你无须守着我,去和霜儿玩吧,这园洲好玩的地方很多。”
“我和表姐明日再出去玩,今日我守着您。”
说着,她还示意了一番手中的书卷,“我不会无聊的,姨母安心休息吧。”
姜宁菡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带着几分隐忍,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在袭来的困意间缓缓睡去了。
谢姜理了理床幔,放轻了脚步去关了窗。
对于她来说,姜宁菡可以说是另一个母亲,弥补了早逝的母后在她生命中的遗憾。
母后因为体弱而没能撑得过一个冬日,去的时候还年轻,如今的姜宁菡亦是呈现油尽灯枯之态,总让她有种莫名的心慌。
她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谢姜不希望她有事。
***
双生蛊极为恶毒,且种下能够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就算是在它的发源地苗疆,也是差不多失传了的。
而整个苗疆,仅存的活的双生蛊,便在朵沙家中。
当时的朵沙不过是个初长成的烂漫少女,好奇心极强,对古籍上记载的一切都有着强烈的探索的欲望。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夏日,她在苗疆的入口捡到了一个人,一个容色倾城的少女。
少女身上满是伤痕,隐隐间还有中毒的痕迹,朵沙不忍她一个人被苗疆的毒虫撕咬,便是做主将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细心的替少女包扎伤口,熬了药喂她,给她自己的衣裳穿,两日后少女才醒了过来。
少女说,她名“阿璇”。
阿璇生的精致温雅,说话温声细语,待人亦是温温柔柔的,一双眸似是含了薄雾,让人一看便会软了心肠。
常年与毒蛊作伴大大咧咧不知温柔为何物的朵沙也不意外。
阿璇一看便是经历了追杀,朵沙并未主动去问,只细致的照顾她直到她伤势恢复,才试探着问出了她的来历。
阿璇来自大齐华京,被心上人抛弃,因为身份特殊而遭遇追杀,一路逃到这里。
朵沙当时尚处在心思单纯的年纪,并不会去深究阿璇话中的漏洞或是细致的去观察她言语上的真实性,只听她说了自己的经历后便是直接决定将人留了下来。
朵沙是家中唯一的女儿,是以她对这个新来的妹妹抱有极大的好感,什么好的都会留给她,外出还会记得给她摘花。
阿璇在她家中留了大约三个月,在深秋的一天不知所踪。
同样不知所踪的,是她新制出的双生蛊。
“也就是说,她偷走了双生蛊。”
江溆沉吟少许,面色谨慎,“那为何如此肯定我家姜姜所中的双生蛊便是你所丢失的那个?”
朵沙轻笑一声,示意了一番一旁的苗苗,小姑娘心下了然,转身回房拿了什么出来,递给了朵沙。
“阿璇说她出身于言情书网,待在我家中的时候教会了我琴棋书画,还亲自画了我与她的画像送与我。”
说着,朵沙展开手中画卷,稍稍侧身,示意江溆上前。
江溆只看了一眼,便是愣在了原地。
谢姜的眉眼与皇后姜氏生的极为相似,皆是纤纤楚楚的容色。
画卷上二人皆穿着苗疆的服饰,发上戴了同样的银饰,一人明显是朵沙,还有一人,容貌是江溆极为熟悉的。
那分明是皇后姜氏!
阿璇……
“难道……”
江溆呼吸一滞,只觉得脊背上升起一股凉意,直接透彻了心底。
皇后姜氏,出身园洲姜府,闺名———
姜宁璇。
第43章 契阔
煎熬了几天, 姜宁菡的高烧总算是退了下去,谢姜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女子清减了不少的面庞, 带着几分后怕。
她知道,姜宁菡的身子已经呈现颓败之势了, 像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有,还会更严重。
不管她怎么回避现实, 但事实便是如此,姜宁菡的时间不多了。
“盯着我看做什么?”
姜宁菡有些好笑的捏了捏小姑娘鼓起的面颊,“你也累了, 早些去休息吧。”
谢姜确实是累了, 便没有拒绝, 挽着姜月霜的手臂回去了。
既是姜宁菡的烧退了, 文氏这几日精神也好了不少, 谢姜便与姜月霜出了姜府,上了画舫去游湖。
园洲多水,夏日的绿荫与细碎的繁花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从高处看过去能看到一座座端庄的小桥, 桥下是层叠的涟漪,摇曳了其上经过的行人的身影。
谢姜百无聊赖的扒拉着雕花的窗,手上端着一盘樱桃, 随意的捏了一只扔到嘴里,浅粉的唇瓣看着比樱桃更为水润。
姜月霜正细细的看着手里的一方丝帕, 是素蓝的颜色,角落里丝线勾勒出一个“霜”字。
少女面上的娇羞太过明显,纵使谢姜这般未曾接触过男女情爱的小姑娘都能察觉的到。
她索性靠着窗以手肘支撑着自己站好,“表姐, 从我们上了这画舫,你就一直在看这帕子。”
姜月霜像是被发现了什么小秘密,不仅跳了一下,还猛地后退了小半步,握着丝帕的手藏到了身后。
“你……你胡说什么?”
许是因为紧张,她说话都磕磕绊绊的,没了平日的端庄模样,目光躲闪,“你好好吃你的樱桃,别乱说。”
谢姜本想小小的调侃她一下,却是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不由得“啧”了一声,“我方才有说什么吗?”
说着,她又是扔了个樱桃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抱着手臂绕着姜月霜走了一圈。
姜月霜索性将丝帕藏入袖中,也跟着小姑娘转了一圈,“你……看我做什么?”
下一刻,一只樱桃被塞入了她口中。
“我看我的表姐生的好看,便宜那位李公子了。”
谢姜无辜的耸耸肩,这才回到窗边靠好,“我知道你与那位李公子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表姐,今日我们是来游湖的,不是来让你思念的。”
“我知道那帕子好看,但是你也看看外面的花,看看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