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了咬唇,盯着苏有辞,“他手里拿着不少余家的证据,很重要。”
“放心,早有人盯着,不过天子脚下,倒也不是谁都能那么容易就草菅人命,还神不知鬼不觉。”
苏有辞牵着她进门,突然说了句不相关的话,“我和嘉禾只是打小认识,并无别的。”
瞧见妙玲抬头朝自己打招呼的虞卿,听到这话愣了下,一时没转过来,等反应过来,瞬间笑起来。
“嗯,我知道。”
苏有辞之前说的话或许是对的,她能让苏有辞心甘情愿被拿捏。
第59章 ……公子,我疼。……
七月十五, 中元。
早在前两日城内已有人家祭祀了先辈,倒不是因为怕今日人多,只是京中有不少外乡人, 各地风俗有所不同,从七月十三开始,就已算得中元了。
虞卿早早起床,正在清点今日要带去祭奠父母的香烛、贡品, 一件件仔细检查, 生怕漏了什么。
六子在院子里整理东西, 见妙玲把备在路上吃的点心盒子放到一旁, 不由问道:“姑娘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 妙玲姐姐你要去看看吗?”
闻言妙玲往屋里看了眼, 随即摇头, “放心, 姑娘是个有分寸的, 出不了事。”
她对余家的事虽不是全然知晓,但双亲离世,她却能感同身受, 她也是打小没了父母的人。
两人话才说完,虞卿便拎着盒子走了出来。
“车马备好了,我们趁早去, 也好早些回来。”
妙玲笑着点头,拿起食盒叫上六子, “车夫在巷口等着了,姑娘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出发。”
虞卿答应了一声,低头理了理篮子上盖着的布,想到前几日的事, 轻眨了眼睛,将情绪压下去。
徐管家给她的那几本账,她已经全部给了苏有辞,只是没想到,苏有辞不知晓此事,她原以为苏有辞已经提前问过徐管家了。
余二倒真是胆大,朝廷早已明令禁止民间放私贷,还敢公然往外放,几万两银子净赚两万,这样的暴利,做一辈子大牢都是轻的。
余家的确安生不了多久了,她总觉得那日苏有辞的话就是一个预告。
“姑娘?”
妙玲见虞卿走着走着溜了神,不由出声提醒,“咱们该上马车了。”
闻声虞卿回过神来,无奈笑了笑,她倒也不是真的那么大度,能对余家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偶尔施些伎俩,让余家问题暴露出来,交给能处置的人,不也公平得很?
不以其余手段收拾这一家人,不代表不能用正当手段给他们定罪,余家上下,谁无辜?
都不无辜。
虞卿上了马车,见妙玲整理食盒,又在弄马车里的东西,便倚着车壁,从小格子里抽出一本书来看。
是上回苏有辞落在车上的一本杂记,记录了不少民间杂谈。
从前虞卿在余家时,少有这些书看,学的不外乎是女诫、四书五经,先生教授的也都是些诗书,杂记几乎不让碰。
—
马车行至城门处,六子代为在守城士兵那里登记了后,才得放行往城外去。
官道上不少出城祭拜后回来的,也有才去的。
虞卿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看着往来的车马,心里的愁绪并不算浓烈,她虽难过,更多的是心结未消。
可如今,余家背后的靠山大厦将倾,她的心结,或多或少散了一些。
收回手,虞卿半阖着眼靠着休息,心绪平静。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在墓地外的路边停下,车夫叩响了车壁,虞卿不等妙玲提醒,就睁开眼。
妙玲见状,兀自提着食盒跟竹篮下了马车,在车旁等候虞卿。
虞卿下车后,从妙玲手里接过竹篮,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山丘,目光幽深,停了片刻才道:“劳烦马叔你和六子在这里等候片刻,我去去就回来。”
说完这话,虞卿带着妙玲沿山路小道往山丘上走。
林木葱郁、河流环抱,是一处不错的风水宝地,虽比不上那些达官贵人看中的墓地,却也算得不错,寻常人家也买不到这里的地。
小道上往返的零星几个人,虞卿只身携着妙玲往上走,脸上戴着面纱,对旁人并不好奇,也未引起别人关注。
直至走到墓前,虞卿都未开过口,让妙玲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虞卿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就是这里了。”
虞卿弯腰放下手里的竹篮,低声说了句,“父亲出殡时,我跟到这里,想多待一会儿,可余家的人说我晦气,爹爹见到我也不会高兴,把我带了回去,不曾想,再来这里竟隔了快一年。”
妙玲正蹲在地上摆弄香烛和供品,听到虞卿低声说出的几句话,动作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虞卿。
父亲才亡故,就被赶出家门,又是用了那样的借口,任谁都难以接受,更别说虞卿那时年纪尚小。
“姑娘……”
“其实我并不是没怨过,我怨爹爹临死前都不愿意见我,也不愿意信我,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他虽在家的时间不多,可从未怠慢过我,待我亲厚,怎么就能不信我呢?”
虞卿说着缓缓蹲下,“那时我就想,爹爹为何不信我。”
后来虞卿想明白了,不是不愿意信她,是大多数人眼见为实,都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
可是眼盲也该心不盲,若、若是再给些时间,说不定她爹爹就能反应过来,余二所言都是假的,是在污蔑她。
也有可能,临死前爹爹是愿意见她的,只是被拦下了。
“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如今这般,我想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安心的。”
妙玲将理好的一炷香递给虞卿,眼神里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温和,竟像是在看晚辈一样,“现在你有我们,还有公子,任谁都不会冤枉你了。”
闻言虞卿怔了下,随即点了点头接过香,在烛上点着,轻轻晃了两下灭了明火,这才挺直背脊站在墓前,目光沉了沉,敛下一口气,恭敬行了三拜。
弯腰将香插进香炉,虞卿拨了一下供品,摆正了之后立在墓前,看着墓碑上的墓志铭,熟悉的两个名字被刻在了上面,目光落在了被磨平的地方,她的名字甚至被抹去了。
余家做得可真绝,真不给自己留后路。
妙玲正要开口问她,顺着她目光看去,还未开口,便瞪大眼了。
竟然被除名了?这可是大事,不仅新碑上不见名字,连旧的那块也没了,余家这是多狠的心。
虞卿垂下眼帘,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余家,好个余家,连她在母亲碑上的名字都磨平了。
“你这个女人,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你还敢来你爹娘面前祭拜?你就是死了到下面他们都嫌你脏!”
虞卿和妙玲因为墓碑的事走神,忽然有人嘴里嚷嚷着从旁边扑了过来,直接把虞卿扑倒在碑上。
妙玲登时吓住,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拉开披头散发的妇人。
疼。
虞卿只觉腰和背撞在坚硬的石板上疼得厉害,完全直不起身,艰难地阻止眼前的妇人对自己拉扯。
“当众打人,你是想进大牢吗?”
虞卿气短地说了一句,蹙眉盯着对方,“还是余家如今都要进大牢了,你想罪加一等不想活了?”
说着话,虞卿趁着妙玲拉开对方的时候站起来,扶着墓碑压根没办法站稳,稍微动一下都觉得疼得脑仁跟着疼。
目光冷冷扫过对面的人,泼妇一般的余二夫人被妙玲死命拉住,谁能想到几日前这还是那风光无限的征虏将军府亲家。
“你想坐牢,我成全你,你想死,今日也得在这里磕三个头向我爹娘、向我赔礼道歉再死,否则你凭什么死?”
虞卿语气森冷,隔着面纱也能看出脸上的阴沉,“觉得血气上涌是吗?当日我被赶出门时,我也是这般想的,不过天道轮回,恶事做多了,会遭报应。”
“你、你这个婊子,在家勾引亲叔父不成,被逐出家门,还在外勾引别的男人,进过窑子,甘愿给人当外室,你上坟前祭拜什么?你脏了余家的门!”
余二夫人听着虞卿的话,心里已有预感,余家和征虏将军府在一日内被传召进慎刑司,哪里会是巧合。
“肯定是你,一定是你从中捣鬼,见不惯我儿功成名就,才会挑唆那个小苏大人去朝廷里——”
“啊——!你是要杀人了!”
余二夫人话未说完,被虞卿拔下的镯子砸在脸上,疼得叫唤一声,引得那不多看热闹的人大吃一惊,纷纷看向虞卿。
虞卿冷着脸,她趁早来就是不想见着余家的人,没曾想倒是有人上赶着来了,还在坟前大闹。
“杀人?你刚才撞我那下,才是想杀人吧?”
颈侧有一丝凉凉的感觉传来,虞卿抬手抹去,触及一片黏腻,收回手看了眼手指上的血迹,扬起眉梢。
“杀人未遂,你猜依照本朝律例你要被判几年?”
余二夫人哪里想到虞卿真受了伤,还在颈侧,一下懵了,连和妙玲拉扯都忘了。
妙玲悄悄松了口气,再多一会儿,她也不定能拉得住这泼妇。
“依照本朝律例,杀人未遂当判七年。”
旁边忽然传来苏有辞的声音,虞卿猛地抬头看去,又飞快的收回视线低下头,抿着唇不说话。
“不过,若是蓄意谋杀,那便是死罪难逃。”
苏有辞走至虞卿身边时,说了一句,语气不重,却跟千金石头一样砸在了余二夫人身上。
伸手扶着虞卿,苏有辞微微俯首,蹙眉道:“伤着哪里了?”
虞卿抿唇不语,眼前却蓄起一片朦胧雾气,突然腰上刺痛传来,眼泪掉下来砸在衣襟上。
“……公子,我疼。”
第60章 他的阿卿,他怎么能不知……
回城路上, 虞卿窝在苏有辞怀里,闷闷不吭声。
垂眸打量着虞卿的脸,苏有辞握紧了手里的缰绳, 一夹马腹,原本慢悠悠走着的马儿一下撒开腿跑,马背上登时颠簸起来。
虞卿吓了一跳,抓住了苏有辞的小臂, 诧异回头看着他, 却见苏有辞眼神望着前方, 眼里怒意未退, 不由错愕。
那些话, 苏有辞到底听了多少?
刚才在墓地时, 虞卿在苏有辞出现后就没再搭理过余二夫人, 妙玲陪着她先下了山, 把她哄上马车后, 自己守在了外面。
苏有辞和林原应该没多久也下来了,她只庆幸此时来山上的人不多,否则怕是要给苏有辞惹大麻烦了。
收回思绪, 虞卿松了力气,往后靠着苏有辞,想了想才缓缓开口, “我……并非因为她那些话生气,只是气自己, 连她也应付不了,还自己伤了。”
“不生气?”
苏有辞反问了句,“阿卿,在我面前不用逞强, 你就是哭得再丑,我也不会笑话你。”
虞卿一时语塞,原本准备好的话全咽了回去,转了转眼,噗嗤一声笑出来,而后便是止不住的笑。
“公子没来前,我一点不委屈,只是生气,气她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污蔑人,说些假话,还脸不红心不跳,那样不要脸皮,也是个厉害的人,难怪能——”
一下想到什么,虞卿猛地问道:“公子,你说的蓄意谋杀是指我娘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那天见过徐管家后,虞卿便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苏有辞,她知道苏有辞会秉公帮自己揭发到官府那里去。
唯独母亲那件事,虞卿没有把握,她只是觉得太巧了,巧到像话本里的安排一样,才有了疑心。
“有些眉目,当年那两位稳婆都寻到了,幸好还在世,余家也没有胆子大到随便杀人。”
苏有辞顾及虞卿身上的伤,打消了原本想带她在城外骑马散心的念头,带着人一路往城里去。
“太好了,那样娘的九泉下也能安息了。”
虞卿情绪瞬间好了不少,眨了眨眼,尽管眼眶还红着,倒是比刚才好了许多。
见状苏有辞笑了笑,微风拂面,夹道两边绿树成荫,两人一匹快马,虽不能纵马驰骋,但也算是遂了他一个心愿。
他年幼时曾想过与心上人共乘一匹快马,在林间恣意来去,不管那些琐事。
“你刚才说,见着我之前不委屈,那见着之后呢?”
虞卿听苏有辞乍一问起刚才略过的话,耳根有些发烫,倏地不太好意思,“公子知道了还问我,是明知故问。”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苏有辞故意道:“是阿卿亲口说的,不管是喜欢的话还是难过的话,都要说出来,任凭对方去猜,哪里能十件事都猜对。”
闻言虞卿撇嘴,转头看向路旁,却被雨后鲜艳欲滴的葱翠之色吸引了目光。
好漂亮。
心境一下开阔了不少,眼波一转,笑道:“见着公子,是见到了亲近的人,所以会觉得委屈。”
坦然说出自己的心思,虞卿也不觉有什么,她在旁人面前可以咄咄逼人,也可以一笑置之,不在乎的人说话是刀子也戳不中她的心,独独见到了亲近的人才会一下涌上委屈。
“不过公子,我哭起来很丑吗?”
虞卿还惦记着刚才那话,忍不住问,“谁哭起来能不丑?”
苏有辞望着不远处的城门,听到这话,笑了起来,眉目疏阔,自带风流俊逸,“阿卿哭起来再丑,那也是漂亮的。”
漂亮?
虞卿还是第一回 从苏有辞嘴里听到这个词,还是用在她身上,一下愣住,直到进了城快到家里才回过神来。
被抱下马时,苏有辞小心翼翼的动作让虞卿心里的情绪一股脑全散去,只余下庆幸。
幸好是苏有辞,也只是苏有辞。
—
庆安巷是在汴京里繁华的地段,虽在深处,但医馆、酒家和药铺都离得不远,林原请来大夫时,虞卿才刚换好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