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娘子,要来壶什么茶?”
“来一回绿茶就好。”
虞卿托着脸看向不远处,神色微暗,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分明应该高兴才是。
倚靠着栏杆,虞卿盯着水面发呆,突然有些迷惘。
旁边妙玲见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跟着轻叹了声,摸着茶杯也发起呆来。
“唉。”
虞卿叹了声,正欲叫上妙玲回家时,转头便瞧见桥上走来一人,分明人还在三丈外,她却看得清楚。
对方笑着走来,进了茶坊,走至她面前,“正巧陪人到附近查访,远远就见你发呆,怎么办完事你还愣愣坐着?”
苏有辞伸出手轻弹了一下虞卿额头,“回家?”
原本沉闷的心瞬间明朗,虞卿眉目俱弯,微仰着脸朝苏有辞点头。
“好呀,回家。”
第64章 若有一日需要你离开他,……
时间辗转, 不知不觉便到了中秋前。
年年举办的中秋灯会已经筹备完成,各家各户都在檐角、院子里进行了装点。
晌午左右,虞卿戴了束袖站在院子的圆桌旁, 往面团里放了一把前两日摘下来晒过的桂花,混合揉在一起。
“桂花好香,今年能不能寻一个树苗来种,明年应该能开了吧?”
妙玲撸着袖子正在和馅料, 听到虞卿的话, 笑起来, “姑娘不仅要自己做月饼, 还要自己种桂花树吗?”
闻言虞卿失笑, 看了眼妙玲道:“那样的话, 到了这个季节肯定满园飘香, 而且桂花听说还很好养活, 养别的说不定还活不成。”
能不能活得成, 还要看移栽过来的桂花树到底怎么样。
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两人倒是聊得开心,像是明天就已经要把桂花树给搬过来了。
林原和六子正在打扫院子, 还有清理屋顶上的一些落叶,听到两人的话,不由得笑起来。
六子趴在楼梯上, 扭头看着妙玲,“妙玲姐姐, 你那馅料是不是快好了?我看着都快捏碎了,月饼里的馅料那么碎的反而不好吃了。”
妙玲一听,连忙看自己手里的馅料,见模样还好, 抬头瞪一眼六子,“你还是抓紧一点楼梯,别从上面摔下来了,明儿可要一起赏月,你这先摔了腿,不吉利。”
“知道了知道了,这楼梯是林原大哥装的,稳得很。”
六子对林原很是崇拜,不止是因为林原功夫了得,还有林原平日里做什么事都很厉害,什么都会。
听着三人说话打趣,虞卿看着手里的面团,不禁轻笑。
家的模样,本该是这样的。
虞卿看妙玲把馅料弄好了,便把面团分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拿馅料装进去,再捏成一个圆团,等馅料完全包裹进去后,再装进模具里。
妙玲见状也跟着一块坐起来,不一会儿,倒是弄出来几个像模像样的月饼,摆在一起怪好看。
“姑娘,你去歇会儿,这几个我先拿去灶台里蒸着,等确定能成了,咱们再继续做。”
妙玲看着盘子里装了六个,刚好摆成了一盘,便制止虞卿再做下去。
月饼做起来看似简单,但里面也有不少手艺在,尤其是最后这一道蒸熟,可不只是蒸熟而已,还得掌握火候,又得往上面刷油,怎么都不是一件简单的活。
盯着盘子里黄色的几个面团看,虞卿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摸了摸鼻尖点头。
“嗯,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成,别一会儿全都弄成面糊了。”
看着妙玲叫上六子一起忙活,虞卿索性解了围裙,打算去收拾一下,再练会儿字。
这阵子苏有辞忙得没空来,距离上次她探监那回遇上,都隔了半个月的时日,两人也不过才见了三回。
念及此,虞卿不免担心起征虏将军府的案子来。
这事虽不是她一介平民能够左右的,但当初如果能从余家嘴里多套一些证据,也不至于如今这么费劲,说不定还可以早一些结案。
想到这里,虞卿神色稍黯,无奈笑了笑,往房间那边走。
刚走到房门口,还未推开门,就听得院子外传来声音,虞卿转身看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嘉禾郡主?”
她怎么来了?
嘉禾郡主这回只带了一个女使来,身上打扮也比上回低调了不少,应该是专程来的。
“怎么,你这地方是什么深宫大牢的,我不能来吗?明明是你说的,下回来还可以讨杯茶喝,你这连上茶的人都没有了?”
嘉禾郡主嫌弃地看了一眼虞卿,尤其看到她身上和脸上的面粉,还有手上不知道沾的什么东西。
虞卿反应过来,失笑道:“是我怠慢了郡主,郡主里面请,我亲自给你倒茶赔礼道歉。”
“你还是先洗洗手和脸,这些玩意儿街上又不是没有,再说,苏有辞在枢密院任职,难道那里还会少了这些玩意,得你亲自来做?”嘉禾郡主一边说一边往厅堂里走。
“闲来无事做着玩而已,只做了几个,妙玲他们正在灶上蒸着。”
虞卿解释了一句,倒也摸清楚了几分嘉禾郡主的性子,是个刀子嘴,是不是豆腐心还不知道,但心地不坏。
—
小院的茶叶是苏有辞惯喝的,寻常时候虞卿不怎么喝,觉得稍苦了些,不过偶尔喝一回,茶香回甘的确是另有一番滋味。
女使被打发到了外面,只剩下两人坐在堂屋里,各自守着一杯茶,也不见开口说话。
嘉禾郡主打量着虞卿,她实在不明白,虞卿怎么就愿意这样无名无分的跟着苏有辞。
那苏有辞有什么好的,不就是——
“郡主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虞卿先打破了沉默,放下茶杯后转头看向嘉禾郡主,唇边噙着笑意,“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但说无妨。”
掩去面上惊讶,嘉禾郡主喝了口茶,目光在虞卿脸上游移。
“你是个沉得住气又聪慧的,我听闻上回元安郡主来,竟然也拿你没辙。”
嘉禾郡主思忖片刻,“你到底想要什么?”
嘉禾郡主的话让虞卿有些意外,但却不惊讶,她以为这个问题在外人眼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个不知廉耻、自甘堕落的人,尽管走投无路,但也不该做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
年纪轻轻的女子做点什么不好,非要无名无分跟着一个男人,即使对方尚未婚配。
但那可是苏有辞,汴京城里有名的显赫公子,那身世,放眼天下也未有几个人能比得上,除非是宫里那些皇子公主。
她图什么,不就是图一个财,要一个利,运气好些,还能得一个名。
虞卿仔细想了想,旁人这般想倒也并无什么偏差,她如今得到的不正是这些。
起初她哪里有这些心思,只不过是想做个丫鬟,苏有辞若怜她身世可怜,能为她递上一纸诉状便好。
只是人的心总是会变的,在她讨厌苏有辞的那段时间里,也未曾想过今日的局面,她竟然能委身到这个地步。
“郡主,我一介草民,父母不在人世,被人扫地出门,旁人眼里我早已是声名狼藉,不管那些话是真是假,总归是传开了去,怕是难再说明白原本的模样是什么,我认不认,如今都这样了。”
“那你就去解释啊,你不是那样的人,是余家在污蔑你,都是那个余家的错,是他们栽赃你。”嘉禾郡主一脸不满地开口,“嘴长在你身上,难道你还不会说?”
虞卿险些被这话给绕进去,笑了笑摇头,“嘴的确是长在我身上,可别人的嘴也长在他们身上,你说,我该怎么去说呢?”
她并非不知道那日余二夫人在墓地闹了一通后,这事已经小范围传开,还有一些好事者曾到院子外闹过事,看过热闹。
天下有几件事不可为,她切身体会过的有两件。
一是时光不会倒转,她无法再阻止当初发生的事情,二便是妄图想要捂住别人的嘴不让人议论是异想天开。
嘉禾郡主语塞,想不到被自己的话给难住,立即道:“那你就这么认了?那些话多难听,你一个姑娘,在还未出阁前就被人说成勾引叔父的人,现在又——”
“郡主,今日哪怕是我站到城墙上吆喝,这件事是栽赃,也不会改变什么的,他们只不过是想要一点茶余饭后猎奇的谈资,你想这谣言是不是够编排许久?不用去打听,我都能编出十几个不同的版本来。”
“那你往后打算如何?继续跟苏有辞在这里过不三不四的日子?”嘉禾郡主有些急,她以前就觉得苏有辞这人太过放浪形骸,不把伦理纲常放在眼里。
尽管未做什么恶事,但荒唐事也不少,但又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荒唐事,去锦宴楼里喝酒又不碰姑娘,与酒肉朋友上画舫却一个人买醉。
唯独在姜瑟身上栽了个跟头,流连美色温柔乡,才得了一个乌七八糟的名声。
姜瑟不跟着他一起胡闹,还想着入晋国公府的门,离开锦宴楼那地方得个名分,算是有些追求。
但这个虞卿是怎么回事?好歹念过书,又识字,算是个千金闺秀,怎么陪着苏有辞瞎胡闹。
两人是小日子过得自由自在,丝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可那些话传开多难听,即便是男未婚女未嫁,可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不合规矩。
“你真是陪着苏有辞瞎胡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还真当你们是话本里写的那些浪迹天涯的侠客,能不受礼教束缚?”
嘉禾郡主气得端起茶猛喝了一口。
枉她前几日听闻了这件事后,还为着苏有辞担心,结果碰上时,苏有辞春风得意,一点不在乎。
她就想,苏有辞不在乎,那虞卿总不会不在乎了吧?
嚯,还真不在乎。
“郡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虞卿敛去所有的戒备,眼神真挚的看向嘉禾郡主,“公子于我有恩,若有一日需要名分才能换他安虞,我定不会拒绝。”
从前所求,能报父母之仇。
往后所求,但愿苏有辞能平安无虞。
门外一阵风吹来,隔壁院子里的桂花香飘来,虞卿嗅着轻淡的味道,神色温柔,起身走至堂屋门口。
“那若是有一日需要你离开他,才能保他平安呢?”
嘉禾郡主忽然问了一句。
虞卿伸手时,飞来的花瓣恰好落在手心,黄色的桂花和米粒差不多大。
“等到那日,我再来回答郡主的问题。”
第65章 凡事有我在。
日光和煦的秋日, 桂花飘香,从午时过后,炊烟带来饭菜香, 还未到晌午,便有人家传来炮竹的动静。
小院里早早摆好了桌子,点心与小菜齐齐码在桌上,还放了一对蜡烛和一个香炉, 等到时辰要先祭祖才能开饭。
对于这些事, 虞卿已经熟练了许多, 早上醒来后便把安排得井井有条, 到了晌午, 大家都闲下来, 各自换了新衣裳, 打算吃过晚饭后, 到街上去凑热闹。
高堂上的风云诡谲与寻常百姓并无多大关系, 征虏将军府的事方才过了一月时间,街头巷尾已不见有人谈论。
那地方的事,百姓偶尔评头论足, 也不见得会放在心上,只要这天下不改姓,边关战事告歇, 当作笑谈便是,总会有新人来。
妙玲换了身翠色的新衣裳, 走到虞卿面前时转了圈,一脸期待问:“姑娘,这身衣服你看合适吗?听说今晚拜月神时要在望月阁上点灯,不少人都会去, 要是抽中吉签,要走好运的。”
虞卿从书后探头看向妙玲,干脆将书合上放在一旁,抓了把瓜子在手里,点点头说,“好看,衬得你白了些不说,更像苍翠欲滴的小白菜了。”
闻言妙玲蹙眉,嗔怪地看了眼虞卿,“姑娘,你这夸人听上去像骂人似的。”
虞卿失笑,将剥好的瓜子放进小碟子里,攒着等会儿一口吃,“谁笑话你了,这衣裳的确好看,人更好看,寻常少见你穿这颜色,眼前一亮。”
“那就好,这衣服年初便做了,一直找不到时候穿,可算得了机会。”妙玲脸上立即浮起藏不住的雀跃,心思已经飞到了望月阁去了。
见妙玲少女怀春的模样,虞卿摇了摇头,盘算着待会儿是不是该给妙玲点零花钱,也图一个吉利。
心里正想着这件事,听到房间传来声响,虞卿立即看去,见苏有辞走出来,还打着哈欠,用扇子挡着,一身慵倦。
“公子难得睡个懒觉,怎么不再睡会儿?”
“再睡不跟雪球一个样了,这才入秋,每日睡得跟一头猪似的,真是越养越娇气。”苏有辞走到虞卿旁边坐下,顺手从盘子里抓了把瓜子扔进嘴里。
“话说回来,自从有了窝之后,雪球是懒了些,我瞧是那窝做得太舒服,它不愿往外跑了。”虞卿接过话,想到什么,“昨晚忙到那时辰,今天还要过去吗?”
昨夜苏有辞丑时都快过了才来,幸好林原在,听到声响替他开了门,她睡意朦胧间感觉到有人进房间,迷迷瞪瞪知道是苏有辞,便等他上床了才睡过去。
早上醒来时特地放轻了动作让苏有辞多睡会儿,便睡到了这个时辰,未时都快过了。
“不去了,案子再过几日就能结了,不差这一两日。”苏有辞话说得轻松,做起来可半点不轻松。
枢密院连同刑部与兵部、慎刑司一块办案,放到本朝也没有几例这样的大案。
若非征虏将军府牵连甚广,手握兵权,还涉及到一部分朝廷官吏,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那可以多休息下,不知长庚哥哥有没有从军营回来,上回见面时,他有提到中秋似乎会回来,你们也许久未见了吧?”
想到上回的事,虞卿就想到了苏有辞醉酒的模样,不免失笑,哪能想苏有辞醉后黏人得很。
“你倒是谁都惦记着,独独不惦记着我。”苏有辞醋意十足地说了句,连进门来送茶的林原都听不下去。
林原觉得他家公子,可会顺杆往上爬了,非得要虞卿姑娘把心肝都掏出来摆在他面前,日日将偏爱他这话挂在嘴边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