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使的意思是,这阵我几乎不曾休息,所以打算让我在家休息一阵,养精蓄锐。”
该来的还是来了,虞卿心里莫名的有些庆幸,苏有辞愿意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而不是隐瞒。
手指穿过指间,紧扣着苏有辞的手,虞卿缓缓开口道:“那公子就好生休息,这一阵的确是太累了。”
不等虞卿再想出别的话,肩上传来湿意,虞卿瞳孔缩紧,忽然不敢动弹。
缓缓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苏有辞的发顶,动作轻缓。
岂能不知道苏有辞的委屈,又怎么能不理解他的不甘心,的确,苏有辞曾受了晋国公府的福荫,时至今日也仍旧是背靠晋国公府。
苏有辞并非不学无术的人,她见过他神采飞扬的模样,与袁怀、李长庚二人大谈朝堂中事,提及百姓、提及社稷都是一腔抱负,何曾有半分虚假。
“不要紧,不管旁人如何说,我都信公子。”
“阿卿你不会走对不对?”
“不会,只要公子不赶我走,我便一直在。”
两人静默着不再开口,却也紧紧依附着彼此不愿分开,直至入梦都未松开手。
第二日苏有辞不必早起去枢密院报道,也不用去刑部那边提审犯人,习惯早早醒来后,犯了懒,搂着怀里还迷糊的人继续睡。
等虞卿醒来时,天色已大亮,外面传来雨声,听着屋檐上的动静,虞卿将被子拉高了一些。
好冷,仿佛入冬了般。
苏有辞原本就睡得不沉,察觉到虞卿的动作,替她拉高被子,把人裹起来后,探身将支着的窗户放下来。
“要是再冷,我去拿床被子来。”
“不用,就是刚才醒来有些凉。”
虞卿伸手拉住苏有辞,抬眼看了看他,便往他怀里靠近了几分,“昨夜……好像忘记喝药了。”
闻言苏有辞愣住,随即想到什么,握住了虞卿的手,“你害怕吗?”
虞卿眨眼,想了想道:“不知道,还未发生的事,去想也觉得没有实感。”
见苏有辞脸色变了,虞卿接着道:“那公子呢?可有顾虑?”
也不知道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两人有肌肤之亲后算下来也快半年了,尽管虞卿也有喝药,但药多伤身,加之苏有辞忙碌,倒是侥幸至今还未中招。
要不是虞卿曾看过大夫,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极难受孕的体质,才会这么侥幸。
心思飘得远了,虞卿不由担心起来,真不幸有了身孕,那该何去何从?
才刚立下绝对不要奉子成婚这样的话,这时有孕,简直在打自己的脸。
“叩叩。”
敲门声倏然响起,虞卿闻声答应了一句,不多时,帘幔外妙玲端着东西走到了桌旁。
“这是早上熬的粥,还有汤药,姑娘记得喝。”
瞧着妙玲关上门离开的背影,虞卿悄然松了口气。
半撑起身子,托着脸颊伸手在苏有辞脸上点了两下,“公子别苦着脸,杞人忧天可不像公子的作风,不是有句话叫及时行乐吗?”
手指被苏有辞捉住,眨了眨眼看他。
“知道了,时辰不早,收拾一下起床,今日大雨出不了门,倒也可以陪你围炉下棋、作诗玩。”
得了苏有辞的话,虞卿拿起衣服披上,掀开被子下床往桌旁走,白菜肉粥飘着香味,旁边那碗药黑漆漆的还有苦味。
捏着鼻子喝完了药,虞卿正打算去屏风旁洗漱时,忽然被人从后面搂进了怀里。
“公子?”
“我们成亲吧。”
成亲……
说虞卿不惊讶是假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可腰上的手与颈侧的温热呼吸,虞卿漂浮着的心突然悠悠落地,她听到自己回答。
“好。”
第68章 上一年初,他因贪污受贿……
成亲?!
杨朝云刚喝入口的茶险些喷出来, 连忙往外看去,院子里三个男人正不知道在说什么,还急了脸, 隐约听得什么起来比划两下,幼稚得很。
“小鱼儿,你刚才说什么?”
拿了手帕递给杨朝云,虞卿好笑地看她, “公子前天问我要不要成亲, 我答应了。”
因为她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更别说她喜欢苏有辞。
发现虞卿神情完全不是在说笑, 而是真打算和苏有辞成亲, 杨朝云心中震惊却又像是在意料中一样。
碰上苏有辞这号人物, 虞卿哪里还有一点退路, 这两人当真是一模一样的任性。
“那需要我给你准备些嫁妆吗?别的那些, 交给他们男人好了, 我替你备一套嫁妆,嫁衣你喜欢什么样的?”
杨朝云摸着下巴端详起虞卿,“还未见你穿过大红的衣裳, 寻常也不怎么用胭脂水粉,成亲可要喜庆一些。”
虞卿错愕看向杨朝云,随即笑道:“嫁妆不必了, 凤冠霞帔这些我与公子商量好了,请裁缝做一套便是。”
无父母之命, 无媒妁之言,也就无需那般复杂。
这桩婚事在旁人眼里都是上不得台面,是胡闹,甚至不作数。但只要他们俩认定了, 旁人怎么想,和他们也无什么干系。
杨朝云望着虞卿,突然问:“阿卿,你真想好了?”
添茶的动作顿了下,虞卿垂首低眉,神色未见波澜,不过片刻开口答道:“这种事有什么想好想不好的,我父母已不在世上,孤身一人,公子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除了他外,识得的朋友也不过你们几人,又何必想太多。”
她与这世上的牵扯本就不多,若事事都要考量这世道会如何,岂不是太累了。
换作从前,她可能还有几分顾虑,但这世道又岂是她想的那样,人言可畏,言辞能比刀刃,她已经体会过一回,倒也不必再惧怕。
污人清白,当作茶余饭后谈资时,怎的没人想起这些话能害死人。
“杨姐姐,公子待我有恩有情,我孑然一身并无其余可取,也只得这一颗心尚有几分余热,他若要,我岂有不给的道理。”
虞卿抬起眼看向杨朝云,双眸清亮、眸色温柔,却坚如磐石,动摇不得。
罢了罢了,这两人的脾气,决定了的事,岂是旁人能劝说的。
杨朝云端起茶杯,掀起眼看她,“日子定了吗?”
“冬至。”
虞卿想也不想就回答,说完见杨朝云脸上惊讶,笑了起来,“因为我和公子是在冬至遇上的。”
都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又何必再去问八字算时辰,全凭他们高兴,喜欢什么日子就什么日子。
这般想来,他们真够离经叛道。
—
李长庚把手里的柿子抛着玩,青黄的柿子还涩得很,得跟谷物和芭蕉放在一起才能熟透,变成果肉晶莹的样子。
斜睨了眼苏有辞,李长庚问道:“你这么离经叛道,真不怕改天伯父直接把你撵出京城?”
“他有能耐,就把我撵出去,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苏有辞满不在乎道:“你以为我想待在京城?这里无趣又没意思,我倒是巴不得离开。”
旁边捧着茶杯的袁怀“啧”了声,“你就嘴硬吧,真要离开了京城你能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去。”
苏有辞被好友们驳回倒也不见恼怒,只是往虞卿那边看去,“带着她,什么地方不能去?”
李长庚和袁怀对视一眼,不再提及别的事情,只是有种难得见到苏有辞说出这样的话。
过了一年,从前他们还能说苏有辞只是图一时新鲜才会收容虞卿在身边,现在看来,苏有辞早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反观虞卿,一如既往,既看不出是否和苏有辞一样,也难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看似依附在苏有辞身上的菟丝子,却有着一根坚韧的根长在地上,风雨难以撼动。
“那阿卿是什么反应,由着你胡来?”
李长庚想到虞卿的性子,知晓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多余,但不论如何,身为朋友,只要二人需要,他们帮个忙也不打紧。
“小鱼儿还能有什么反应,肯定是随他一起任性,我家娘子说得真不假,这二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任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袁怀不等苏有辞开口,就先说了句。
闻言苏有辞拿起茶杯,扬眉笑道:“知我者,莫若袁怀也。”
“少来,你这人,还真是从小到大一个样子,也难为了小鱼儿要照顾你,好在你还有这个住处,如果流落街头,那岂不是成了话本里的苦命鸳鸯了。”
“你少乌鸦嘴,真成了苦命鸳鸯,还请两位伸出援手,给我们个住处。”
三人久未聚在一起,聊着正事,又说起了温宿使团来访,插科打诨闲聊着,竟是久违的畅快。
夜里开了一坛虞卿在春日里酿的梨花酒,清甜可口,不易醉,几人都小酌了几杯。
围在桌旁,烧炭的红泥小炉烫着酒,旁边取暖用的铜炉暖了一室,任由门外刮着北风,也吹不散屋内的热闹。
妙玲和林原、六子,还有随李长庚、袁怀他们来的侍从,都在旁边的小桌入了座,免了在外受冻。
苏有辞捏着青瓷杯,挑起眼梢看向身边虞卿,目光炽烈,毫无遮掩的情绪汹涌泄出。
看到苏有辞眼神里的情愫,虞卿险些连杯子都拿不住,微垂下眼,听着耳边传来的打趣声,却是弯了唇角。
真好啊,大家都在。
虞卿是真的喜欢和这群人待在一起,他们眼里并不把自己当成异类,也从未流露出半分的轻视。
从小到大,她未有几个知交的朋友,年幼时多陪伴在母亲身侧,长大后又因家中规矩不得出门,相识的不过几个余家的姐妹,再有便是一些远房亲戚与世交家中的姑娘。
久而久之便觉得无趣,索性看书解闷,或者偶尔随着家里人出门进香。
明亮的杏眼扫过每个人,虞卿唇边笑意更深,指腹轻轻蹭着酒杯,恨不得今夜过得再慢些。
“阿卿,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别由着苏有辞欺负你、闹脾气。”杨朝云身上披着袁怀给她拿来的披风,不放心地握着虞卿的手,“过几日我们要离京,大抵要腊月前才回来。”
闻言虞卿惊讶道:“离京?”
怎么会这么突然,之前都不曾听杨朝云提到过。
“回乡祭祖,倒也不算远,只是来回折腾要一月多,回来时怕是正好腊月了。”
杨朝云担心地看着虞卿,蹙了蹙眉道:“真有什么事,别逞能,不过有地方住,苏有辞还有俸禄,即使和国公府闹僵了,倒也不见得会如何。”
听出杨朝云的担忧,虞卿点了点头,“杨姐姐你放宽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边袁怀正和李长庚告别,吩咐李长庚身边的随从小心把他送回家后,折身回来见杨朝云还拉着虞卿絮叨,无奈一笑。
“夫人,你担心他们二人,不如担心下咱们,到时大雪封路,赶回来更难。”
轻拍了下袁怀的胳膊,杨朝云也知道夜深,不便多待,只好道:“阿卿,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虞卿重重点头应了声,往前走几步,一直把两人送出门,与苏有辞并肩站在门前,看着他们前后离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虞卿今夜尝到了这滋味。
“公子,夜深了,回房吧。”
“好。”
苏有辞握住虞卿的手,牵着她往房间走,“铜炉还是放回房里,这样夜里睡觉暖和些。”
虞卿摇头,“还是放在堂屋,放卧房里占地方了,这阵还未冷到要点炭盆,过阵子再烧也不迟。”
两人边说着话边进了门,外面是妙玲六子忙碌的身影,浴房那边传来林原提水的动静。
苏有辞看着进门后打开柜子拿衣服的虞卿,开口道:“那床上再多放两床褥子,不是新买了些吗?恰好昨天晒过。”
虞卿回头看他,笑了下,“好,听公子的,不过公子,我给妙玲房里,六子和林原那儿都添了被褥,今年这冬怕来得早,再过阵子,再往北一些的地方,怕都要下雪了。”
聊着再家常不过的话,虞卿不时抬头看向苏有辞,发现苏有辞对这些事也挺了解。
想到这里,把被子铺好后笑着打量他,“公子,你怎么会连家里还剩几斤米都知道?”
“账本是你记的,你给我看的。”
苏有辞伸手弹了下她额头,接过她手里正打算弄得软枕,“你先去浴房盥洗,等会水凉了。”
抬手摸了摸额头,虞卿撇撇嘴,眼里却有笑意,“知道了。”
盯着虞卿离开的背影,苏有辞敛去脸上笑容,想到枢密院的事,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想不到这回老头子是来真的,打算让他弹尽粮绝后,低头向他认输,屈服于他蛮不讲理的家规。
只是苏有辞万万想不到,竟然连枢密院的任职都能让他暂时停下,说得好听是论功行赏,给他休息的时间,但谁知道要休息多久,指不定就一直停职。
前几日多买些东西备着也是防范于未然,京城那些钱庄、商家,平时是认钱不认人,但真被暗中打点后,指不定会认人不认钱。
明日再让林原去换些银两回来,把银票兑了,也省得到时银票用不出去。
—
尽管虞卿早有准备,但真正等到苏有辞停职的事情落定后,看着抱了一摞书回来的苏有辞,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只担心苏有辞因此生出的不甘,是不是会影响他。
分明是自己考上的功名,朝廷颁布的任职,怎么还能因为家事被抹去,难道在朝廷眼里,苏有辞当真错了?
那征虏将军府近乎半年的奔波又算什么?
静静替苏有辞将那些书放入书架,虞卿余光扫见坐在那儿看闲书的苏有辞,心里甚至比他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