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抿着唇,将最后一本书放进去时,虞卿心里琢磨着怎么将事情告诉苏有辞。
昨日苏有辞让林原去兑银票,钱庄那边含糊不清,不让兑,换了几家都是一样的说辞。
她算了一笔账,如今家里还剩下不到一百两现银,维持日常开销定是足够了,但若是遇上什么事,恐怕就难以支撑。
“银票兑不了也无妨,老头子的手段罢了,各大钱庄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
苏有辞似乎感觉到虞卿的不安,放下书,抬头看她。
惊讶盯着苏有辞,虞卿想问为什么他会知道,但又觉得自己傻。
林原兑不了银子,肯定会和苏有辞说的。
“家里还有九十余两现银,过到明年都是够的,只是不如往日宽裕。”
虞卿走到苏有辞身边,替他添了茶,“公子只当放了个假,趁着这段时日好好休息。”
伸手揽住虞卿的腰,苏有辞靠在她腰侧。
“很担心吗?”
“会担心,不过我相信公子可以解决,再说,我与公子在一起,两个人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手轻轻抚着苏有辞的后背,虞卿语气温柔,“幸好之前我和妙玲做了些腌肉,都挂在灶边,现在成了熏肉,还有院子里开垦了块菜地,家里被褥、炭火、冬衣都不缺。”
“还是我家阿卿会过日子,早早什么都备齐了,往后家里可要靠你了。”
苏有辞抬起头看她,语气里夹着笑意。
努努嘴,虞卿伸手蹂躏着他脸颊,行为极为放肆,“这叫未卜先知,不过储备粮食这点倒是公子提醒了,家里米粮都充裕。”
“几年前曾有一个县令,因未雨绸缪,早些年命百姓和衙门储备粮食,而且不管新米陈米,每隔两月都要翻出来晾晒,确保不会生霉,那年天逢大旱,一年颗粒无收,但这个县却能保百姓温饱,朝廷为此嘉奖了县令,提拔为知州,也大兴变革,每年进贡粮食按照当年收成的比例送入国家粮仓,以作储备粮。”
“原是这样。”虞卿新生敬佩,“那位知州定然是个大好人了,能有这番谋略,肯定有大作为。”
苏有辞胳膊收紧,顿了下才道:“上一年初,他因贪污受贿,已经问斩。”
贪污受贿……
虞卿微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难以从开始、结局的巨大反差中回过神来。
“公子,姑娘,门外有位老爷上门来,说是收租的。”
妙玲的话让虞卿无暇去深想这个故事里的主人公,拍拍苏有辞的肩,看他表情,不由问,“公子当时不是付了一年的租金吗?怎么这个时候来收租?”
谁知苏有辞冷哼了声,起身朝外走。
“这时候上门的,怕是来者不善。”
第69章 还需补二十五两银子。……
中年男子站在堂屋里, 背对着他们,待听到脚步声后才转过头来,客气地朝两人告礼。
看了眼虞卿后, 朝苏有辞看去,面露难色。
“苏大人,实有不该,但近来京中房租接连涨价, 我也是寻常百姓, 比别家晚了一个月才来, 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京城里不少人都是租房, 甚至有外地官员入京任职买不起房的也不在少数, 毕竟上千两白银, 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拿出来。
苏有辞看着对方, 走到一边坐下后, 示意他也坐下, “任掌柜不必担心,涨租后是多少,我们补给你。”
任掌柜心里发憷, 但又不得不来,他的生意还要做。
朝苏有辞拱手讪讪坐下,赔笑道:“咱们以前说好的一年租金是二百四十两, 正好一月二十两,是三月定下的, 现如今还不到十月,我给大人算了下,租期还剩下五个月,每月比以前多五两, 一共还——”
任掌柜算完这笔账后,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明说。
“二十五两。”
苏有辞替他说了出来,然后看向虞卿,“阿卿,你去取二十五两给任掌柜。”
二十五两,那岂不是一下花出去快三分之一。
虞卿即便有所准备,但听闻房租多了这么多,不免还是暗中咋舌,面上又不能显露,只能点头起身离开堂屋。
穿过院子往房间走时,虞卿盯着院里那棵枯了的树,已经预见了往后日子多难熬。
晋国公是铁了心想要逼苏有辞低头服软,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不折手段,不惜动用人脉,想让他们弹尽粮绝。
打开箱子,虞卿点出二十五两银子,想了想昨日算的账,这笔开销支出后,剩下还有七十三两。
冬天才开始,炭火与被褥定是不能少,还有柴火也要买,米粮定是不够过完今冬……
细细算着账,虞卿蹙了蹙眉,寻思着要不要做点绣活。
“任掌柜,有劳你亲自来这一趟,这是二十五两银子,你点一下。”
虞卿走入堂屋,将银两递给任掌柜。
任掌柜拿着银两,只觉脸上臊得慌,银子烫手似的,连忙起身,朝两人弯了弯腰。
“不必了,苏大人和姑娘不至于少我的,那我先告辞了。”
“六子,送任掌柜。”
“不必不必,请留步。”
任掌柜连声拒绝,离开堂屋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苏有辞,劝了一句,“小苏大人,你是个守信的人,如今也有功名,在朝廷里当官,那么大的案子都破了,何必还要让自己受苦呢。”
闻言苏有辞抬头看他,并未恼怒或者说破,只是道:“人各有志,多谢任掌柜好意,你慢走,我就不多送了。”
任掌柜叹了声,摇摇头往外走。
目送任掌柜离开,看着他背影,虞卿回身看着苏有辞,“公子,趁着天好,要去外面走走吗?”
苏有辞盯着虞卿,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那就去外面走走,正好有空了。”
虞卿笑着点头,“难得的机会,公子从前答应我的,要带我在城里各处都去瞧瞧。”
倒不是苏有辞推脱,只是自打进京后,苏有辞走马上任,便忙得不可开交,连休息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在城里游玩一事自然耽误下来。
苏有辞起身后握住虞卿的手,摸着有些凉,“回房再补一件衣服,这天看着晴朗,但风刮着冷。”
“那我回房添一件衣服再来,公子等我片刻。”
虞卿点点头,见妙玲和六子站在院子里,不知说什么,林原倒是一脸平常,不受影响。
其实虞卿不是很担心,房租是支出大头,这笔钱开出去后,虽然有些多,但解决了住的问题,吃的就容易了。
家里还不到揭不开锅的时候,米粮都有,肉也有一些,菜地里不多,但买菜便宜,唯独柴火和火炭要花不少,但算起来,也能维持一阵。
想着,虞卿从柜子里翻出一身厚些的外衫,穿上后,对着镜子理了理,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回到衣柜前。
“公子,你进来下。”
一边翻衣柜一边朝外喊,虞卿只盼着自己没有记错,不然就白高兴一场。
房外苏有辞听到虞卿的声音,还以为发生什么,快步进来,见虞卿半个身子都快埋进衣柜,皱着眉上前,刚想要把人从里面拉出来,虞卿自己钻了出来,往后险些倒在地上。
苏有辞叹了声,扶着人问道:“怎么了?衣柜里有什么宝贝,让你什么都不顾了?”
一听这话,虞卿眼睛立即弯了起来,随即看向苏有辞,点头道:“的确是发现了宝贝。”
闻言苏有辞扬眉,扶着人半靠在怀里,好奇道:“那得让我好好开眼,是什么宝贝让你这么高兴。”
“喏,你看着是什么。”
虞卿把手里的一个钱袋举到苏有辞眼前,“你还记得这东西吗?是以前在郊外小院时,你给我的第一笔钱,那个时候也没地方用,后来衣服换得多了,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刚才忽然想起来,应该是当时那件衣服里,这不正巧换季,衣服又翻出来了。”
平时衣食无忧,又不缺银子,自然不会想到去找这个钱袋,总归是在家里,丢不了。
要真的丢了或是什么,也不会太心痛。
可现在情况不同,他们全身上下只剩下七十多两银子,就算这钱袋里没多少银两,但也够他们吃一阵子。
“这算不算是宝贝?”
虞卿一脸等夸的表情盯着苏有辞,“刚才我换衣服时,突然想起来,果然还在,而且里面的银两也都在。”
家里都是信得过的人,银两自然不会少,虞卿庆幸的是,这些银两没有因为搬家或者衣服收整丢了。
苏有辞回忆起当初给虞卿这些钱时,是担心她身无分文,又想要托六子带东西时不好开口,再有六子虽是给他办事,但那时虞卿的身份不同如今,身上有几个钱备着比较好。
但——
这里面的银两他记得,统共也不过十贯。
捏了捏虞卿鼻尖,苏有辞笑起来,“是,这些银两够家里吃好一阵子,还是阿卿会持家。”
虞卿见苏有辞笑了,拿着钱袋走到床头,打开柜子,将银两放了进去,抬头时瞧见了随意摆在上面的珠钗。
心念一动,若是真到了穷途末路时,或许也还有其余的法子换钱。
“公子,可以出门了,再不去又去不了几个地方。”
“那银子你收好,或者换个地方收。”
跨过门槛,听到这句话时虞卿愣住,不解道:“难道公子怕家里遭贼吗?但——”
虞卿正想说,家里有林原在,平时妙玲和六子也在,不至于连个家都守不住。
疑惑问出口后,见苏有辞的脸色微变,虞卿愣了愣点头,“那我换个地方放着。”
“只是有备无患,那人应该不会这么卑鄙,虽然现在也够不折手段了。”
苏有辞牵着虞卿走出门,离开庆安巷后,便能感觉到街头的热闹。
知晓苏有辞心里有怨,但未曾想连名字和称谓都不愿意提及,虞卿看了他一眼,倒没有生出劝解的心思。
苏有辞从未让她想开些,或者是劝解她不要沉溺在仇恨里。她即便做不到设身处地为苏有辞想,也不该劝他大度。
“不管如何,我不会离开公子的。”
尽管苏有辞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虞卿能理解高傲如苏有辞,在这件事上不愿意低头。
“你若离开了,我再把寻回来便是,不过那时,怕是你要吃些苦头。”
苏有辞语气平静,话听上去却叫人错愕,“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靠自己牢牢抓住,不会让人夺走。”
想要的东西会牢牢握住,不会让人夺走。
所以,她也算是苏有辞想要牢牢抓住的人吗?是不论如何都不会舍弃的重要的人。
这话虞卿不会问出口,她知道,苏有辞的答案或许和那日她面对嘉禾郡主的问题一样。
谁都不能预料未来的事,如今就夸下海口,岂不是让自己显得窘迫,等到事情真正发生,才能知道那一刻的决定。
她只能保证当下,她不仅不会离开苏有辞,甚至会帮着苏有辞对抗到底。
“带你去个地方,从前我们经常去,不过近来为了接待使团,怕是增加了巡逻,不如以前安静。”
“那是什么地方?京城人那么多,还有安静的地?”
关于京城人多这事,虞卿还是年初搬回来后才知道的。
京城虽大,还分为内城、外城,但光是内城就挤满了人,才导致房租昂贵,寻常买东西价格也高,不过肯吃苦,能干事的,赚得也不少。
每回到街上闲逛,虞卿觉得除了那城墙上不见人头攒动,别的地方不论早晚都挤满了人,热闹是热闹,但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吵了。
“在城北的一条巷子,你到了便知道。”
苏有辞拉着虞卿往前走,失了平时的沉稳,脚下步子顾虑着虞卿倒不快,却很轻松,连神情都透着松弛。
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虞卿不时抬头打量苏有辞,心瞬时放下。
真是的,怎么会认为苏有辞会因此颓然、沉寂,这可是那意气风发、张扬肆意的苏有辞。
拐过几条街巷,穿过大半座城,虞卿微喘着气被带到一段城墙下时,抬头往上看去,心中震撼。
巍峨城墙外是连绵山脉,正逢秋日,山色如同打翻了的五彩池,搅乱了绿意,留下一片斑斓。
黑灰色的城墙与山色相接,更显肃然。
“这城墙上怎么只有零星几个守城士兵,城外又是哪里,这片山我竟是从未见过,公子——”
“走,带你上去瞧瞧便知道了。”
第70章 快送去医馆!
远处山脉下是一片平坦, 秋收时节,能看到不远处的庄稼成了一片金黄。
田间有人走动,也有人正在地里收割稻谷。
再往远处看, 靠近山脚的地方,好像是一片围起来的地方,眯着眼仔细看,好似还有营房看守。
虞卿指着远处的那片地方, 扭头好奇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有营房在, 那必定是很重要, 否则也不会专门让人看守。
苏有辞替虞卿将披风理了理, 走到城墙边缘, 目光看向远处。
“那是望霄阁, 里面供奉的是我朝历来的功臣灵位, 每年清明时, 当今陛下都会前往祭拜, 取望霄之名,意喻这些功臣心向天子,庇佑我朝万世不衰。”
竟是望霄阁!
她从前只是在书上看过, 死后能进望霄阁的,都是大功臣,曾为朝廷征战四方, 立下汗马功劳。
而里面供奉的大多都是武将,个个是骁勇善战之辈, 其中有少数几个文臣,无一例外都是有治世之才的能人,封侯拜相,为天下解忧。
“公子……”
虞卿上前一步, 握住苏有辞的手,“后人不忘前人,家国得以太平,是因为有人前赴后继前往边关,守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