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辞回头看着虞卿,眼里带着的感情比从前更甚,“是,开万世太平的人,正是他们这些人,是他们以手中刀刃,守住了我朝江山。”
“会有人记得他们的。”
这些留名史册的人,一定还会有后人记得他们的。
两人站在城墙上许久,沿着城墙走了一圈,望着京外的秋色,漫山遍野的枫红,在林间格外惹眼。
靠着城墙,虞卿喘了口气,干脆趴在上,往远处看去,忽然歪头盯着苏有辞,“公子,改日我们出城去玩,你看那山里,景色一定很好。”
“等天好了些,再一起去。”
苏有辞见虞卿的神色,忽然响起了之前在郊外小院时,有一日醒来,虞卿在院子里一个人玩雪,堆了个小雪球,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唇边牵开一抹笑,被虞卿捕捉进眼里,不仅好奇起来,苏有辞一个人想到什么还笑起来。
转过身来,背靠着城墙,虞卿撇撇嘴道:“我就在公子面前站着,公子怎么还能想到别的事偷笑?”
“眼前是你,想的也是你。”
苏有辞俯身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们家什么时候多了个醋坛子?”
皱皱鼻子拍开苏有辞的手,虞卿揉了揉腿,发现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她知道苏有辞带她来这里,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苏有辞进枢密院也不单单是为了处理军机要务,或许有更远大的志向。
微微歪着头,虞卿轻笑道:“公子,先别管醋坛子的事了,待会儿回家时,要不要去西街转转。”
去西街转转?
苏有辞好奇地开口,“是有什么东西要买吗?”
虞卿摇头,盯着苏有辞欲言又止,可她觉得苏有辞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应当不会介意才是。
“上回我和妙玲在西街闲逛时,去了不少铺子,里面的东西都比东街便宜些,但也不是劣等货,我想……”
“你不必顾虑我,西街那地方我从前也常去,卖的货物如何,自是知道。”苏有辞见虞卿面有难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过得铺张、奢侈,银子大把大把的往外花,也不会见短。
现在要考虑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不足百两银子,自然要省着才是。
虞卿咬了咬下唇,不由得道:“公子,我……”
苏有辞拉着她往城墙下走,“别忘了,我虽有个纨绔之名,但也并非真是纨绔到不知百姓生活。”
偌大的京城里,也并非人人都富贵,他也见过沿街乞讨的人,也见过安置在外城的流民。
非战乱之时,也因天灾人祸前来京城的流民,虽不多,但也需要地方安顿,外城就有一处流民营,用木头和油布搭建起来的地方,住在那里的人都是外地来的流民。
京城人口众多,内城自是不可能让他们进来,但朝廷也不可能养着上千口闲人,因而给派了一些差事,都是体力活,也算是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或者全靠朝廷开仓放粮。
听着苏有辞说起这些事情,虞卿不由更加好奇苏有辞从前过的日子了,听上去也并非日日花天酒地。
“你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我看上去像是成日寻欢作乐的人吗?”
“……不像。”
还真像,尤其是一开始那段日子,虞卿回到那时候都不会想到,她有一日真把一颗心交托出去。
世事难料,人世间的事本就是如此。
苏有辞无奈道:“你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虞卿轻咳了声,“有那么明显吗?”
—
秋日短得像是只有一霎,树上的叶子才落尽没有几日,就已经能感觉到冬日的寒意。
捧着手炉,虞卿裹着冬衣,往外面看了眼,苍白的天色让人莫名觉得冷了几分。
收回视线后,朝那边正看书的苏有辞看去,见苏有辞看得入神,想了想便起身,打算给他换杯热茶。
刚走过去,虞卿就见苏有辞抬眼朝自己看来,便朝他一笑,边收拾茶杯边说,“茶凉了,给你换一杯。”
“往里加热水便是。”
苏有辞说了句,又继续看着手里的书,“记得多穿些,眼看着十月过了一半,北地不少处下了雪,京城也快了。”
闻言虞卿神色不变,点了点头答应下来,端着杯子往外走。
推开门,一股冷风吹来,虞卿缩了缩脖子,吸了口气才往外走。
嘶,好冷。
恐怕再过几日,京城的初雪也该落下来了。
“姑娘,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有什么事,叫我就是。”妙玲见虞卿走进厨房,连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茶,下意识想要去重新泡一杯。
“往里面添一些热水就好。”
虞卿叫住妙玲,轻摇了摇头,“茶叶是中午我换的,不碍事。”
闻言妙玲愣住,看了看虞卿,随后抿着唇点头照着吩咐去办。
这才过了一个多月还不到两月,家里就已经节省成这样,那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冬天可是快来了。
“姑娘,热水还未烧开,再等一会儿。”
“不着急。”
一个多月了啊。
虞卿仔细算着时间,才惊觉距离苏有辞停职在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加上处理征虏将军府结案之事的那些天,也快两个月了。
尽管花得不多,可本身家里账上也没多少。
想起昨日林原偷偷去钱庄,想试试看银票能不能兑现银,结果无功而返的事,虞卿便觉无奈又无力。
既然出手干预了,晋国公哪里是那么容易收手的,起码这段时日是不会了。
晋国公为人如何她不了解,但苏有辞与他是父子,性子多少也有些相似,一样固执的人,想也知道结果。
坐在小凳子上,虞卿思绪飘远,心头不免暗暗祈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还要按照如今的支出,平稳度过冬天是不成问题。
想着想着,不由想起了杨朝云离开前的叮嘱。
说来也是巧了,杨朝云和袁怀前脚刚离开京城,后脚他们就陷入了如今的境地。
“姑娘,茶好了。”
“嗯。”
虞卿回过神,用托盘端着茶,正要往回走,就听得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迟疑着朝门口看去,就见林原急匆匆跑进来,背上还背了一个人。
心里大惊,虞卿立即放下茶往厨房外走,盯着林原背上的人看,发现是六子,带着一身血迹,看着也不知道伤得如何,顿时慌了心神。
“怎么回事?不是说出门去买柴火,这一身血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说来话长,妙玲,家里的药箱在哪?止血药和纱布都拿过来,给他包扎一下。”
“我立即去拿!”
虞卿心里担心六子出事,见林原把六子放在了长凳上,想要上前时,发现了地上的血迹。
心中骇然,不知到底伤在哪了。
“我去打水,包扎前先把伤口清洗下。”
虞卿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些,钻进厨房时脚下差点被绊倒,匆匆打了一盆热水端着往堂屋走,就见苏有辞冷着脸站在那儿。
脚步停下,虞卿端着水,目光在苏有辞和林原身上来回,见林原低着头不敢看苏有辞,猜到了一些。
心中低叹了声,虞卿端着水往里走,将盆放在桌上,拧了帕子后弯腰替六子擦去脸上血迹。
“你去给他拿身干净衣服,然后我们马上去医馆。”
“……是。”
林原红了眼眶,点着头起身往房间走。
虞卿一边替六子处理身上血迹,一边说道:“此事又不是林原的错,你担心归担心,但处理六子的伤要紧。”
帕子几乎被染红,虞卿蹙眉,忽然道:“公子,这伤好像不对劲,不止是外伤。”
苏有辞大步走上前,扶着六子的胳膊,才伸手还来不及探他脉象,就见他口中溢出血来。
“可能伤及肺腑,得马上去医馆,你和林原随后来,我先带他去。”
看着苏有辞背起六子往外走的背影,虞卿拿着染了血的帕子站在堂屋里,忽然害怕起来。
堂屋的门大大敞着,风刮进来,虞卿只觉冷得刺骨,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第71章 我不是小偷,我不会偷钱……
火炉上煨着刚放进去不久的几味药, 药味扑鼻,令人难得的安静下来,手里那把扇子缓缓扇动。
虞卿扭头看向不远处床上躺着的六子, 身上伤口已经包扎过,但人还没醒过来,之前治疗时也迷迷瞪瞪的。
幸好不致命,虽然伤到了肺腑, 但大夫说, 只是过重击打引起的内伤, 静卧休养一个月就能痊愈, 外伤需每隔一日换药, 等伤口愈合后, 每隔三天换一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虞卿从不觉得自己倒霉, 尤其在遇上苏有辞后, 她觉得自己够走运了。
直到几个时辰前看到六子重伤昏迷时,她才知道上天并不会让她的日子太好过。
有一瞬,她是真的被六子的伤吓住了。
停下手里的动作, 虞卿朝房间外面看去,恰好看到苏有辞走进来,心提了起来。
半柱香前, 苏有辞和林原去了外面,她没有阻拦, 因为知道苏有辞有分寸,但还是有些担心。
六子和林原一起出的门,回来的时候林原毫发无伤,六子却险些丢了一条命。
于情于理, 苏有辞过问都是应该的。
“公子,林原呢?”
虞卿往外看了眼,压着声音问:“大夫说明天六子醒了,就可以回家养病。”
苏有辞点头,拉着虞卿坐下。
这里是医馆专门辟出来给急症病人留宿的房间,大夫会不时过来查看,待病情稳定才允许回家。
“回去了,家里只有妙玲一个,不安全。”
老头子出手,保不准还会有别的招,今天这事就算跟国公府无关,但也是旁人看碟下菜闹出来的事。
苏有辞眸色暗沉,握着虞卿的手,指腹在她手心里无意识的轻轻磨蹭,心里在琢磨着这件事。
不可能白吃这个亏,六子还在这躺着,罪魁祸首岂能不付出代价?
“这件事……”
虞卿犹豫着开口,“我信国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当街殴打,是触犯律条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苏有辞淡淡说了句,“不管怎么样,六子的亏不能白吃,明天回去安顿好后,我会托人处理这件事。”
闻言虞卿怔了下,担心苏有辞胡来,自己去□□,看着他欲言又止。
“只是一桩小事,还犯不着我亲自动手。”
看出虞卿的担忧,苏有辞安抚了一句,“事情看上去好像是误会和无妄之灾,但据林原说,当时六子并未妨碍别人,连碰都没碰到那家小孩,就被身边的随从殴打,只是寻个借口欺负他而已。”
终于知道事情的原委,虞卿惊讶地睁大眼,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往屏风后看去。
记得去年冬天,六子第一次帮苏有辞送东西来,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裹着袄子拎了两个食盒,见到她开门,咧嘴一笑。
有些低落的垂眼,虞卿重新拿起扇子,轻轻摇动:“六子他……”
苏有辞接过她手里的扇子,见虞卿抬头惊讶望着自己,摇摇头,“他不是府里的人,是有一回我跟几个朋友喝完酒出门,恰好见到几个醉汉在打他,嘴里嚷嚷着什么不识抬举,有眼无珠,打得人快死了还不停手,我便出手阻拦,那些人看到是我就散了。”
“……被人打吗?为什么?”
虞卿不解,平白无故的打人是有什么毛病,就算喝醉了也不是借口,这种男人,就是败类。
苏有辞失笑,“那些人哪有什么理由,不过是借着酒意撒欢而已。”
“败类!”
闻言虞卿忿忿说了句,气得不轻,“有误会,那就说明白,吃了亏,那就上衙门理论明白,动不动打人,这是哪门子道理?”
药味越来越重,渐渐在屋子里弥漫开,不多时就能听到药罐里的咕噜声。
熬药少说也要一两个时辰,这味药才放下去不久,等熬好了,至少也是后半夜的事。
苏有辞看了看身边的虞卿,朝旁边的椅子看去,“药还有些时辰,去旁边坐着歇会儿。”
“不了,我在这陪着你,顺便也守着六子,他不醒来,我放不下心。”
挪了挪凳子,虞卿往苏有辞身边挪动,随后靠在他胳膊上,轻笑道:“原来公子从前就这般侠义心肠。”
侠义心肠?
这个词倒是新鲜,苏有辞还是第一回 听人这么说自己,不过他哪里来的侠义,只是比那些人出身更高罢了。
晋国公府是皇亲国戚,他与太子又自小交好,这些王孙公子再不长眼,背地里对她不屑,也不敢当面与他作对。
苏允辑说得不错,他的确仗着晋国公府的名声,从小到大占了不少便宜。
念及此,苏有辞歪过头看着身边神情乖顺的虞卿,眉目染上温柔。
“阿卿。”
“怎么了,公子?”
虞卿闭着眼,咽回一个哈欠,小声道:“可是还在想六子这事的元凶?”
“往后我若想离开京城,你可愿意随我一道离开?”
离开京城?!
虞卿一下清醒了不少,总觉得苏有辞这话不是随口一提,反而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说出来的。
难道苏有辞志不在京城的朝廷,而是别的地方?
边关、望霄阁、军营、枢密院……
虞卿脑中一下将这些联系起来,倏然明白了什么,惊讶之余,却觉得那广袤天地才是苏有辞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