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刚生出的细微信心在此刻消散下去。霍渡的本事究竟有多大?若是将来他们成为对手,她真的能有胜算吗?
可此时,她尚且想不了这么多。
脚步越往前,灯火越明亮——直到她迈进一间偌大的密室里。
里头站着几个暗卫,见他们进来,纷纷颔首行礼:“属下参见殿下、太子妃。”
而乐枝的目光却牢牢锁住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却不会忘记他们的相貌——
一月前,他们和杨恒一起,用脏手触碰过姐姐的脸和身子。
胸腔内起伏着,乐枝将藏于衣袖间的手攥成拳。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悄然握住她的拳,她侧首,凝眸望着他。
“别急。”霍渡的桃花眼里噙着笑意,他徐徐开口:“既是捷径,便不劳太子妃亲自动手了。”
语毕,他牵着她走到圈椅处,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然后自己走到红木桌另一侧坐下来。自始至终,霍渡的姿态都是不慌不忙的。他甚至慢悠悠地倒了杯热茶,然后推至她手边。
乐枝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前不久在府内的阁楼里,他也是这样邀她一同杀人......
明明才过不及,她忽觉自己的心境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忆起那时的慌张惊怯,恍若隔世。如今,她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了隐隐的期待。
她自然地端起茶杯,悠然地抿一口热茶。
霍渡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收回,冷眼望向嘴里被塞了布团的三个人。
“那就一个一个来呗。”他扫了一眼乐枝方才攥紧的右拳,随意开口:“从最右边这个开始。”
暗卫得令称是。
最右边的男人被拖拽上前几步,暗卫将他嘴里的布团拿下。那男人满面油光,衣衫不整。他粗声喘了几口气,目光瑟然地望向霍渡。
他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殿下与靖贤王不睦,神翼军虽为靖贤王麾下,可毕竟从未与太子有过正面交锋呐!
他偏过头,用余光看了眼乐枝的神情,心倏地一沉......
难道是为了那日之事?
绝不可能!
这么多年,太子从不近女色。这个黎国公主,难道不是陛下硬塞给他的吗?
可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阴森发毛的感觉。
“大齐律法严明,太子殿下此举,是想动用私刑吗?”男人故作镇定,好歹他也是神翼军副前锋参领,受命对战俘做些什么又如何?
更何况,那个黎国大公主,不也没怎么样吗?
霍渡最喜欢看人临死前仍死不悔改的模样,有意思得很。他勾了勾唇,语气更是理所当然:“是啊。”
“你!”男人咬牙,愤愤道:“殿下莫忘了,我是齐国人。这个女人才是异国人,您岂能被她迷了心窍,为她残杀同胞!”
“唔唔唔......”
桃花眼底攀上浓重的阴鸷。侍卫反应极快,迅速掰开男人的嘴将一颗药丸丢进去,然后用手将他的嘴捂住。
不多时,挣扎地低唔声消失。侍卫将手松开,男人的口中涌出淋漓鲜血,其中还有腐化变形的舌头......
他的面容扭曲,瘫倒在地。再也吐不出一丝声音。
刺鼻的血腥味在密不透风的暗室里漫开。
霍渡满意地欣赏这一幕,他极爱鲜血流淌的画面。他侧首望向乐枝冷白的侧脸。
——她也会喜欢的吧?
“拖下去,放干血。”
狗东西。
谁和你是同胞。
剩下的两个人,见此情形,反应大不相同。中间那个仰着脖子,状似癫狂,试图往前冲......双手被反绑住无法挣脱,可口中的布团却掉落下来。
他仿佛疯魔一般朝乐枝怒骂——
“妖女!你靠勾引这种疯子来报仇,将来必遭反噬!”
霍渡几乎是立刻拿过桌上的杯盖,想朝那人掷去。可才抬手便被乐枝拉住,“听他说下去。”
反正活不成了,那人索性豁出去,他调转锋头,朝霍渡破口大骂:“你这个残疾是没见过女人吗?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个玩意儿,你却被个玩意儿牵着鼻子走!”
“你以为她心里会有你?做梦吧!谁会喜欢残疾,她可是三殿下的人!”他咧嘴狂笑,“醒醒吧,这个女人和皇位都会是三殿下的!哈哈哈!”
乐枝眉心微蹙,这种污言秽语早已伤不了她,她只是觉得吵闹。
早知道就不让他开口了。
她侧目去瞧霍渡的反应,只见他阴沉的脸上忽显笑意,连眉眼都舒展开,恍若九霄仙人展露笑颜。
可她却嗅到危险的气息......
“来啊!喂我吃药啊!”男人张嘴朝侍卫喊!
一记呵笑声响起——“你不是喜欢叫吗?”
男人朝霍渡往来,冷冽的声音带着寒意,让他连嘴都忘记合上。
“不如猜一猜,你和疯狗,谁叫得更厉害些?”
男人还未回神,便被侍卫丢进右面的小铁门里。
一瞬间的安静后,乐枝听见铁门里传出细微的低呜声。
——是大狗苏醒时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凶狠地犬吠和男人的痛呼声传来。只一门之隔,连皮肉被撕开的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
可男人并未马上断气,他的呼声愈来愈低,却未停止。那只狗仿佛在逗弄他一般,不直接咬死,反而享受他濒死时的惨状......
仅存的男人额间已被冷汗浸湿,他的四肢颤抖。侍卫将布团取下后,他的牙齿都在咯吱咯吱打颤。
“殿下,我知错了,求......求求你,放过......过我!”他趴在地上,想爬向霍渡,却被侍卫制住,无法移动。
“啧。”霍渡满意的点点头,“知错就改是好事。”
闻言,地上的人欣喜抬眸。
他是不是......不用死了!
“不过求我没用。”霍渡抬手轻叩木桌,好心提醒:“你得求她。”
“太子妃,求您放过我!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乐枝冷眼望向那张被吓得血色全无的脸,可她毫无心软之意。
那日之事,每个细节和他们面上的每个表情,她永生难忘。若他们只是无奈听从霍诩的命令,脸上便不会有那样令人作呕的表情——
享受、玩弄、逗嘲......
甚至在霍诩喊停后,他们仍恋恋不舍地不肯住手。
如今这个向她求情的慌怯面孔,在那时可是洋洋得意,不顾姐姐的反抗尖叫,一心要将姐姐的衣裙撕裂......
霍渡凝着乐枝紧抿的唇线,心中了然。他轻抬手,将夹于指缝中的银针送出......
正中男人的眉心,他软软倒地,好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霍渡有些嫌恶地看一眼。
——既知错,就勉强赐你个痛快。
这时,铁门内的声音渐弱,人声消失,只余大狗的低喘声。
一瞬间,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乐枝感觉自己的鼻腔、口腔甚至是喉间,都被塞满了血,她努力再努力,试图将这些压下去。可直到霍渡走到她面前,伸出触碰到她肩的那一刻,胸腔内被血腥填满的恶心感再压制不住......
她偏过头去,抬手捂住口鼻。
可她没看见,自己用力抬手时,碰到了霍渡搭在她肩上的手......
霍渡怔怔望向被乐枝推开的手掌,眸中、脸上的淡淡笑意,瞬间消失。他看着她偏过头,捂住脸不愿看他的样子。
——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太恶心了吗?
他的眉心紧蹙,将手收回。然后勾唇冷笑——
即使是报仇,乐枝也是选择直截了当地给人一刀。
不像他,享受虐.杀带来的快意。
信奉乐善神的她,还葆有慈悲心。
不像他,早没了心。
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多正常。
他们本就不是一种人。
思及此,他将袖中的帕子放于桌上,然后垂着眼,转身缓步走出去。
乐枝干呕了半天,连眼泪都呕出来了。可她几乎一日未吃东西,胃里空空,呕不出旁的什么。
终于,她转过身,看见桌上的帕子,便顺手拿起、擦去眼角的残泪。
然后,她发现霍渡和安玄都不见了。
“殿下呢?”乐枝问一旁的侍卫。
“回太子妃,殿下已经出去了。”
什么?
竟然不叫她,一个人出去了?
乐枝气鼓鼓地站起身,将步子迈得重重的,疾步朝外跑去。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清新的空气灌入,让她舒服不少。
——所以霍渡也是受不了血腥味,才先行出来透气吗?
那她也很生气!
再着急,叫她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吗?
这是,站在浅池边上的安玄开口了,“太子妃,时辰尚早,可以用些早膳再启程回府。”
乐枝看了看周围,依旧没寻见霍渡的身影,她问:“殿下呢?”
“殿下还有些事处理,请您先去用早膳。”
*
温泉山庄里的早膳香气四溢,连摆盘都十分精致。
乐枝坐在桌前,有些心神不宁。
——霍渡怎么还没来?
没有婢女,安玄代劳。他盛了一碗莲子羹,摆到乐枝面前,“太子妃请用。”
本来饥肠辘辘的乐枝,如今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不对劲,她越想越不对劲。
该杀的人都杀了,还有什么事是需要霍渡亲自去办的?
根本没有!
她急急抬眸,盯着安玄的眼睛,问:“殿下究竟去哪儿了?”
“殿下......”
“我要听实话。”
在乐枝的逼视下,安玄不得不说出实话,“殿下回府了。”
“什么?”乐枝怔住,“他为何不同我一起回去?”
望着乐枝茫然的神色,安玄喟叹。虽然殿下未说什么,但他看出来了。他轻声开口:“殿下大概是觉得您不愿与他同路吧。”
“什么意思?”
乐枝更迷茫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在密室,您推开了殿下的手,那意思还不明显么......”安玄低声道。
他都瞧见了,殿下的神情有多受伤。
哪有的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乐枝思索片刻,理清了思绪。应该是她无意间的动作,被霍渡误会了......
这什么人啊?长了嘴不会说话的吗?不会问她吗?
残了条腿还走得这么快,真应该两条腿都给他打断!
乐枝没时间和安玄解释,她抬腿朝山庄外跑去。可才到山庄门口,便被安玄追上了。
“太子妃请上马车,属下送您回去。”
“他是怎么回去的?”
“殿下他......”安玄的脸色颇为一言难尽,“是走回去的。”
听到这,乐枝不再犹豫,奔向马车的另一侧——那有一匹快马。
她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扬尘而去!
回府的路只有一条,霍渡步行,她骑马一定追得上!
呼啸的风刮过脸颊和耳畔,乐枝微微抬首,发觉天光微亮。身侧的树草快速划过。
很快,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乐枝拉紧缰绳,快马奔腾的步子被骤然叫停。
她飞快下马,落地时脚踝还扭了一下。可她顾不得疼朝前跑去。她看见那个身影听到马蹄声,只停顿一息,便继续往前走。
分明知道她追来了,还不停下!
乐枝咬着唇,凝着那个背影。忽然很想将他身上那件她亲手系好的棉氅扯掉。
冻死他算了!
终于,那抹暗青色近在咫尺。
乐枝抬起胳膊,从他的身后用力抱紧他。
也让霍渡不得不停下脚步。
“为什么不等我!”她语带怒意。
乐枝能感觉到霍渡的身子僵了一瞬,可他依旧没说话。
大片的委屈袭来,是被误解的委屈。乐枝紧了紧圈抱着他的手臂,哽声唤他:“霍渡......”
第38章 . 怪异 霍渡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雨后的郊外, 野花野草上都沾着水珠。乌云散去,朝阳渐露,将世间万物唤醒。
静默许久, 乐枝的胳膊有些酸了,她的身上实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抱了霍渡这样久,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都用行动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她没有嫌恶他呀!
凭霍渡的头脑, 不可能体会不到她表达的意思。
可他毫无反应, 那只能说明他不信她, 说不定还会觉得她是在做戏。
心口酸涩, 乐枝缓缓松开手, 任胳膊缓缓垂下。可掌心在垂至霍渡的腰间时, 被他伸手握住。
霍渡手心的温度一向寒凉, 乐枝回忆了每次触碰他手心时的感受, 觉得今日是最冷的一次。
他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转身, 用漆眸深深凝着她的眸,像是在她眼中找寻着什么......
这时,安玄驾着马车赶到了, 他就将马车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不再走近打扰。
霍渡看着乐枝的眼角透着殷红,他察觉到她的站姿微斜, 便垂下眼去仔细探究——
果然,乐枝似乎将全身的力量压在右脚处, 左脚只是虚踩着。
他是断过脚筋的人,这副模样,他一看便知。
必定是扭了或崴了。
既如此,霍渡便握着她的手欲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可乐枝却重重甩开他的手。
脚下的路本就是斜坡,被她突然一甩,霍渡一时没留神,身体踉跄一下,用右手撑住拐杖才堪堪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