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渡不满地抬眸望向安玄,“撵走。”
安玄愁眉苦脸,他无奈道:“属下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可她就是不走。而且、而且她还在门外大声唤您,这......”
林钰贤会唤什么。
他们都清楚得很。
乐枝看着霍渡的脸色愈发阴沉了,甚至那双桃花眼里都染上了杀意。她缓缓开口:“我去处理一下吧,她这样一直在门外胡闹,总归不好。”
这回霍渡松开了她,她顺利的站起身。可是他仍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乐枝疑惑地望向他。
“你别去。”霍渡抬眸,目光沉沉,“我去。”
上回他没能阻止住那人说出的污言秽语,今日难道要让乐枝再听一次?
笑话,没可能。
“可是,你不是烦她吗?”乐枝说道。
“对啊。”霍渡慢悠悠道,一双漆眸中,杀意满溢。
“别别别......”乐枝蹲下身子,用指腹轻蹭他被烫红的手背,“她人是烦了点,殿下若实在不高兴,便呵斥她几句,若她还胡闹就让安玄揍她两下。杀人......就算了,好不好?”
杀意渐渐褪去一些,霍渡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凑近她,笑问:“不杀她......也不是不行。可留着这么一个麻烦,对我有什么好处?”
乐枝凝着他的眸,无比清楚他心里的歪主意。
——这人,永远吃不得一点点亏。
行吧。
她弯唇而笑,朝他眨眨眼,然后将唇贴近他的耳畔,开口:“等你处理好了再告诉你呀,太子......哥哥。”
第43章 . 羞恼 ......浑话连篇!
寒风起, 天色暗沉下来,仿佛即将要落下雪来。
林钰贤跟着引路的侍从,朝太子府正厅的方向走去。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淡粉色棉氅, 心口处如有鼓击。明明原本在府外时,心里还存着满满的勇气,怎地一踏进府门,整颗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纵使再紧张, 林钰贤也毫不胆怯。已经走到这里了, 她自然是豁出去了。再说, 方才太子哥哥本是不愿见她的, 可最后还不是让人带她进来了吗?
这, 应该是一个好开端。
思及此, 她的脸上绽出一个极甜美的笑容, 迈步踏入正厅。
霍渡穿着一身深青莲紫菱纹缎衣, 窄袖处有山水纹刺绣, 而与外衫同色的腰带则是用白玉钩相扣着。
冷白的谪仙貌,却透着凉薄疏离的神情。
林钰贤凝神,恭敬行礼:“臣女林钰贤, 参见太子殿下。”
这稀松平常的礼林钰贤早已经了熟于心,可在霍渡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做到最好......她咬着下唇, 抬起微红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去细看霍渡的漆眸。
只一瞬, 她便觉得自己的心滞在胸腔内,甚至连呼吸都停了一息。
从前只能远远地望他几眼,现下,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清霁的面容, 勾人的桃花眼,清晰地印入林钰贤痴怔的眼眸中。
双眼一眨也不眨,林钰贤贪心地祈望能一直看着他。此时此刻,她似乎变成了一只不知餍足的猫。
霍渡懒洋洋地抬眸,林钰贤感受到他朝自己望过来的视线。看不出情绪的眼眸令她心中一涩,不由地紧抿双唇。
“臣女恳请殿下允许臣女说几句肺腑之言,可好?”
霍渡没接话,甚至连眼眸都未转动。
林钰贤以为他凝望着自己,便用力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说:“臣女......臣女爱慕殿下许久,故今日斗胆前来,想问殿下为何要拒绝圣上赐婚?若是您对钰贤有什么不满意的,钰贤都愿意改,只要、只要殿下能给臣女一个机会......”
说到动情处,林钰贤的音色发颤,绵软无力的语调中透着难掩的心慌还有......深情。
站在一旁的安玄看见这诉衷情的一幕,不禁侧目朝太子殿下看了一眼。他跟着殿下的时日不短,自然看得出他这副神情代表了什么——殿下的眸光看似落在林钰贤身上,实则神思飘散......林钰贤的一番心意,殿下说不定一字都没听。
安玄默然,在心里为她哀叹一声。
霍渡的确心不在焉。方才乐枝凑到耳边唤的那声“太子哥哥”,挠得他心痒。即便到了现在,他也无法真的平静下来。
上次在屏风外听见一道难听的声音喊过这四个字,当时霍渡只觉得恶寒和厌烦。可今日从乐枝的嘴里唤出来,他忽然惊异地发现——
太子和哥哥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竟能如此美妙。
太子哥哥......
比什么阿诩哥哥好听多了。
乐枝的尾音勾出的一丝丝热气,仿佛还柔抚着霍渡的耳,让他的耳尖微微发烫。
“咳咳......”身侧的人故意轻咳,意在提醒霍渡。
思绪回笼,霍渡终于瞥了林钰贤一眼。方才没听见她讲了什么,只隐约看见她的唇开开合合。
看着就吵。
霍渡一直记着,上次侮辱乐枝的话也是从这张嘴里蹦出来的。
漆眸中渐渐汇聚起一层霜。
眉心紧蹙,汹涌的杀意快要染红霍渡的冷眸。然而心口一荡,他不得不迫使自己压下杀意。
杀了她,可就拿不到好处了。
这可不行。
——他忍。
“你是林......”霍渡启齿,才吐出一个林姓,却又想不起她的名叫什么。
听见霍渡冷冽的声音,林钰贤心中一喜,她急道:“太子哥......殿下,臣女名唤钰贤。”
“林钰贤。”霍渡冷笑,慢悠悠开口:“太尉林启的女儿?”
林钰贤娇羞着,轻轻嗯了声。
“浮浪不经、神短无行、倡情冶思,这便是大齐贵女的做派?”
他的语调仍是毫无起伏,可每个字都透着淡淡的嘲讽和......鄙夷。林钰贤脚一软,直直跌跪在地上......
浮浪不经、神短无行、倡情冶思,短短十二字,却能将她的心扎透。
血肉模糊。
林钰贤的大脑一片混沌,她慌忙开口,想要解释,却已语不成调:“我、臣女......殿下,臣女......”
“孤不想再看见你。以后若是见了孤,也最好绕路走。”霍渡柱起拐杖边走边说,在经过林钰贤边上时,垂眸睥一眼被她的膝盖覆住的地面,不悦地吩咐:“让人将正厅的地砖换了。”
安玄沉声应好。他看向霍渡离去的背影,再转眸望向跪在的凄楚身影。他有些好奇,若是太子妃亲见这一幕,会不会后悔让太子殿下不杀林钰贤?
毕竟死也就一刀了结的事。而殿下......是诛心呐!
*
乐枝坐在石椅上,望着拿在手里的烫伤膏,暗棕的药罐微凉,将一丝凉意传至乐枝的掌心。
她的神情凝重。
虽然霍渡走时轻笑着低嗯一声,算是答应了她。可林钰贤那样的性子,若是急起来,万一将他惹怒了,怕是这个虚渺的答应也难起作用......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迈进院子。
乐枝急切地起身,朝霍渡的方向跑了几步......终于在他身前站定,她睁大双眼以他为中心走了一圈,好在他的衣衫上并未染有一丝血迹。
刚舒了一口气,乐枝心口一动——霍渡杀人哪用自己动手?他都是在旁观看的。
想到这里,乐枝忙凑近他,用鼻尖轻嗅——
没有一点点血腥味。
唇角弯起,乐枝安心地笑了。她退开些,用笑眸望着霍渡,故意再问一遍,“殿下没杀人吧?”
霍渡轻哼,绕过她走到白玉轮椅边上,坐下。
有事相求,娇娇柔柔地唤太子哥哥;
事已如愿,便一板一眼地称呼殿下。
嗤。
之前霍渡一摆脸色,乐枝的心都会害怕地微颤。可如今她习惯了,自然也不害怕了。
她不紧不慢地跟过去,在霍渡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将他被水烫伤的手轻轻拉到面前。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被烫伤的红印仿佛刻在手背上一样,变得暗红。
乐枝心口一紧,霍渡的手这么好看,若是留了烫伤印,可就不好了。作为罪魁祸首,她心虚地将药罐的盖子取下,用指尖沾了一些冰凉的药膏。正要涂上霍渡的手背时,安玄急匆匆地奔来......
甚至,还将寒风一同带来。
“殿下,宫中传来口谕,陛下宣您立刻进宫。”
乐枝刚落下的心又重重悬起。她就知道,抗旨之事哪会这么轻易就翻过去呢?指尖的药膏渗入肌肤,清清凉凉的,她茫然无措地望向霍渡。
霍渡握了握她的手,没说话。只是抬手拿起拐杖,站起身,准备进宫。
“涂......涂完药膏再去吧。”乐枝急切地扯住他的衣袖,语气中透着慌乱。
可霍渡却将她手中的药罐拿走,丢到石桌上。然后,他抬起受伤的手掌,将烫伤的红印轻轻压过乐枝的唇......
手背缓缓移动,沿着她的唇线一点点染上她温热的气息。
乐枝怔住,她呆呆地凝望霍渡眸中的柔色。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啧。”掌心一转,霍渡用指腹蹭了蹭乐枝微烫的雪颊,然后漫不经心地笑笑,“担心我?”
“嗯......”
乐枝重重点头。
世事变化莫测,她是亲身经历过倏然间风云变幻的人,她害怕意外,害怕离别。
齐帝性情狠厉,看得出来,他并不在意霍渡。如今霍渡公然抗旨,此时霍长云匆匆宣他进宫,乐枝担心......
若是霍渡出事了,那她的复仇计划必然大受影响。说不定她得走回那条诱杀霍诩的老路。可如今一想到霍诩的脸,她就恶心得厉害......
乐枝不禁想,她真的能做到神态自若地去色.诱霍诩吗?
不......
“那说两句好听的。”
思绪回拢,乐枝抿抿唇。她抬手圈住霍渡的脖颈,将脸颊贴向他的脸,然后柔声开口:“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她很清楚霍渡想听什么。
那么,她就如他的愿。
乐枝的心里藏着太多遗憾。至亲突逝,她未尽的孝道、来不及向他们说出的贴心话,还有很多很多......
如果这是她与霍渡的最后一面,她希望他能高兴一点。
可每唤一声,乐枝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心口被无形的力量牢牢攥住,她的眼尾似乎洇出了泪。
恍惚中,乐枝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问——
“你如此害怕,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你的复仇计划?”
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行了。”霍渡抬手,将掌心覆在乐枝的后颈处,轻轻摩挲。不多时,他也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乐枝木然地站在原地,霍渡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可他的话却在脑海里反复响起——
“先别唤了。等我回来,留到今晚......去床榻上接着唤。”
......浑话连篇!
乐枝咬唇,担忧的情绪里混入一丝羞恼。
她突然很希望,霍渡因抗旨而受到的惩罚会是——
被、缝、上、嘴。
第44章 . 恐惧 他已经输不起了。
天色本就阴沉, 在霍渡迈入宫门时,白雪终于纷纷落下。
他抬眸望天,故意让雪花落入眼眶, 融于眸中。
——世事日日变化,唯有冰雪的温度,永恒不变。
霍渡拄着白玉拐杖,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 他的脊背始终挺直, 未有一丝一毫的弯曲。宫道两侧陆续经过的宫婢内宦, 皆在经过霍渡时驻足, 垂着眸恭敬行礼。
关于这位太子殿下, 宫内的传言太多了, 且大部分都是骇人的传闻。而他一贯表现的阴恻冷然模样, 似乎也证实了那些空穴来风的传言。
饶是如此, 宫人们仍是不得不承认, 太子殿下在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威仪,是其他皇子难以企及的。
即便......他残了一条腿。
风雪愈来愈大,霍渡的发间覆上一层雪花。
他凝着冷眸朝御花园走去——
所有人, 包括乐枝在内,都以为霍长云急急宣他进宫是为了抗旨之事。而霍渡心里十分清楚,原因不在此。
雪花边下边融, 很快霍渡的乌发一片濡湿。
唇角渐渐勾起,他的心底一片清明:腊八将至, 又到了他的父皇一年一度表深情的日子。
御花园里,红梅绽放,在银白中显得更为嫣红。
霍渡一眼便望见了霍长云双手交叠背于身后,站在红梅树前的背影。
那颗红梅树, 是他母后亲手栽的。
他缓缓走近,立于霍长云身侧,既不开口也不行礼。而霍长云亦没有管他,视线依旧怔怔落在梅花树上,没有分毫移动。
御林军巡视宫城,一波又一波经过御花园,可霍长云和霍渡一直站着。两个人的周围仿佛有冷硬的屏障环绕着,让人不敢近身。
宫婢、内宦、御林军,皆是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连脚步声也放得最轻。
直到暮色四合,皇宫里开始点起了夜灯......
“渡儿。”霍长云终于开口,声音仿佛也镀上了一层冰霜,“又快到你母后的忌辰了,今年你还是不肯去见她吗?”
霍渡弯唇,语气随意,“有父皇去看她就够了。”
闻言,霍长云撩起眼皮,瞥了身侧一眼,不语。
霍渡肆意惯了,他也懒得陪这故作情深实则虚伪的人再继续演下去。棉靴微转,他转身欲走......
“那个乐枝,可还中意?”
“中意啊。”霍渡脚步一顿,似乎来了兴致,语气里透着笑意,“亏得皇弟舍得,否则儿臣哪能沉醉温柔乡?”
霍长云蹙起眉心,冷哼一声,“呵,是吗?既然已经体会到男.欢.女.爱的乐趣,今日为何抗旨?齐人之福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