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今日还有事要做。
抬腿迈入盥室,乐枝换好衣衫,并简单地梳洗打扮一番。
待她轻轻推开屋门时,离姚早在屋外候着了。
“主子,腊八粥都备好了。”离姚轻声道。
“好。”乐枝点点头。
才说完,耳边传来床幔被掀起的声响。她吩咐离姚先将东西都放到马车上前,然后转身走回塌边。
霍渡刚醒,一双睡意朦胧的桃花眼怔怔凝着她。
乐枝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齐胸襦裙,外头已披好了雪白的棉氅。她弯唇说:“殿下醒啦?今日是腊八,膳房里熬了好多腊八粥,殿下等会儿也去吃一些。”
“你要出门?”
“嗯!”乐枝眉眼弯弯,笑颜如花,“我要去夏扉台,同姐姐一起过节。”
不知是否是错觉,乐枝恍然在霍渡的脸上看见从未有过的落寞神情。只一瞬,便消失不见。他依旧如往常一般,神色冷然。
乐枝隐约觉得霍渡有些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问:“殿下有事要同我说吗?”
“没有,你去吧。”
乐枝点点头,又重复一遍:“那殿下记得喝腊八粥哦!”
未听见答话,她无奈地低头,转身离开。
——她不愿去深究他的情绪。
霍渡望着乐枝离去的背影,直到她迈出寝屋。他勾唇淡笑,继续躺回塌上。
这样子才正常,不是吗?
是昨夜的不清醒,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妄想。
*
许久不见,乐槿的气色越来越好。
因着离姚时常打点,夏扉台的狱长狱卒皆对乐槿关照三分。钱银,的确可以打通很多事。
“姐姐,多吃一点。”乐枝笑盈盈地舀了一勺腊八粥,送到乐槿唇边。
乐槿的意识仍是混混沌沌着,可脸上却渐渐带了笑意,看见乐枝递来的粥,也自然地张口喝下......
乐枝开心极了,连眼尾都不由地泛红。她把粥碗搁在一旁,抱住乐槿,小声说:“姐姐,外面已经不是很危险了,以后有枝枝保护你......”
——你能不能不再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另一边,离姚与狱卒们熟稔地闲聊着。自幼便学着识人心、通人意的离姚,很快便从这些人口中探出不少事。
“我听说呐!靖贤王自娶妻后,一直冷落王妃,偏偏宠幸一个通房丫头。”
“得了得了,你说的事谁不知道啊!”另一个狱卒面露不屑,笑道:“我可听说了,王妃心如死灰,闹着要和离呢!”
“真的假的?不能吧?”
“真的!骗你作甚?”狱卒被质疑,心里不快,便板起脸来,“连沈相都被惊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沈相,脾气可是执拗得很。他就靖贤王妃一个女儿,怎能不怒?”
“......”
在回府的路上,离姚将探到的消息尽数告诉乐枝。乐枝勾唇,难怪近日霍诩都不曾要见她,原来是在忙活这些事。
她想起那日在客栈里,霍诩紧紧护着那个与她相像的女子......
色令智昏。
乐枝沉下脸,想着能否利用这个契机打击一下霍诩。至少,让他不能再管夏扉台之事了......
只有这样,她才能寻机将姐姐救出来。
沈相、沈清颜......
乐枝知道,霍诩娶沈清颜,不过是为了沈相的势力,可闹到如今这地步,可真是弄巧成拙。狱卒的话,虽说有些以讹传讹,不一定十分准确,不过也能大致判断——沈清颜,绝对是个性格刚烈的女子。
呵,霍诩这个伪君子,妄图利用女子,怕是最终会引火自焚。
马车外的喧闹声将乐枝的思绪拉回,她不禁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一家铺子外围了好多人,“离姚,这是在干什么呀?”
“主子,这是大齐的传统。每逢腊八节当日,这家腊八铺便会营业,且只营业一日。这家铺子里什么都有,百姓们可以买自己喜爱的东西,或者挑选礼物送给自己的心仪之人或者亲人朋友......”
只营业一日?
这倒是有趣。
乐枝不禁想起早晨离开时,霍渡脸上似有若无的落寞......未作多想,她拿起边上的帷帽,朝离姚开口:“走,咱们也下去看看。”
好不容易挤进铺子里,隔着帷帽的垂纱,乐枝细细看过去——
直到看见一块淡紫色的石头。
她好奇地走过去,将石头拿起,掌心中顿时漫开一阵暖意。
这块紫石,竟会发热。
“夫人好眼光。”掌柜笑吟吟地走过来,说道:“这块紫晶石,暖热宜人,且这温度永久不散。长久地带着身上,可以让人在冬日都不受寒呢!”
乐枝赞赏地点点头,问:“这个多少钱?”
掌柜笑着说出价格。
乐枝的笑意凝住,这......也太贵了吧?她如今还负债累累呢......
“夫人莫嫌贵,这紫晶石真的是个宝贝呐!”
思索片刻,乐枝咬咬牙,“好,我要了!”
揣着红木盒,乐枝塌上马车。她不禁想着,若是一年后还不出欠霍渡的一万五千两,不知道他会不会酌情多宽限她一些时日......
因她心里想着事,便没有发觉离她不远的角落处,有个着白衣、书生打扮的男子看了她许久......可离姚发现了,她拧眉望过去,却见那男子垂下头,离开了。
看那男子的样子并不缩头缩脑,倒是一身正气。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离姚收回目光,并未在意。
回到太子府时,已过了正午。
“殿下已经用完午膳了吧?”乐枝进府,恰巧碰见安玄,便随口问道。
可安玄却摇摇头,轻叹一口气。
“没用午膳?那早膳呢?”
安玄依旧摇头。
乐枝蹙眉,小脸垮下来,“不会连腊八粥都没喝吧?”
“什么都没吃。”
“殿下在哪儿?”
安玄欲言又止,思索片刻,他回答:“书房......”
乐枝立刻抬腿朝书房的方向走去,可想到霍渡早晨的异样和安玄凝重的表情,她又停下脚步,转身问:“他......是不是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嗯。”安玄沉声道,每年的腊八节,殿下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不让任何人打扰。
可是,他总觉得,太子妃去的话,殿下是不会生气的。
“太子妃去看看殿下吧。属下想,若您去的话,殿下会很高兴的。”
沉思一瞬,乐枝点点头,“那你们去准备些吃食,直接端到书房来。”
*
书房。
霍渡坐在窗边,吹着寒风,目光怔怔。
早晨,乐枝笑呵呵地出门,说要和姐姐一起过节。
霍渡这才恍惚想起来,他们之间隔的是什么。身为黎国公主的她,会因为感激他而对他好,可也仅仅止于此。
相处越久,他越了解她。
先前他还会担心她会对霍诩心软,如今想来绝无可能。她是那样有原则和责任的人,她对霍诩的青梅竹马之情早就被霍诩亲手斩断了......
乐枝外柔内刚,她绝不会允许自己陷于感情中。即便她如今可能对他生出了一点点情愫,可与亡国之痛相比,这点感情简直少得可怜。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喜欢霍氏的人,更何况他是霍长云的儿子。即使在心里生出几分喜欢,待她反应过来后,也会毫不犹豫地抹掉。
在霍渡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在心口泛起深深的悔意。
当初,霍长云要灭黎国,他并非不知。可他那时冷眼旁观万事万物,他连自己都不在意,又怎会未卜先知,能料到如今的局面?
如今,霍渡看着乐枝每日活在亡国的痛苦中。有时候,他能看到她望向他的眼眸中,带着痛苦和挣扎。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了被她喜欢的资格。
只要他身上流着霍长云的血,他就永远没有资格。
对,没资格。
他认命般地合上眼,放空自己。
忽然,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霍渡以为自己幻听,并未理会。
可随后,门被推开了一点,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可以进来吗?”
霍渡睁眼,望向房门的方向。乐枝并未进门,只是将小脑袋探进来,望着他的脸,眨了眨眼。
他凝着她的眉眼,死寂的心似乎又开始跳动。
一下又一下,欢愉又窒痛。
第46章 . 贴吻 他想着乐枝微翘的唇角,竟不由自……
霍渡未作答。
乐枝认真地注视他, 只见他的深重目光一直聚在自己的脸上。她在心里舒了口气——
这样的反应,应当是不排斥她进去的吧?
搭在门上的手略微用力,书房的门被推得很开些。乐枝抬脚迈进房中, 再轻轻将门关好。再转身,她发现霍渡已将脑袋偏过去,继续望向窗外......仿佛方才没有转眸看过她一样。
乐枝握紧手中的红木盒,将它妥帖地藏于袖中。她将脚步放轻, 随手拿了张软凳走到霍渡边上, 解了棉氅后慢悠悠地坐在他身侧。
她顺着霍渡的视线, 与他一起望向窗外。
天晴云明, 金黄的阳光洒下。虽是严寒腊八, 可吹拂而来的冷风中也隐隐带了些细微的暖意......
不多时, 乐枝将目光从外面收回来, 转而望向霍渡的侧脸。他的脸色一片苍白, 冷冽的下颌线透着寒意。
她压低声音, 试探般地问:“我能说话吗?若殿下觉得烦,那我就不说啦。”
霍渡眸光一动,他侧目重新望向乐枝, 细看她眸底浮现的情绪。
——小心翼翼、轻微的惧意和一丝丝勇气。
这就是她对着他时最常有的情绪。
“说吧。”
不知怎的,乐枝从他的回答中听出了些死气沉沉的意味。但好在,他没让她闭嘴。
乐枝弯弯唇, 狡黠地笑。她将红木盒拿出来,打开, 再伸手取出里面的紫石,献宝似的在霍渡面前晃了晃......
见他反应平平,乐枝作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说:“别看它长得一般, 它可不是普通的石头哦。”
语毕,她攥住霍渡的手腕,让他的掌心摊开朝上。然后她将紫石放上去,再把自己的手覆上。隔着暖热的石头,她轻握住他的手。
不一会儿,乐枝感受到霍渡冷冰冰的手开始暖和起来。她抬起眸,笑问:“怎么样?是个宝贝吧?殿下喜不喜欢?”
霍渡望着她的笑眸,原本蒙在冷眸中的冰霜渐渐消散,漆眸渐深。掌中紫石发出的暖意让人无法忽视,他垂眸低望,细腻柔白的手背印入眼帘......
“喜欢。”他简单地说出两个字。
似是在回答乐枝的问题,却又好像不止是那个问题。
霍渡的神色始终淡淡,可垂下的漆眸中笑意渐浓,除了笑意还有妥协。他不禁在心里叹息。
何止是宝贝,更像是摄人心魂的蛊毒。
而他,甘之如饴。
得到肯定的回答,乐枝瞬间得意起来。不过一想起这石头的价格,又不由地瘪瘪嘴,“殿下知道这有多贵吗?”
她满脸写着心疼,一字一顿:“很贵很贵的!”
霍渡抬眸,收起眼底的情绪,可那些原本的寒色到底是褪去了。他瞧着乐枝生机勃勃的脸颊,轻笑一声,随即拿起另一只没被她握着的手,轻拍自己的腿......
乐枝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她起身,依他的意思在他腿上坐下,再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一套动作下来,熟稔至极。这让乐枝的心口微微颤动。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今她竟然可以如此自然地坐到霍渡的腿上。没有抵触,甚至连初时的恐惧也消失殆尽。
原本从窗外吹来的寒风,被乐枝的身体挡住。霍渡漫不经心地抬抬手,窗子缓缓地合拢,将冷风隔绝在外。
霍渡细看眼前的人,她的眼尾仍勾着红......他早就注意到了,只要哭过,她眼尾的洇红总是消散得很缓慢。
不难猜,乐枝每次去过夏扉台,都会哭。
明明自己也不开心,却还要来哄他。
——真的只是讨好吗?
“这么贵啊......”霍渡低笑,沉声说:“可我今日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不是不是。”乐枝的雪颊泛红,急道,“本来就不是特意去买的,只是碰巧看见,觉得合适才买来送给殿下的......”
她说贵,可不是想向他要回礼的意思呀!
若是乐枝细心些,就会发现霍渡的话隐含深意。他并不是说没有准备礼物,而是说“今日”没有准备。
可她急于解释,没有细究他的话。
忽然,虚搭在腰侧的手一紧,乐枝顺着力量窝进霍渡的怀里,侧脸贴着他的颈窝,竟触到一片温热。
乐枝无声赞叹:贵是贵了些,但这紫石还真是买对了!
霍渡无声望着她的乌发,离得这样近,她发上极淡的木槿花香味飘入他的鼻间。他瞥一眼她随意挽起的发髻,然后抬手取下插于发髻中的步摇,随手丢至窗台......
鸦发垂落,披散在他的肩上。霍渡凑近她,合上眼睛轻嗅。
——沉溺间,他竟荒唐地想将她身上的味道留住。
掌心收拢,霍渡将紫石和她的纤手都牢牢握住。
今日实在不是什么好日子。
不过很快了,他准备了一个大礼送给她。她一定会喜欢的。
“叩叩——”低低的敲门声响起。
乐枝猛然清醒,她抵着霍渡的胸膛推开他,快速站起身。她看向自己腰间被抓皱的衣料,披散着有些凌乱的头发,嗔怒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