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停一瞬,他又望向霍渡,道:“夏扉台的一切事务,便交由太子打理。”
夏扉台关押的皆是黎国人。
如此安排,正好可以给霍诩消除些谩骂。
可霍诩却不这么认为,他低垂的眸中浮现浓浓的不甘和怨恨。
“退朝。太子留下。”
待大殿上的人都走光了,只留下父子二人。
“渡儿,夏扉台交给你,可别像你皇弟那样让朕失望。”
霍渡轻笑,悠悠说道:“看来父皇是将儿臣的话放在心上了,按您的意思,是明着要把夏扉台那位也给我了?”
“混账东西!”霍长云怒骂,气得手抖。
“啧,儿臣告退。”霍渡拄着拐杖转身。
“等等。”霍长云冷声开口,语气却缓和了不少,“随你吧。”
霍渡没有答话,自顾自地离开了。
望着他冷然的背影,霍长云的瞳仁一缩。
这些年来,他的这个儿子在背地里做的事,他探查到的不多,却也并非全然不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霍长云很满意。可他更知道,霍渡恨他。他多希望,他最能干的儿子不是他......是霍诩的话,就好办多了。
他毕竟老了,统一四国三部落之举,不知能否在他有生之年实现......
霍渡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霍长云冷笑。若他真的只是贪图乐氏双绝的美貌倒是好事,总比动了真感情的好。
——容貌像他的母亲倒没什么,若是在感情上也像她,可就......
*
“什么?你再说一遍!”
景心笑容满面,看着乐枝傻怔的模样,极有耐心地又重复一遍,“今日早朝,陛下将夏扉台的一切事物交给太子殿下打理了。”
乐枝仍是怔着,一脸的不敢置信。
“乐傻了?”
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乐枝连忙跑过去,扯住霍渡的袖口,语气中带着哽咽,“是真的吗?”
霍渡揉揉她的脑袋,嗯了声。
“太好了!”她晃了晃他的衣袖,低声问:“那我以后能不能......能不能每天都去看她?”
“就这点出息?”霍渡轻嗤,说:“已经派安玄过去接人了,以后她就住府里。”
——这就是他给乐枝准备的礼物。
惊喜一个接着一个,乐枝快要开心地晕过去了。她的双手都无处安放,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些什么。忽然,她笑着说:“我先去膳房看看,准备些姐姐爱吃的东西!”
看着乐枝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霍渡不满地皱眉。
就这?
这么大的礼物,她居然好意思什么表示都没有?哪怕抱一下也行啊。
嗤。
不一会儿,安玄回来了,可他的神情凝重,衣衫也有些皱巴巴的,明显是打斗过后的痕迹。
“出了什么事?”霍渡沉声问。
“回禀殿下,回府途中有人想劫马车,好在被属下打退并抓获了。”安玄抬眸看了一眼霍渡的脸色,再道:“还是上回那个人,他应该是想救太子妃的姐姐......”
又是他?
阴魂不散。
霍渡面无表情。
——看来这人很了解乐枝,知道她最在意什么,所以也像他一样要帮她救姐姐是吗?
这时,乐枝回来了。见到安玄,她展露笑颜,“安大人回来了,那我姐姐也到了吧?她现在在哪儿?”
霍渡站起身,握住乐枝的手腕,“你姐姐在客房休息,你先跟我去个地方,见个人。”
“去哪儿?”乐枝蹙眉,她嘟囔道:“先去看姐姐不行吗?”
霍渡冷着脸,不说话。
“好嘛,我先跟殿下去。”乐枝软着声音,轻声哄他。
这次,男子没有被带到秘牢,而是被绑着,站在后院......
“见谁呀?这么神神秘秘的......”乐枝嘟囔着,被霍渡牵着走。
直到,她看见那个男子,被人押着立于阳光之下。
嘟囔声骤歇。
霍渡望向乐枝的脸,上面浮现着懵怔的神色。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是认识的。
“傅羡哥......”乐枝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来。
傅羡显然也看见了她,“枝枝!”
霍渡的眸色越来越冷,他冷眼看着乐枝和别的男子,在他面前视线交汇。
傅羡哥?
她的哥哥怎么这么多?
“殿下!”乐枝看着傅羡被绑着,立刻回过神来,拉住霍渡的手心,“为什么要抓他?一定有误会,他是好人......”
“好人?”霍渡将这两个字细细品琢,再重复,“是好人。”
他勾了勾唇,望向乐枝,脸上阴恻恻的。
——所以,你喜欢好人是吗?
“枝枝,别求他!”傅羡看到乐枝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来了气,他瞪着霍渡,“有什么你冲我来,为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霍渡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朝傅羡看过去。
啧,爱逞英雄啊?
垂下的手逐渐收拢,握紧。
乐枝急忙伸手,覆住他的拳,“别生气别生气,他胡说的,殿下别跟他计较。”
“枝枝,不要求他!”
“你能不能先别说话......”
净会添乱!
乐枝真的无语了,姐姐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书呆子呀!
顿了顿,她看着傅羡低垂的眼眸和脸上的哀色,只得认真再唤他:“姐夫......”
姐......夫?
霍渡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因恍惚茫然而差点没站稳。
第48章 . 半刻 在这半刻钟里,没有黎国公主,……
侍卫再一次给傅羡松绑, 动作娴熟、行云流水般迅速......解开麻绳后,他们遵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快步离开后院。
很快,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乐枝和傅羡两人。
乐枝怔怔地望着霍渡离开的方向, 大为疑惑。方才她明明感觉到他眸中的怒意,可不知怎的,他微微踉跄后,漆眸又亮了起来。
匆匆朝侍卫吩咐几声, 再对着她丢下一句“你们聊”, 就疾步离开了。
那架势, 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乐枝蹙眉, 越来越弄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枝枝。”
傅羡的唤声拉回乐枝的思绪, 她抬腿上前几步, 问:“傅羡哥, 究竟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在这儿?”
傅羡望着乐枝的脸庞, 惊觉这个众人眼里娇滴滴的小公主,如今眉眼间已然透着成熟的气息,然而并非是年龄所至, 而是心境巨变的结果罢……
他的心被刺了一下。
齐兵攻城那日,他不在都城中,而是在奉阳城撰写地方志, 后来齐兵围来时,他拼了命地想回去——
他最爱的人、他的亲人们都在都城啊!
可奉阳城太守死死拦住他, 更是不惜将他打晕,安置在密室之内……待他出来之时,一切都变了。
国与家,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以来, 傅羡将四散在各处的黎国人聚集起来,试图来大齐营救他们的亲人……
可是,在大齐潜伏了这么久,看着大齐强盛的兵力和寥寥无几的黎国残兵,傅羡明白,营救有多么困难。可是,自从知道都城被破那日,小槿受了怎样的屈辱,他的心无时无刻不被绞得疼痛难忍。
他恨自己,空读一身的圣贤书。到了如今,竟毫无用处。如果早知道,他一定自小习武不习文,若是如此,他是不是就可以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了?
夏扉台有重兵把守,傅羡几次三番前去查探,都探不到可突破之处。不过,倒是见到了去探望姐姐的乐枝……他知道霍诩那个畜.生将乐枝带回了齐国,一转头却又把她嫁给了齐国太子。
小槿最最疼爱的妹妹,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恐怖的事。
傅羡不敢想。
他只能悄悄跟着她,却不敢上前与她相认,一来他怕自己的出现给乐枝带去麻烦,二来愧疚心让他无法面对乐枝。
在小槿和乐枝最痛苦的时候,他都没能陪在她们身边……
直到被霍渡抓住,傅羡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可霍渡只是阴阳怪气地问他几个问题后,就把他放了。
既然没死,傅羡的心中便生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闯夏扉台、救小槿。
傅羡已经走投无路了,他不晓得小槿在里面会遭什么罪,与其苦苦等待、每日煎熬着,不如孤注一掷。死又何惧?他无法再忍受空等了。
这种绝望是无穷无尽的。
当傅羡准备行动时,却未料竟有人将小槿从夏扉台中扶出来,坐上了马车……而马车周围都是侍卫,为首的人傅羡是认得的——那日跟在霍渡身边的人。
傅羡知晓,齐人多半好色,皇室之人更为不堪。所以,霍渡把小槿接走,莫非是想……?他不再犹豫,夏扉台如铜墙铁壁,既然小槿出来了,他必须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在途中行动!
……可他依旧失败了,甚至再一次被霍渡的人生擒。
“对不起,枝枝。”傅羡垂下脑袋,内心充满挣扎和自责,“是我没用,救不了你姐姐……还连累了你。”
乐枝望着他憔悴的神色,叹息一声。她又怎么能怪他?造成如今的局面,与傅羡又有什么关系?
他……已经做了他能够做的所有了。
“别难过了傅羡哥,我们......要向前看。”
闻言,傅羡抬眸,小心翼翼地问:“你呢,枝枝,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可姐姐她……”
“小槿怎么了?她在哪儿,我要去看她!”傅羡心急如焚,可一转念想到如今自己身处的地方,他的眸色渐暗,“我……能去吗?那个齐国太子……”
乐枝思索片刻,想着这事还是应该与霍渡说一声为好,便对傅羡说:“我去问问他。”
说完便转身欲走。
“枝枝……”傅羡喊住她,“见你姐姐的条件若是你低三下四去求他,我宁愿一死。”
顿了顿,他又说:“我想小槿也会和我一样的。”
乐枝摇摇头,安慰道:“别担心,他......他不是坏人。”
听了这话,傅羡的眉心紧蹙,他低哼一声,完全不信。这话大概是乐枝怕他担心而胡诌的。
上回在秘牢时,霍渡那些咄咄逼人、轻蔑嘲讽的话,真叫他永生难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
更何况,他姓霍,是霍长云的儿子。
乐枝不知其中的缘由,心中不解,傅羡怎会对霍渡有如此大的怨恨?若单纯是因为霍渡抓了他,应当不止于此。毕竟霍渡还未对他怎么样呀!
“傅羡哥,你怎么这样讨厌他?”
傅羡本不打算告诉乐枝秘牢之事,可她这样问了,他便不隐瞒了......随着傅羡道出的话,乐枝的脸上浮现愈来愈浓的惊讶之色。
“他嘲讽小槿,说她早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黎国公主了。”傅羡愤愤道。
霍渡怎么羞辱他都没关系,可他不能忍受有人说小槿半句不好听的!
乐枝愕然,理了理思绪,她大致明白了。
——所以那日在秘牢里,这两个男人说了半天,说的并不是同一个公主......
她忽然就明白了,方才霍渡为何会在她唤出“姐夫”后匆忙离开。
“他应该是误会了......”乐枝喃喃道。
“什么?”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乐枝轻声叹息,“傅羡哥,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一定会让你见到姐姐的。”
傅羡点点头。
如今人在屋檐下,他不能轻举妄动,连累乐枝。
*
乐枝从书房、正厅,一路寻到寝屋,都没见霍渡的人影。她以为他出府了,于是走到大门处询问了一番,可侍卫皆是说没见过太子殿下。
那霍渡去哪儿了?
“太子妃是在找殿下吗?”安玄从不远处走来,沉声说道,“请跟我来。”
乐枝点点头,跟上安玄的脚步,直到走到北面角落的花房前才停下。
“这里是?”
“殿下心烦时,都会独自来这里。这是府中的禁区,无人可以擅入。太子妃可以在这儿等殿下出来。”
待乐枝点头应好后,安玄抬步离开。
北风起,乐枝紧了紧衣襟,在台阶上坐下来,慢慢等。
——既然这里是他的禁区,她便不会进去。每个人都有自己排解烦忧的方式,她尊重他、亦不会打扰他。
好在,没过多久,霍渡就出来了......见到乐枝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他明显一愣,转而蹙眉。
乐枝搓搓手站起身,朝他跑几步,故意半开玩笑似的说:“殿下在里头呆了好久哦,不会藏了什么美人在里边吧?”
寒风吹拂在耳边,顺带将衣裙吹起。乐枝今日穿了一身暖杏色襦裙,此时裙摆被风吹得,与霍渡身上海沫蓝的袍衫紧紧相贴......
霍渡漆眸沉沉,却不说话。
忽然,手腕上一紧,乐枝被霍渡拉着一同走进花房。随着房门合上,外头的冷风被阻绝,花房内的暖香袭遍全身。
乐枝怔怔地望着各种颜色的不知名花朵,没想到霍渡竟然喜欢花花草草?她悄然侧目,发现他仍是默然凝望着花朵。
她也将视线落到花瓣上面,自顾自地开口,仿佛是在朝花儿说话,“傅羡,黎国殿阁大学士之子,十五岁时高中探花,与我姐姐自小定下婚约,二人也是两情相悦。虽还未成亲,可在私下,我也会唤他一声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