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他越说越激动,大有想同霍渡所带的亲兵联手,擒拿楚晏之意。
“......楚晏虽是殿下的舅舅,可殿下贵为储君,他不过一介草民,实属尊卑不分,胆大妄为!”
“吴大人,说完了?”霍渡睥他一眼,淡淡道。
“回殿下,说、说完了。”
“行吧。”霍渡笑了笑,“来人,带下去。”
一旁的两个侍卫动作迅速,骤然间便将吴之远制住。
“殿下这是为何?”吴之远顿时愕然不已,抖着声音问,“下官犯了何罪?”
这时,安玄迈进屋内,身后的几个侍从将几个红木箱搬进厅中。
见状,吴之远脸色大变。
木箱开启,琳琅满目的珠宝泛着刺冷的光。
乐枝丝毫未觉得奇怪,方才进这太守府时,她便隐约有预感——
近一年的旱灾,城中百姓饥寒交迫,其中固然有天灾的原因,可绝对不只是天灾所致。
因为在这荒凉破败的盛阳城内,竟有一座比太子府还要气派的太守府。吴之远,就差将中饱私囊四个大字刻在脸上了吧?
“殿下,您可得想清楚了,这儿不是都城,若无下官的府兵,单凭殿下所带的亲兵,绝对不足以抵挡楚晏的势力。”见贪污赈灾款之事败露,吴之远索性也不遮掩了,“经过方才,殿下应当明白,楚晏有多恨您。下官只是一时糊涂,求殿下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助殿下肃清这城中之乱!”
软硬兼施,言辞恳切。吴之远不愧浸淫在官场多年,能坐上太守之位,嘴皮子的功夫属实了得。
可——
“带下去,就地处决。”霍渡摆摆手,沉声:“尸体挂在城门之上,示众三日。”
“你......唔唔”
吴之远挣扎着,却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不一会儿,一个侍卫惊慌地进厅禀话,“殿下!吴之远的府兵全都......都自刎了。”
“什么!”乐枝惊愕起身,一脸的不可置信。
可霍渡却淡淡地应了声,似乎早就知晓了一般。
侍卫退出去后,乐枝再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吴之远罪有应得,那些府兵又何必......”
“跟随吴之远多年,他们只认吴之远为主,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不只是这些府兵,所有齐兵皆是如此。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少时入军营起,便成了齐帝、皇族、朝臣的提线木偶,他们就像冷冰冰的兵刃一样,只不过是上位者实现野心的工具罢了。
乐枝颓然坐到椅子上,心绪却无法平静。
——这究竟是怎样的世道?
帝不成帝、官不成官、人不成人。
“殿下,府内的粮仓已尽数清点完毕。吴之远趁着旱灾,囤积居奇......”安玄皱着眉,脸上蕴着薄怒。
“开仓,放粮。”霍渡言简意赅。
“是!”安玄拱手领命。
厅内终于安静下来,可外头却渐次飘起了小雪花,寒风裹挟着白雪吹了进来,落入燃着的暖炉之中。银丝碳将雪花融尽,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
不多时,安玄又神色凝重从外面回来,疾步进厅。
“殿下,城中百姓无一人领赈灾粮。粥棚的热粥,亦无人去喝。”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为难,“还有......楚晏带着人立于粥棚前,说要见您。”
闻言,霍渡拿起一旁的白玉拐杖,站起身往外走。
“我与殿下一起去。”乐枝匆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
“外面冷,在府里待着。”霍渡笑着摸摸她的头,又轻声哄道:“乖。”
乐枝怔怔地看着他转身,与安玄一同走进雪花中。她凝望着他的背影,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棉氅上,将他的暗青棉氅染上一层淡淡的白。
心口微动,她提起裙摆朝外跑去......
疾风涌动,人还未到,一只柔白的手已覆到霍渡的手背上,使他的心也为之一动,脚步亦是停下。
乐枝取走他手下的拐杖,递给安玄,然后双手扶着他。事实上,他的腿伤渐愈,只要她搀着他时,便不需要拐杖了。
她知道,他不喜欢拐杖。她一直都知道。
那么,只要有她在,就不会让他有用到拐杖的时候。
倒是没有再拒绝,霍渡任由她扶着,与她一同往前走。他侧目看了看她的侧脸,再垂眸望向她的纤手,“黏人精。”
乐枝也不恼,反而软绵绵地嗯了声。
霍渡轻笑,眸光深深——
要是能一辈子黏着他,该多好。
飞雪渐大,从天空中坠落下来。
安玄跟在两人身后大概五六步的距离。
他静静地看着白雪一点点落在他们的发上,若白头。
第77章 . 维护 为他抹去那些莫须有的诋毁与指控……
粥棚处升起阵阵热气, 米香味弥漫四周。
楚晏带着众人立于棚前,凝神沉思。寒风阵阵,裹着清幽暖热的米香。饶是再有骨气的人, 也难以与天性所斗。饥肠辘辘的感觉叫嚣着,让他们躁动不已......
终于,他们等来了想见的人。
“有些人还真把这儿当成闲逛儿的地了。”楚晏嗤笑,视线扫过霍渡的右腿, 再看了看他的身后, 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连个兵都不带, 就不怕我把你宰了?”
乐枝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
可霍渡却不以为意, 他笑得轻蔑, 望着楚晏开口反问:“就凭你?”
两人的神态极像, 再加上他们相似的语气, 让乐枝的心里不由地喟叹——
常言道外甥像舅舅, 果真不假。
楚晏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会是霍渡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 说:“不愧是霍长云的儿子,好心机好手段。”
顿了顿,他又轻笑道:“你以为杀了吴之远, 再搞这一出,便能替霍长云收买人心了?”
闻言, 周围的百姓皆是群情激昂——
“就是!别假惺惺的了!”
“你省省吧,少来这一套,真当我们这么好骗呐!”
“还搭粥棚,谁知道这粥里有没有下毒!”
“......”
听他们越说越过分, 乐枝搭扶在霍渡胳膊上的手骤然收紧,他袖上的衣料也被她抓皱。
“有毒?”乐枝冷笑,随即朝棚内的仆从说:“盛一碗过来。”
仆从领命,呈上热粥。乐枝伸手接过,顾不得烫不烫,直接送到唇边仰头喝尽。
“啪——”
她将空碗重重地放下,碗底与木桌磕碰,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
霍渡始终望着她,在她去接粥碗时,他本想着阻拦的,却到底没有拦......许是粥有些烫,她的樱唇像是被烫着了,有些微肿。而她的柔白雪颊,此时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被气的。
他的胳膊被她牢牢攥着,他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心口剧颤,奇异的蜜甜与苦涩交缠,攀布在他的心间,激荡起一股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被人维护的感觉吗?
没有太多言语,她用实际行动,在众人面前,为他抹去那些莫须有的诋毁与指控。
因着乐枝的举动,众人都闭上了嘴。
......空气有一丝的凝固。
这时,人群中有一个眼露精光的男子不怀好意地扯开嗓子,大声说:“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那个亡了国的公主吗?”
呼吸凝滞,乐枝泛着红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黎国被灭,齐帝赐婚,将亡国的小公主嫁给太子,以此堵上悠悠众口。
这原就不是什么秘密。
说起来,这些人倒是与乐枝有些同病相怜。见状,男子身边的人有些不忍,纷纷去拉他,小声道:“别说了。”
可那男子置若罔闻,他眯了眯眼,脸上的笑又添了几分肆意:“真是稀奇。霍长云灭了大黎,屠杀黎民,如今你却在这为他儿子说话。”
“哈哈哈,太滑稽了吧!公主,黎国皇帝若是泉下有知,看到如今的你,不知是何感想?”男人越说越激动,甚至笑出声来,“不对不对,不该再叫公主,是不是该改口称呼您一声太子妃?”
话里带着浓浓的讥讽与不屑。
乐枝身上的血液似乎不再流动了,她将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攥紧,任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中。
——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儿痛感。
楚晏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朝那男子瞥了一眼,不悦地皱眉。
男子满意地看着乐枝的表情,得逞的喜悦骤然升起,他开口,正欲继续将话语化为利刃时,却忽然睁大双眼,张着嘴巴定在原地。
然后他眼看着那只木桌上的空碗腾地升空,随即碎成几片,猛地朝他飞来!
无一人反应过来。
直到那些碎片尽数扎入他的胸膛、胳膊、双腿以及......喉咙。他的身子直直朝后倒去,再无丝毫生息。
楚晏立刻惊愕地望向霍渡,将他眸中满溢的疯戾尽收眼底。不多时,众人纷纷回神,虽然男子口无遮拦,可因此就送了一条命......
他们果然没猜错,霍长云的儿子也是个疯子!
“兄弟们,咱们一起上,杀了他、杀了她!”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被灭族的沉痛、被欺凌的绝望和被羞辱的愤懑,在这一瞬间尽数爆发。每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短刀,边迈步向前边喊:“杀了他、杀了他!报仇、报仇!”
“退下!”
楚晏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们。众人心中虽是愤怒难消,到底还是服从了楚晏的命令,往后退回原地。
霍渡虚凝着冷眸,扫过眼前的每一个人。
他为那个软弱的人还债,孽种、疯子......再多的谩骂,都可以。
他认了。
可是,乐枝不可以,怎么都不可以。
任何一个不堪的字,都不能加诸在她身上。
不准。
他不准。
“粥棚和其余赈灾粮,皆到今日酉时为止。”霍渡侧目,朝安玄吩咐。
简而言之,若到了酉时,仍无人领情,他也懒得再当好人。
他一向没什么耐心。当惯了恶人,偶尔当次好人,本就不习惯。
还想让他求着他们吗?
做梦呐?
爱活不活。
“霍渡!”楚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开口叫住他。见霍渡停下脚步,却没回头,他说:“有没有听过养虎为患?今日你虽帮了我们,来日相见,我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随便。”
霍渡淡淡地扔下两个字,然后握着那只冷冰冰的手,抬腿离开。
待他走后,众人终于松下精神,朝粥棚走去......
长时间的饥寒交迫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大半的力气,没法子,哪怕是屈辱,为了活下去,他们也得受着。
*
回到府邸,两人皆无胃口,径直回了寝居。
乐枝扶着霍渡,让他坐到软椅上。
“我去让景心沏壶热茶来。”
可她才一转身,便被攥紧手腕,用力扯入他的怀里......
霍渡的手牢牢扣住她的腰,下一瞬,他倾身吻住她。与以往的每一次亲吻都不同,乐枝能感受到,在强烈霸道的深吻中,还隐隐藏了些慌怯。
很快,她便无法再多想。她被他牵拖着,与他一同沉溺在疾风骤雨般的缠吻里。他温凉的唇反复吻磨着她的,缱绻辗转。
待一吻结束,乐枝浅浅喘着气,樱唇更肿了。
霍渡凝着怀里的她,抬手轻抚她的脸颊。然后他凑近她,吻向她的眼尾、鼻尖和脸颊。最后,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从一侧吻到另一侧。
一下又一下,浅尝辄止,却不知疲倦。
渐渐地,乐枝苍白的脸颊重新被染红,她羞窘地伸手去推他,“别、别亲了......”
她的耳朵尖都快烧红了。
霍渡自是停下,只是他眸中噙着的温柔浓的化不开。
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永远要被人戳着脊梁骨。
他可以杀了那些口无遮拦的人,却不能让暗地里的谩骂诋毁消失。
他总觉得自己没得选。可仔细想想,乐枝又何尝不是呢?
来到大齐、嫁给他,她又何曾有得选......
乐枝望着眼前的漆眸,只见他一点点地黯淡下去。心中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她总觉得今日的霍渡有些不太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叩叩——”
有人敲门,乐枝起身退出温热的怀抱,去开门。
“主子,有您的信。”
乐枝接过信,朝临月点点头。临月静静退出去,将屋门合上。
分别数日,姐姐的信终于来了。她急忙打开,将信纸展开,仔细地看上面的内容。
可看着看着,眼前似乎升起了水雾,乐枝眨眨眼,落下泪。信纸被几滴清泪沾湿,几个字被晕开......
“钰儿、钰儿还活着......”她喃喃自语,喜极而泣。
乐槿在信中提到,她和傅羡在宁国的边陲小城里,寻到了嫂嫂和钰儿的踪迹。可嫂嫂似乎有意躲着他们似的,总是不愿与他们相见。有一次,乐槿都快走到她面前了,她却抱起钰儿扭头就跑......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乐槿想不明白,便传信给乐枝,想让她出出主意。两人分别数日,乐槿还不知道如今她已来了盛阳城。
盛阳城,位于大齐最西侧,与姐姐在信中提到的宁国边陲小城相隔不远。
眸光微动,乐枝看看信纸,再抬眸望向霍渡。她走到他面前,轻声说:“殿下,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