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她们再熟悉不过了。
——大黎最年轻的御医,徐央。
他怎会......怎会与嫂嫂住在一起?
“姑姑......”糯糯的童声满是稚气。
许久不见,乐钰怯生生地朝她们开口。
还是乐槿先反应过来,强扯了个笑容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小侄子的脑袋,“钰儿最近好不好呀?”
乐钰笑着朝乐槿点点头,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乐枝。
他有些奇怪:小姑姑最喜欢他了,为什么今日连笑都不笑,还站得那么远,都不过来抱抱他?
“你先带钰儿进去吧。”
徐央点头,面色尴尬地抱着乐钰走回内室。
乐枝的脸色一点一点变白,全身上下仿佛被浇了一桶雪水,冷得发颤。她眸色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妇人——
大黎最神勇的镇远将军之女,方因。
亦是皇兄最深爱的女人。
“坐吧。”方因淡淡道。
乐槿拉着浑身僵硬的乐枝坐下,深吸一口气,问:“嫂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央、徐央怎么会在这儿......”
“我和徐央在一起了。”方因沉声开口,她的脸色平静,亦无半分难堪。
虚置在桌上倏地握紧,乐枝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方因。
她从未想过要让嫂嫂为皇兄守一辈子的寡。可是,这才多久啊?
还有,嫂嫂的话,仿佛从未爱过皇兄一般。
“枝枝。”方因苦涩地笑笑,解释道:“我与你皇兄,本就是一个错误......”
这是个简单的故事——
少年太子在一场宫宴上对将军独女一见钟情,宫宴后不久,一道赐婚圣旨降落......可是将军独女早有心上人,两个早已暗诉衷肠,只待心上人前来提亲,奈何一道圣旨打破她的美梦。
将军之女知道太子为人温和,便修书一封,托人送到东宫。
可是迟迟没有回音,她的心逐渐凉透。
直到新婚之夜,年轻的太子殿下挑起她的盖头,她抬首,望见一双温柔的笑眸。然后,她听见他说:“因因,这辈子我只卑鄙这一次。”
他用最温润的语调承认自己的卑劣。
卑劣得坦坦荡荡。
方因惊愕。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随着她的话,乐枝的秀眉皱得越来越深。
不可能的!
皇兄不会是这样的人!
“你撒谎!”乐枝站起身,双手颤抖,“皇兄他、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许是外头的动静太大,小小的乐钰不知何时从内室探出小脑袋来,一脸疑惑地望着她们。
乐枝侧目,发现了他,心口不禁一涩。
——如果是真的,那钰儿......钰儿又算什么?
她的身子颤了颤,红着眼睛,哽声:“不是的,不会的......”
再也待不下去,在这屋子里,乐枝的心窒闷地快透不过气了。脚尖轻转,她朝屋外跑去,不去理会身后的叫唤声......
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周围的欢喜喧闹都与她无关,乐枝的脚步渐渐发虚,很快便再支撑不住,缓缓蹲下身,小声哭了起来。
本就生得好看,即便蹲在街角,也能引得不少百姓的注意。正是年节,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自然见不得漂亮的姑娘可怜兮兮地哭。
“怎么了?大过年的不要哭啦。”
“是不是和夫君吵架了?别哭别哭,小夫妻哪有不吵架!”
“就是!大冷天的,快回家去,你夫君一定做了好些菜在家中等你呐!”
“......”
热心的百姓七嘴八舌的劝慰,倒是把乐枝的眼泪硬生生地逼退了。这众目睽睽的,实在是太丢人了!
抬眸的瞬间,望见腕上的手串,小小的红豆子在暖阳之下泛着明艳的光。
她不禁怔了怔。
夫君......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想回到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方才最难过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浮现的人就是他。
霍渡。
她是真的很想他。
要是他在就好了。
在他怀里哭,一定比一个人蹲着哭好多了。
思及此,乐枝又红了眼。这时,临月和景心匆匆跑来,终于寻到了主子,两人皆是舒了口气。
“主子。”两人将她扶起来,“我们先回去吧。”
见婢女找来,围在一起的百姓也放心了,纷纷散开回家去。
*
或许是因为这事儿太难以接受,当天夜里乐枝就发起了高烧......
她的脸色苍白,在浑浑噩噩的梦里,梦到好多过去的事。梦中,皇兄还在,她看见皇兄和嫂嫂在御花园对影赏花的样子。
明明是那样美好的场景......
喉咙干的发疼,终于有人端了茶水喂进她的口中。温凉的水滑入喉间,让她舒服了不少。
乐枝的眼皮重得挣不开,她的神思迷糊,不知身在何处。
是谁在给她喂水?
一定是霍渡。
她想起身患疟疾时,霍渡一直陪着她,给她喂水喂药,抱她哄她。可是这次,他为什么喂完水就走了?
为什么不抱抱她?
即使在昏睡中,她依旧委屈不已,呜咽着呢喃:“霍渡,霍渡......”
放下茶杯,走近塌边的乐槿,听见妹妹的低喃,微怔半晌,她的心情有些复杂。片刻后,见乐枝脸上的红退了些,乐槿给她掖了掖被子。
难言的情绪终是化为一声低叹,她转身走出房门。
“小槿,枝枝怎么样?”
待乐槿将门关上,站在门外的傅羡上前问道。
“烧是退了一些,可是......”乐槿垂眸,神色忧忧。
——饶是平日里拼命地压抑着,到了最虚弱的时候,情感自然是难以压制。
她的傻妹妹,根本就离不开他。
“嫂嫂呢?”
“她担心枝枝,却不愿进来看看她,只在前厅坐了会儿,便走了。”
乐槿点点头,脸色也有些发白。她怔然望着傅羡,问:“阿羡,过去......你看得出皇兄与嫂嫂之间的异样么?”
“......看得出一些。”
“其实我也看出了一些。”乐槿红着眼,哽咽道:“可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看错,故意忽略那些......”
那时她与傅羡互通心意,自然与对感情一窍不通的枝枝不一样。所以有时看见兄嫂在一起时的微妙表情,她就敏锐地发现有些不对劲了。
可是,她却不愿往坏的地方想。她总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怎么会这样?”
乐槿的眼泪簌簌落下。
白日里,顾着崩溃的妹妹,还有呆怔的侄子,她只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是现在,她真的忍不住了,她的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她也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她从未想过,嫂嫂与皇兄会是这样的。她更不知道,一向温润洒脱的皇兄,何故在感情的事上如此强求?
可是,皇兄已经不在了......
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看着心上人哭成泪人,傅羡拿出帕子替她擦泪,然后伸手拥她入怀,低声安慰。
屋内,依旧昏睡着的乐枝额间冒出阵阵细汗,她的小脸皱成一团,似乎在梦里看见什么可怕的事,让她紧张不已。
或许是心有牵挂,她梦中所见的事正在悄然发生着,而那一幕幕尽数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暗不见星的夜,一行人趁着夜色将盛阳城围了起来。
城门被两个大木桩抵住,再也无法推开......
第80章 . 奔赴 他的公主,义无反顾地来救他了。……
无星无月, 万籁俱寂。
当楚晏带着高举火把的族人推开太守府的大门时,却见霍渡身披暗青棉氅,立于前院冷眼望着他。
——似乎对他们的夜袭早有预料。
明明身侧就那么点儿兵, 可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叫人看了皆是为之一怔。
楚晏忽地笑了声。
这小子,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霍渡,我早就告诉过你, 养虎为患的道理。”楚晏笑, 笑及眼底。他一字一顿地说:“所以今日, 是你自找的。”
霍渡勾了勾唇, 慢悠悠地开口:“是吗?”
稍停一瞬, 他抬眼, 漆眸里有些许阴戾和嘲意。然后他又重复上回对楚晏说过的话, “就凭你?”
楚晏遥望着他那张像极了妹妹的脸, 可偏偏在这脸上, 带了那样傲慢的神态。
——像极了霍长云。
他握紧冰冷的刀柄,收了笑。
*
闭城、围府、刀兵相见、剑拔弩张......这些场景充斥在乐枝的梦魇之中,三三两两却拼凑不齐。
终于, 她在惊忧中挣开双眼,却发觉自己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主子,你总算醒了!”临月高兴地眼闪泪花, 她拿着温热的棉巾给乐枝擦拭额头,“总算将汗发出来了......”
乐枝觉得浑身都汗津津的, 身上的寝衣似乎都被她的汗水染透了。可她顾不及这些,梦中那些画面实在太过清晰,仿佛正在发生一般。
她的心不由地悬起来。
思及此,她挣扎着坐起身, 问:“我睡了多久?”
“主子这次烧得着实严重,今日已是第六日了,可把奴婢吓死了!”临月心有余悸,语气颤抖。
“什么......”
她竟昏睡了这么久?
乐枝的眼皮直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无法安定。她望着临月,问:“盛阳城......殿下可有派人传信过来?”
“没有啊。”临月摇摇头,这几日大家的心全系在主子身上,倒是不曾去关注盛阳城的情况。可殿下并未派人带口信,想来应该也没有什么事。
可是,主子为何如此紧张?
“快!”乐枝秀眉紧蹙,身子往前倾,吩咐道:“让夏铭跑一趟,去探一探盛阳城的情况。务必让他天黑前回来。”
临月连忙应好,边扶着乐枝靠到绣枕上边使劲点头:“您别急,奴婢马上去!”
待临月走后,乐枝起身朝盥室走去......当整个人浸入浴桶里时,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想到方才自己失态的模样,她后知后觉地摇摇头。
真的是太不冷静了。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这反应确实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一定是她想多了......
一定是的!
她伸手捧起暖烫的水,拍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终于将自己收拾妥帖了,乐枝虚弱地走出盥室,却见姐姐不知何时进的屋,见了她忙将厚厚的绒毯裹在她的身上。
“快,再去躺一会儿。”
乐枝点点头,歉疚地看着姐姐,“对不起,让姐姐担心了。”
乐槿见她仍是一脸病容,伸手摸摸她的头,说:“好好把身子养好。”
先前大病一场,如今又是高烧好几日,乐槿唯恐她留下什么病根,心里担心极了。
“嫂嫂的事,那日是我失态了。”乐枝抿抿唇,抬起眼眸,说:“等会儿请嫂嫂过来,我们好好与她聊一聊,问问她接下去的打算。还有,钰儿......”
她的鼻音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小。想到小侄子乐钰,她有些说不下去。
那日嫂嫂所说的,已经让她难以接受了。如果是真的话,那么皇兄和嫂嫂之间算什么呢?
乐枝一直觉得,孩子是父母爱的延续。如果父母不曾有爱,那么钰儿又算什么?于嫂嫂而言,钰儿是不是只是一个错误,一个负担?
“姐姐,我想过了,如果嫂嫂不要钰儿的话。”乐枝红着眼眶,哽声道:“那就让我们来照顾钰儿吧,好不好?”
凭着多年的相处,她相信方因的为人,定不会故意说谎来骗她们。所以......真的是皇兄强迫了她。
兄嫂之间,原来只是一场错误。
那么,她又怎么能去怪方因?不得已的婚事,不爱的夫君,这些年,她也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天意弄人,既然如今她能与心上人再续前缘,或许也是冥冥中的注定。
只是,钰儿该怎么办?
嫂嫂会有新生活,不久后也许会有新的孩子,那才是因爱而生的孩子。
所以,她想,若是嫂嫂觉得看见钰儿会勾起她的伤心事,那么她愿意来照顾钰儿。即便没有父母的爱,钰儿还会有两个很爱他的姑姑。
“好。”乐槿赞同地点头。
这几日她也一直在想,正好与枝枝想的不谋而合——
皇兄的错误,就让她们来弥补吧。或许她们能做的不多,可能弥补一些是一些。
*
晚膳的时候,一家人终于能齐齐整整地一同用膳了。来华曦城这几天,一直病着,这还是乐枝头一次上桌用膳。
不似在府里时那般拘束,在这四合院里,没那么多规矩。姐妹俩让景心她们一同上桌,一起吃晚膳。
可夏铭还没回来,乐枝悬着的心一直放不下。银箸拨动着瓷碗里的青菜,心不在焉。
“景心,用晚膳记得趁热将药喝了知道吗?”
听见姐姐的话,乐枝猛地回神,“景心怎么了?”
“主子,奴婢就是有些头疼,不碍事的。”
“哪里不碍事?”临月撇撇嘴,小声喃喃:“夜里疼得都睡不着觉呢......”
乐枝眉心一跳,放下银箸起身走到景心身边,抬手轻触她的额头,问:“怎么会这样严重?看过大夫了,大夫怎么说?”
见状,景心急忙扶着她,怕她病才好就磕碰着,“真的不碍事的,您别听临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