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乐槿笑了笑,语气无奈:“你们主仆俩都是病秧子,赶紧多吃点,将身体养好。”
乐枝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回椅子上。可刚刚拿起银箸,却见夏铭神色匆匆地进了屋......
手不禁一颤,银箸落到桌上,发出一记闷响。
“主子,盛阳城出事了。”
简单的几个字,让乐枝的心沉到了谷底。膳厅外的寒风阵阵灌入,吸入肺里,激起一阵猛烈地咳嗽。
“咳咳咳!”乐枝撑着桌子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厅中的人皆神色沉沉,围到乐枝身边,扶着她,让她不至于倒下。
“回主子,盛阳城城门紧闭,呈封城之势。属下偷偷潜入城中,发现城内众人携带兵器,将太守府重重包围。”夏铭面露难色,有些愧疚,“属下无能,无法潜入府中,不晓得如今殿下是什么情况。可看府外那些人谨慎的模样,双方应该仍是僵持着,未有胜负......”
“咳咳......夏铭,整顿行装,我们即刻出发!”
乐枝脸色煞白,可语气坚定,隐在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她得回去,回去救他。
“枝枝,你不能去。”
厅外传来一记熟悉的声音,神色忡忡的人皆是一顿,朝外看去。只见方因抱着乐钰,站在厅外,将视线落在乐枝身上。
这时,夏铭也出声劝阻道:“主子,咱们不能去。至少,不能这样去。”
什么意思?
乐枝面露疑惑,不解其意。
“属下听见围在太守府外的人议论纷纷,说姜国的兵不日便会抵达盛阳城。单凭咱们所带的这一队亲兵,抵挡城中那些人或许足够,可姜兵一到,咱们必败无疑......”
姜国的兵?
怎会与楚晏有联系?
难道、难道......这就是林婉宁布在盛阳城的陷阱?
“你早就知道了。”乐枝望着走近厅中的方因,语气肯定。
方因也不隐瞒,“是的。”
那就是了。乐枝终于明白,为何先前她一见到姐姐就躲,原来只是为了让她离开盛阳城......
她的嫂嫂,还真是顾念旧情。
“你与姜国做了什么交易?”乐枝压住心口的起伏,颤抖地问:“钰儿吗?”
见气氛凝重起来,乐槿急忙朝临月和景心使眼色,临月赶紧走到方因身边。方因也不想让小小的乐钰听见这些,便松手将儿子交给临月。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没人注意到,自听见“姜国”二字时,景心的眉心拧起......她扶着额头,与临月一同带着乐钰出了膳厅。
方因摇摇头,否认:“没有。”
姜国的人确实找到她,开出诱人的条件,说要助大黎复国。乐钰作为大黎储君唯一的子嗣,自然是有心人争抢的对象。
有了乐钰,便有了起兵攻齐的借口。
可方因不傻,她怎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他人实现野心的棋子?
哪怕不爱乐桪,她也不会这样做。因为钰儿,也是她的孩子。
不过,虽然没允诺,可她亦不会阻止他国攻齐。
作为黎人,就没有不恨大齐的。既然她知道此事,更从姜人口中得知枝枝也来了盛阳城。正好小槿一直在寻她,她便想出这个计划,将枝枝骗离盛阳城......
当然,方因知道姜人不会甘心,她必须尽快将钰儿送到安全的地方。而他的两个姑姑,是最合适的人选。
“枝枝,难道你不恨大齐吗?”方因对她激烈的反应感到深深的困惑和不解。
若是大齐储君死于姜人之手,对她们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喜事吗?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乐枝心头酸涩,她不想再与方因多说了。
来不及了,她快来不及去救他了。
她挣开姐姐的手,朝外跑去——
寒风呼啸在她耳边,下一步,她该做什么?
对了,清点亲兵数量。然后呢?
然后她该做什么......
“枝枝!”乐槿追上来,抓住她的手腕,提高了些音量,“你冷静一点!”
“嗯,我冷静、我冷静。”乐枝的脸颊上满是泪水,她抬起手用力地擦,口中呢喃、神色无措,“姐姐不要拦我好不好?我得去,我一定得去......”
“好,姐姐不拦你。”乐槿红着眼,轻拭她的眼泪。
姐姐不拦你。
也拦不住你,不是吗?
乐枝终于安心了,她最怕的就是姐姐不让她去,那她才真的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垂下眼,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努力找回自己飘远了的理智。终于,她在雾蒙蒙中找到了办法。
“借兵。”她开口,吐字清晰。
乐槿蹙眉,不解:“去哪儿借?”
“宁国,边关。”
闻言,乐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华曦城地处交界,南接宁国之地。而宁国,过去与大黎的关系友好。
但,也只是过去。
如今今非昔比,宁国凭什么借兵去救大齐的储君?
况且,借兵的还是昔日的大黎公主......
可是乐枝脸上坚毅的表情,让她将担忧尽数压下去。她相信她的妹妹,一定会有办法的。
“好。”乐槿抬手,将她的棉氅整理好。
乐枝怔愣一瞬,随即伸出胳膊拥抱乐槿,她呜咽地低语:“谢谢姐姐。”
*
因着事情紧急,故而乐枝只带了夏铭一行人,将临月景心都留在府里,更是留下亲兵保护她们的安全。
马蹄呼啸,乐枝迎风南行。她不能坐马车,马车的速度太慢了。
寒风从口鼻灌入肺腑,她能感受到喉间涌上的腥甜......
可是,她不能停下来。
不能停。
她要与姜兵比速度,哪怕是迟一刻,都不行。
星夜兼程,仅用几日便抵达了宁国边关的军营外。
宁兵见一虚弱女子带着三两个人要求见主帅,顿觉好笑:“你们哪儿来的啊?不知道女子不得入军营吗?”
“不会是别国奸细吧?”另一士兵说道。
“放肆!”乐枝沉声,拧眉道:“我有紧急军报要禀告主帅,若是延误军情,你们担得起吗?”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一时间被乐枝的气势给镇住了。他们想着军情耽误不得,这几个人若是胡说八道,殿下自会处置的!
“等着吧!”
不多时,去禀话的小兵出来,让他们进帐说话。
乐枝舒了口气,翻身下马。可她脚步发虚,好在扶住马身,才没有摔倒。
“主子,没事吧?”
“无碍,我们进去吧。”
宁国驻守边关的是当朝四皇子李遂。既是皇子又是少年将军,战功赫赫,是宁国响当当的人物。
乐枝携下属进帐,行了军礼,“参见殿下。”
“黎国公主?”
一记轻笑声响起,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乐枝抬眸,看见一张带着笑意的脸。与霍渡不同,李遂的样貌更硬朗些,的确是常年征战,威风凛凛的样子。
她点点头,应了声是。
“听说,你有紧急军报?”
“是的。”见他直入主题,乐枝也不多言,直截了当地回答:“姜国与齐国皇后勾结,意图在盛阳城内暗杀齐国储君。”
“哦?”李遂不在意地笑笑,“那有与我何干?”
闻言,乐枝也弯了弯唇,道:“自然有关。若他们的计谋得逞,将来霍诩登基,齐国与姜国形成合围之势,殿下觉得,他们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
李遂一怔,再次望向乐枝的脸,细细端详一番。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顿了顿,乐枝继续道:“霍诩此人,无心无情、自私自利,连生活了十几年的大黎也是说出卖便出卖了。若他日为帝,必定比如今的齐帝更加残暴。”
“可是救霍渡,于我何益?”
“殿下若今日相助,他日太子顺利继位,我保证,齐国与宁国永世结好。”
见她眸色灼灼,李遂问:“黎国公主,你又凭什么保证?”
乐枝深吸一口气,平静开口:“凭我是大齐太子妃。”
大帐内陷入片刻的沉默。乐枝的心揪在一起,窒闷难耐。
“行。”李遂终于松口,笑问:“你要多少兵?”
隐在衣袖中的拳微微松开,乐枝松了口气,有股豁然开朗的感觉。
*
马蹄声、风声齐发,身上的披风被寒风吹得飘荡在身后。乐枝没有力气去攥回来,她不知道自己赶了几日的路。
她算不清,也没有心力去算。甚至,她连合眼的时间也没有。
而且,她也确实无法安心歇息。
一路上,连常年征战的宁兵都被她的模样惊到了。本以为柔柔弱弱的贵女,却迸发着不要命地毅力......
渐渐地,大部队停下修整的时间越来越少。士兵皆是好面子的,连女子都不需要歇,他们怎么能喊累?
当盛阳城的城门进入视线中时,乐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见城门外不曾有姜兵的踪影,顿时放下了一半的心。
——她,终于赶到了。
快到城门时,她伸手拿起马背上的弓.弩。那日有霍渡握着她手,而今日她目光沉沉,毫无犹疑地按下——
银箭飞出,准确地钉入城门!
守着城门的几个旧部族人立刻呈防备之势,瞪大眼睛盯着来人。
“开城门!”乐枝开口,声音响亮却又喑哑。
然后,她见城门自内缓缓开启,楚晏身骑红鬃马悠悠地朝她而来......她的目光汇聚在楚晏身上,自然没有看到城墙之上那抹熟悉的身影。
自乐枝带着宁兵奔赴而来时,霍渡便站在城墙上,怔怔地遥望着她。
茫茫天地、寂静无声,他的眼里就只有一个她。
她。
他的公主,义无反顾地来救他了。
第81章 . 月圆 “圆啊。”
乐枝将透白的玉佩系于腰间, 虽不知尹叔的玉佩有何用,可物尽其用的道理她还是懂得,说不定还能有什么震慑作用。
果然, 楚晏遥遥望见她腰间的玉佩时,神色明显一怔,不过也只是微怔片刻罢了。
“啧。”楚晏笑道,“太子妃这么大的阵仗呐?”
“私自封城、围攻储君, 楚晏, 你好大的胆子!”
看着乐枝煞白的脸色, 楚晏也沉下声音, 说:“是又如何?霍长云屠我族人, 今日我等所为, 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一派胡言!”乐枝眸色凛凛, 提高音量, “既是霍长云做的事, 那就去找霍长云报仇;别说什么父债子偿的虚言,这不过是你们无能的借口而已!”
闻言,楚晏似是无言以对。顿了顿, 他嗤笑道:“你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救霍渡吗?若我就是想弄死他,你又能如何?”
正从城墙走下来的霍渡, 听见这话,踏在台阶上的脚步猛地一滞, 皱了皱眉:什么玩意儿?楚晏的废话是不是有点多了?
“若太子殿下有何不测,你们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狐狸眼泛着红,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得既妖又邪。明明是昳丽的美人,却透着一股凌然的杀气。旧部族人见此, 心口皆是一惊,脚步皆是没由来地往后退了半步。
只有乐枝自己知道,这话说得有多没底气。可她真的没办法了,除了威慑恫吓,她想不出其他法子——
霍渡还在城内,若她执意强攻,万一真的惹恼了楚晏......她不敢想。
见乐枝是真的恼了,楚晏也不再故意开口刺激她,他笑了笑,正欲解释之时,却见一阵马蹄声呼啸而至......
姜兵到了。
乐枝心下一沉,正细算着所带的兵马若与姜兵和楚晏众人一搏的胜算有几分时,便见楚晏带着族人朝姜兵迎上去。
她扯了扯缰绳,朝两方交战之处望去。
这是怎么回事?
姜国不是与楚晏联合,派兵合围霍渡吗?
如今怎地就先打起来了?
不只是乐枝,连宁兵都傻眼,呆怔在原地。
“愣着作甚?来帮忙啊!”
楚晏的呼喊声传来,乐枝皱了皱眉,有些犹豫。
......万一、万一是楚晏和姜兵的计策呢?她不能贸然下令,害了一群无辜的宁国兵将。
这时,乌云密布,天空忽然狂风大作,激荡起漫天的黄沙。
“咳咳咳......”乐枝抬起一只手捂住口鼻,可她身子本就不稳,一只手松了缰绳后,她的眼睛倏地发晕,上身一偏,朝马下摔去......
预想中的痛感还未传来,乐枝只觉得有股力道托着她,让她稳稳地坐回马背上。同时,身子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她几乎瞬间掉下泪来。
她垂着眼,在雾蒙蒙中,听见霍渡的指挥声——
“全军由西向东,合围姜兵,一个不留。”
“是!”宁兵齐声高喊。
乐枝纳闷,怎地宁国兵将如此服从霍渡的指令?可她低垂着眼眸,没有看见霍渡手中高举的黑金令牌......
厚厚的棉氅裹住单薄的身子,身后紧拥着她的人抚着她的侧脸,让她贴靠着他。
马儿调转前蹄,朝城内奔腾而去。寒风略过耳尖,周遭一片寂静,只余风声和两人清晰的心跳声。
无人打破这一份静谧。
乐枝已是疲累地说不出话。她的身上被棉氅裹着,可脸颊和耳朵露在外面,被风刮得生疼。
这几日赶路,她知晓脸颊、耳垂和脖颈处被细沙刮破了不少。可她悬着心,自是顾不得这些。如今安下心来,细细麻麻的痛感倒是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