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叫我们千万不要泄露,在内宫中的事,必须听他的。说出太子在卧虎寨不难,难的是皇后和群臣会借此发难,又说他丢人——被绑上山确实丢人,去别国做了人质都够丢人的,何况是身陷匪窝。倘若太子能说降那个寨主,或晓以大义,或是诱以金银爵禄,叫他们护送他回来,那情况就不同了。
天王暴怒道:“打碎你这把贼骨头,你也敢说不知道!?”
廷尉:“天王息怒,臣已经拷打了五日,讯问数次,供词虽然稍有出入,但大致相同。”
葛淼:“属实是盗贼作乱。”
天王恨恨的戳葛淼的伤口:“火焚仙机井,宰杀县尹,太子失踪,一路穿州跨府惊扰百姓,你罪该千刀万剐。商鹿要是能追查出来,还则罢了,如果查不出来,他和你一起上刑场!直娘贼,把朕的大魏当成什么地方!敢在朕的国运之地为非作歹,南柯府那老猪狗只知道在槽子里吃食,屁事不干,仙机县那谁连带着举荐他的狗东西,都得抓来下狱!死了的都得刨坟掘墓,不许安息!”
葛淼昏昏沉沉,想起昨夜那个锦袍客的提示,虽然不知道那人是敌是友,但天师和太子的关系却很好,太子也说过,天师绝不会在危急时刻袖手旁观。有气无力的等天王骂累了,大约骂了小半个时辰:“天王,何不问一问天师,他老人家能掐会算,必知端低。”
天王老脸一红:“倒显得我治家无方,山河动荡。也罢,天师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我就舍下老脸去,问一问他。叫太医来,给阿淼治一治,现在别弄死了。要是太岁死了再拿阿淼陪葬。”
沐浴更衣,恭恭敬敬在道观外焚香祭祀,天王蹲在两张高桌落在一起的法坛上。
没过片刻光景,天师就出现了,踏着宫殿楼阁之间的空气,缓步从远处走了过来。晚霞多娇媚,照在天师的银丝山河氅上,轻纱飘飘,浑身上下流光溢彩。
天师生的童子面貌,脸庞和身上都没有一丝皱纹,一头白发中只有几缕黑发,行动时追风踏月、举手间卖弄神通。
天王看了无数次,每次都觉得震惊,再拜:“神仙!!”
庄阳子却问:“你请我下凡,定有要事。莫非是为了太岁?”
葛谨风的乳名就叫小太岁。
天王高呼:“真神仙也!正是弟子的儿子,前往仙机县取水时,忽然遗失。拷问从人,个个含糊其辞,说不清根由,就说是盗贼四起。”
庄阳子微微颔首,一甩拂尘,掐指寻纹。一阵眉头舒展,一阵愁眉不展:“陛下暂且安心,太子自有奇遇。”
天王立刻放心,又聊了几句,不敢多耽误神仙闭关修炼,转身离开。
庄阳子回到道观中:“更衣!我亲自走一趟,去瞧瞧他是活着的奇遇,还是死了的奇遇。”
……
卧虎寨的事物繁多琐碎,葛谨风不到十天功夫,记了半本出售私盐的账,帮斗殴的男女老少评理五次,断案两回,教了八个学生,夜里还要被寨主揪住对谈,讲述一些大魏官场上盘根错节官员关系,以及兵法、历史。
而文蜀除了厉兵秣马和习练自身武艺之外,就是打坐练功,到晚上读一读兵法,倒头就睡。
现在正在被城里请来的裁缝量身量,定做喜服。
葛谨风又累又烦,还有几分隐秘的兴奋,他头一次跳脱出太子的身份,全凭自己的智慧去做一个人,做一些事,第一次并不用考虑双方背景就去断一个案件。事情虽然很小,他却以小见大,自己继任天王之后,会有多么快活:“琴童,人生恍若大梦。”
琴童泪眼汪汪,只觉得太子一生太惨了。
葛谨风却笑:“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裁缝:“相公穿衣裳有什么喜好?是要收紧一些,还是放宽袖子?”
葛谨风正要说话,只听屋外大声喧哗,人们纷纷扔下手里的东西往外跑。
他直接往外走,琴童嘱咐道:“腰身放松,袖口收成箭袖,我们公子喜欢前后开片的裤子,合围也行,别在正面交叠。”
来了一个壮年道人,打翻了十几个人,闯到山上来:“听说文寨主又要成婚,三番五次便宜了小白脸,莫非看不上俺?叫她出来!我要和她赌斗!我赢了她,她就得给我做老婆!”
段玉衡段玉娇俩人直接把风公子拎起来,架回屋里:“这道士横行霸道惯了,你别往前站。”
葛谨风气不打一处来,嗔怒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此放肆?”
段玉娇避嫌,不和寨主的人说话,踢了哥哥一脚。
段玉衡痛的跺脚:“臭妹妹!风公子,你不知道吗?当今天王崇道,最敬道人,杀了道人不是好办的。这赵太真是赵将军的替身道人,替将军出家,若杀了他,赵将军也不肯干休。那老东西是天王功臣,又是南柯府守将。”
葛谨风暗暗点头,心说你们只管杀,赵将军已经被皇后罗织罪名,不久就要下狱,皇后要给她哥哥谋南柯府守将的职务呢。满朝文武都死一死吧,尽是些鸡零狗碎,沾亲带故的破事!
赵道人叫喊不休。
文蜀刚换了喜服——红色的直裾袍子,拿杏黄色回纹布条滚边,虽然结了三次婚,但只洗过两次,依然崭新。
正在端详自己怎么这样好看,有帝王之相。
就听人叫骂,顾不得换衣服,抓着练功用的铜饼,飞身上了房顶,厉声道:“赵太真!”
白虎堂上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葛谨风高声提醒道:“南柯府守将就要更易了!”
文蜀惊讶于他竟然知道这件事:“你看这是什么!”
赵道人一抬头,一道紫红色的光飞过,直奔他的嘴巴而来,打落了满嘴的牙齿,打的下巴脱臼,直接昏死过去。
文蜀在去喝喜酒时听说赵守将被换掉的事,再不留手:“滋醒他。”
张二张三和老殷立刻过去一掏‘水枪’,把人滋醒,弄了这假道人满口。
葛谨风在屋里一看,以袖遮面,有些羞愤,又不敢流于言表,暗暗的跺脚。
文蜀站在房顶上,负手而立,华美的红袍被风吹起,露出下面的黑色衣裤:“空口白牙来和我赌斗,你也配叫赌斗?你这条命值得几个钱?你豁出命去,能置办下卧虎寨这偌大家业?朱英拿半个大湖,一条商道来赌,那才叫赌斗。当今天王最敬道人,左右,拿剃刀僧袍来!”
就在赵道人的呜咽声中,左右把他的绸缎道袍、神仙方巾、白袜云履统统扯光,当众按着剃成一个光头,逼着穿上僧袍。
变成一个和尚,可以杀掉了。
文蜀舒舒服服的拍了拍手,转头看向捂着脸的相公。越发好奇,轻飘飘落地,走过去:“风谨,说得好啊。”
二人进屋,裁缝就去外面和妇人们一起做活。
文蜀看他脸上愤怒的红白斑驳,暗自好笑:“每次说起朝中大小事务,你都了如指掌,谈论及冰法来自于各地的盐,铁,茶特产,也是烂熟于心。富家公子只因为风花雪月,丝竹管弦,歌舞升平,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
葛谨风赌她不知道簪缨世家的公子究竟什么样:“家学渊源,我们从小学的就是治民之道。”
祖传的做官手艺,不会也会。
文蜀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盯了他好一会。
葛谨风对此颇有耐性,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真诚。
“你若能替我除掉朱大尹,不仅与我有用,简直是我的心肝宝贝儿。我师父还在,他们不敢杀我。朱大尹还在,我不敢杀青龙庄。宋丞相还在,我不敢杀朱大尹。葛天王还在,我不敢杀宋丞相。杀了葛天王,天下大乱,我还没有准备好。”文蜀抖了抖袍裾:“我要成婚,商奇总可能会大驾光临,你和他们熟,看此事应该如何谋划。”
葛谨风真诚的说:“我和商奇总不熟。”真的不熟,都只是久仰大名,都没见过面。
文蜀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全文修改完了!感谢诸位等待!
很多地方重写了也更改了设定,譬如文寨主不只是种田还搞很多生意,以及葛谨风到目前为止还藏着他的小秘密~有空的话可以重看一遍,改完的女主更帅啦!!
WB里放了‘文道难的铜饼’,我真是什么都有呢。虽然也没啥可看的……
第20章 .婚礼上
婚礼当然是做给别人看的,炫耀财力物力人力,山寨要是低调不扬名,就没有壮丁来投奔,就很难发展壮大。在社火上争第二名为的是这个,附近几个府城的私盐散给别人去经营,只当个二道贩子少量获利,也是为了这个。
先敬衣裳后敬人,有财力才好被人拉帮结派的做生意。
婚礼前三天,文蜀在白虎堂召集部众开会,散会时嘱咐:“下午跟着我去拆一些机关陷阱。人多眼杂,别有人掉进去死了。”
干娘只是笑:“人家都说见红见喜,婚礼上死个人有多大事?刚杀那和尚还没风干呢。”
文蜀笑而不语。有人拿请柬来,有些人是来看热闹吃流水席的,还得有说书先生来采风。自己在沐仙湖上一战,登萍度水越过二十步,传来传去成了二十丈,又在社火争锋时击退刺客、单挑锦袍客(虽然打不过),这些故事给了说书人许多饭吃,他们准得来登门拜贺,再无中生有的编造一些故事。这些人又菜又好奇,需要早做准备。
猫儿猜测道:“大王一定是不希望被别人趁机摸清了陷阱的位置。”
殷小六打量葛谨风,他坐在旁边气定神闲的喝茶,从山上茶树上薅的嫩叶,加盐捣碎,用羊奶来煮。这不是魏国流行的饮茶方式,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文蜀问:“风谨,好喝么?”
葛谨风心里被三个重要问题沉甸甸的压着,无暇细品滋味:“五味杂陈。”
第一,她是不是猜到我的身份了。如果知道我是太子,那么就算我‘不行’,她也不会恼羞成怒。
第二,让我谋划如何除掉朱大尹,她是看出来我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觉得随便抓一个书生就会很聪明?
第三,朱大尹必然丢官贬谪,我要不要贪图这份功劳,装作自己不仅有用,而且非常有用。
文蜀本来不好奇,听他这么一说,有点奇怪了:“我去北国时,他们那儿的咸奶茶味道不坏。倒一碗来我尝尝。”
……
婚礼时。
山上山下层峦叠翠,路边开满野花野草。
这可谓:谈笑有强盗,往来全白丁。
无论男女总归一副流氓样,挤眉弄眼:“寨主好艳福。”
“上一个成药渣了。”
“大王,诶嘿,大王好福气啊。”
“道难,好妹妹,等我什么死了老公也和你学!”
“五姐~我跟你说,你这就是没辖住他们,你看冯仁正,一个老男人,养了八个男宠,那有一个争风吃醋的。就你这儿清净,一屉顶一屉,难道你‘战’不过他们几个?”
文蜀也附和的嘿嘿嘿,自夸神勇。
三家大富商派子侄登门道贺,也彬彬有礼,相邻两个县的县尹派家仆送来墨宝、合欢结一类惠而不费的礼物。也有些地方上的说书先生、武师、猎户、混混、僧道之流、丐帮长老、婆子登门拜贺,满口吉祥话,低眉垂首不敢调侃。
这些人中,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地青衫书生:“学生姓贾,是外地人士,途径宝地,听说寨主大办喜事,特意前来参见。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文蜀浑不在意:“来的就是客,先生不要嫌其他客人粗鄙,请。”
等人流稍微少一点,不耐烦的跺脚:“啧。”
葛谨风被她揪出来一起迎客,被人调侃,倒也听懂了。很难说这和京城中的冷嘲热讽相比,哪一个更令人难堪,这两拨人都去死吧。柔声问:“怎么了?”
文蜀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猫儿蹲在旁边树上:“我知道!大王不喜欢站在平地上,她喜欢登高远眺。”
文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忘了是谁写的,写得好!”
眼看快到开席的时间,山脚下人群熙熙攘攘,一箱箱的礼物上搭着红绸,一对对的牛马羊额头上系着红花,就知道王将军府和柳山阳、魏负三家在推让,都请对方先行,以便压轴出场。
文蜀一身红袍被晌午阳光晒得微微发热,叼着草梗,咬了半天,看王将军府的管家和两位寨主推推搡搡,怒冲冲的把草梗啐在地上,道:“他们三家倒学会推让了!每次都这样!”
琴童不是很明白,葛谨风以眼神示意他别问,卧虎寨的地位不高不低,三家谁最后出场就算最体面。等到她地位再高一点,虽然是国家不幸,但别人会争着来拜她。可恼。
猫儿:“喵喵~”
文蜀一偏头:“去吧。”
殷小六:“他容貌不全,真给咱们丢人。”
段玉娇:“闭嘴,猫儿比你有学问。”
文蜀:“朱英应该会来,这小子想收我做妾,我还想收他做偏房呢。”
葛谨风自动翻译做‘吞并’,站在旁边晒太阳,晒得面色红润。
文蜀:“啧,那厮要是来了,一定会挤兑你,你一句都不许输,骂回去,骂他全家,把文人那蔫损坏的口/舌功夫都拿出来。他要是翻脸有我呢。”
葛谨风:“我从不曾做这等仗势欺人的事。”
文蜀搂着他的肩膀勒了一下,笑道:“试试嘛。你的前辈之中,有几个很会骂的。”
猫儿下到山脚下,找到正在大眼瞪小眼的三人:“我家大王和三位遥相对视,已有半个时辰,本应下山来请,但成婚之前走下坡路不合适,新郎君又身娇体弱。王管家,你步步高升。柳伯父,魏伯父,步步登高。”
主人都派人来催了,仨人也把瞎客气的词儿年复一年的又说了一遍,立刻从善如流,一起上山去了。
文蜀十分欢欣的迎上前:“三位哥哥,一路辛苦。我这一点家务事,又劳动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