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对了,皇后宫里的人,从来不管不顾,还会担心这些死囚嚷出去?只有外乡人、江湖中人才不知道昭狱有多会隐匿消息、欺上瞒下。
那算命先生就安安稳稳的等着,过几天天王幡然悔悟,自己讹他一笔。
老邬带队,文蜀混在其中,打足精神又被沈慎带了出去。
一行人纵马离开,就在城门口暂住,准备一开城门就带他出去,船上躲起来。
文蜀叮嘱众人:“不要让风郎知道他的下落,好好款待这位先生。”又没忍住:“山人,你不怕吗?”
登甲山人淡然道:“老夫的命数不长,却是遇水而亡的命,不该遇金而亡。生死有命,本以为天王不会杀我,看来出城去才是我的死期。”
文蜀:“……带着他骑驴去乡下。老山人,你看我的相貌如何?”
登甲山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忽然吃了一惊:“你……我说出来只怕你不信。”
文蜀也端详他的神色,能震惊这么一个人的不会是生死,有什么比生死更大呢,笑道:“我果然有九五之份吗?”
登甲山人微微颔首:“几人平地上,看汝碧霄中。”
再问他什么都不说了,只推说困倦,吃了一碗阳春面,就去睡了。
文蜀美滋滋的琢磨了一会,被屋外人声喧嚣扰乱了思绪。
在窗口往外一看,两伙人足有数百,明火执仗,一伙人只穿着黑裤,裤子上染着一个硕大的石榴,远看倒像个肉瘤子,赤脚狂奔而来,另一伙人则是丐帮。其中竟两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其中一个锦缎衣裳上故意打了补丁,宝蓝色锦袍上镶了红绿紫各色大小补丁,手里也拿一根熟铜打造、两头镶筋骨的打狗棍。另一个穿着灰色暗花长袍,衣襟掖在腰带里,一身上下没有半点补丁,只有几只苍蝇忠诚的追随左右。
铜就是钱,金更是昂贵,他这一根长棍只是料钱就低二十几贯。
为首丐帮团头被众人呼为二哥,锦袍公子就是白三哥,还有一位四哥。
团头:“三哥上前露一手,叫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威风。”
城门口的客栈老板拿出一篮子瓜子:“一文钱一把,凭诸位手大手小,抓多少我绝不埋怨。”看人人都买,附赠解说:“黑裤子那伙人是石榴派,背景深厚,一直霸占着南城和西城,乞丐在这里行乞要饭,得给他们交钱。老团头一死,这少团头以前没少拿着老爹的银钱结交少侠,这不,把大业堂的一位堂主的公子拐进来给他帮忙。旁边那个四哥,是宗室子。生平最邋遢,又好练武,家里人都说他像个乞丐。”
众人嗑着瓜子看人家打架。
石榴派的等级很好认,为首那人一身花绣,和穿了青色衫子差不了多少。“褚二!划下道来,是文斗是武斗?”
团头褚二道:“要文斗!你我各出五个人!赢几局,拿几成钱。”
石榴派:“呵呵,五局三胜,输了的,自刎于人前。不敢赌就滚。”
文蜀看他们相距十步,朗声说话时不是靠内功扩音,靠的是大嗓门硬喊,就知道内功不强,无趣,看来这拼的不是武功,是靠山背景。这又有什么意趣呢?我不如去搞点有趣的事,也好遮掩登甲山人的行踪。她直接上楼去,拔了登甲山人身上的道袍,自己宽宽松松的一披。散开披肩长发,用葛谨风给的黑纱蒙住面,连额头和眼睛也挡住。
老邬试图拦住她:“大王,两狗打架咱们还能看一会呢。”
文蜀一摆手:“浑水好摸鱼。”
京城只是朝廷乱了,江湖还安安稳稳,循规蹈矩,这对咱们可不利。
沈慎就在后门静静听着。这几个人十分谨慎,没说过自己的身份。但是,妇人做主、武功高强、要在大魏京城浑水摸鱼。
如果不是南柯府卧虎山文蜀,就一定是秦国屠皇后的几个干练的妹妹。
她的脸上彻底被双重真丝纱裹住,略有点憋得慌,还能支撑。翻上房顶,往上一串上了七丈高的城墙,在边缘上窜出数十丈,瞄准方位,凌空一跃正好落在双方之中。
两伙人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黑脸鬼从天而降,一阵大乱,还没问话,那黑面鬼双手各发一掌,直接打的丐帮团头和石榴派掌门一起满面是血,倒地不起。
两伙人急忙往前涌,挥舞棍棒去打人,对面的火把晃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火把烧了对面的头发,棍棒齐挥,不片刻就打成一团,混战中勉强能分清敌我,那黑面鬼却已经凭空消失。
忽然之间城门大开,镇南侯率领八十名亲兵,带着两位活着的大内高手和一位死了的,一起先行回朝。一见眼前的乱象,一挥手:“杀!”
第70章 .我哪知道 ·
石榴派和丐帮被杀的尸横遍野, 各自折损大半、元气大伤。八十名亲兵箭无虚发,不论武功高低全看运气。运气好的都灰溜溜的跑走了。
镇南侯葛鉴天一亮就进宫面圣,比起在卧虎寨杀了数百人的事, 在京城里杀的这几个人根本不值一提。正是早饭时间,大块的烤肉和油汪汪的肉饼堆满一桌, 唯一一点绿色是葱花。
两旁侍奉的宫女穿着五色霓裳, 小袖堆叠在玉腕上,露出一抹朱红。
淡雅的衣裙上用红色或绿色的数条丝绦结成罗网一样的装饰,手捧玉盘金壶,荔枝枇杷。
天王在短裤外只穿一件薄如蝉翼的长袍, 调侃道:“她, 一个土匪子, 竟能从你手中逃走?”
镇南侯捂脸,哼唧两声:“臣惭愧。幸好太子安然回来,也算不枉此行, 至于那个遁走的妇人……”
葛谨风淡然道:“跑就跑吧,江湖中人不服王化, 一贯如此。我还要多谢叔叔,若不是你亲率大军,内子还要留恋山林不肯离开。”
“这话怎么说?”
“她是山中猎户,恐怕朝廷杀良冒功, 匆匆忙忙跟着我跑了。”葛谨风笑道道:“拨草寻蛇,惊了。”
天王托着下巴发呆,幽幽道:“十天之后册封太子妃。就这么着了。”
葛鉴连声:“恭喜恭喜。”等太子退下去经筵上课之后, 又问天王:“天王, 那太子妃叫什么?”
葛天王:“这我哪知道啊,我就知道她, 嘿,太壮了。”
“她是哪里人士?”
葛天王:“这我哪知道啊,山中一个野人,长相身材也像个野人。”
就没见过不施脂粉、不戴花和宝冠璎珞簪钗的妇女。
“她闺女长得倒是挺好,我估计压根不是亲生的。”
镇南侯不是每时每刻都好色,他只是准备办完正事再去青楼:“那这太子妃武功如何?”
葛天王想了想:“那我哪知道。也就是庄稼把式,敌不过大内高手。有空我打她一顿。”
镇南侯道:“您有没有想过,她可能就是卧虎山文蜀。”
葛昆仑哈哈大笑:“你怎么和沈慎一样,总有许多离谱的猜测?沈慎好歹还有几分推敲,你的证据何在?”
镇南侯倒是挺乐意和沈慎做对比:“或许臣蒙对了,臣时常蒙对!这男女之事,非奸即盗,肯定不是那个吧?那就只能是那个了。”
葛昆仑大笑不止,小太岁哪懂这些事:“山中猎户武功高强,这难道不合理吗?我的方胜,陈进,这两位大将都是山中猎户出身。塞上悲王的部下,更是以猎杀猛兽为主。秦王落魄时也做过猎户。能敌过狼虫虎豹,还能杀不了个把人?”
镇南侯就不说什么了,跟着他吃烤肉就大饼。
京兆尹进宫禀报:“有两伙地方势力在城墙下决斗,死伤惨重。”
镇南侯:“我杀的,宵禁后还敢在街上明火执仗,我都在自己家(占地百亩)里玩。”
葛昆仑沉思良久:“你一会去昭狱把登甲山人提出来,去天师府门口明正典刑,以人祭祀天师,求他老人家尽释前嫌。”
……
东宫中,李媛捂着酸疼的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一副柔弱到手脚无力的样子,实际上是开始练武,浑身上下酸痛难当。
文蜀动弹不得,横了她一眼。
因为三媒六证都省了,直接定下十天后册封太子妃的仪式,负责礼仪的太常寺过来按照礼制给她打扮,还要紧急学习礼仪流程。
太常寺的官员和当差的命妇对这对母女冷眼相看,从进门就开始冷哼。
李媛不觉得有什么,她知晓礼法流程,暗自笑了一夜,亲眼看到‘母亲大人’饱受折磨,乐的险些厥过去。
先是三绺梳,两鬓垫上染黑的真丝做的软义髻,顶加上一个用软木外面包裹别人发做好造型的义髻,用金簪固定在她自己的发髻上,而假发髻上还预留了好几个孔洞,顶上带一个和真荷花一样大的金荷花冠,正面插一拃长的王母降世金簪,左右再带金簪、二尺长的珍珠流苏,搭在肩。
文蜀顶着脑袋上两个东西,微微晃了晃,不算沉重,但很繁琐,行动间只能装腔作势稳稳当当:“大魏宫妃都要练顶缸吗?”
太常寺众人:“哼。”
李媛笑的都有点放浪形骸了,险些从床上滚下去。
又有共计四层的礼服,以及长长长的彩虹色披肩,据说各有各的寓意。
开始穿戴时,两个命妇试图勒紧一些,文蜀的腹肌岂能被一根小小的丝绳勒住,微微一运气,二人的手都快磨破了,也没能勒进去半寸,只好草草绑上。
文蜀心说,这两个泼妇,存心想要折磨我。待到将来改天换日之后,把你们两个用绳子勒紧了吊起来,挂上三天三夜。
穿戴整齐了开始用丝线绞面,拔掉脸上除了眉毛睫毛之外的所有毛毛,随后上妆。
讲了两个时辰的礼仪流程。
直到经筵散了,太子归来。葛谨风正在被金童琴童伺候着更衣洗脸,擦着汗就是一怔,他平时看后宫女子这样打扮,婀娜多姿,重脚轻,也就那么回事。看她这一打扮,粉面朱唇,威严中略带几分凶狠,暗藏杀机。
送走了太常寺官员,惊叹道:“好一位美人。”你比皇后更像皇后,包括面相哈哈哈。
文蜀没好气的一锤桌子:“笑个屁。把镣铐改成金银做的,又有什么区别。穿着这一身累赘,我都怀疑这是你的阴谋。大好的两个时辰,阳光明媚,做生意也好,练内功也好,看看书也不坏,干点什么不比听他们放屁有用。”
葛谨风点点,心说有朝一日你若能面南背北,你也会喜欢的。只有贫穷卑贱的人才讨厌这个,既富且贵者受用不尽,绝对不想均贫富等贵贱之类自己吃亏的事。
上下打量她:“别人做此打扮像是仙子神妃,你么,就是西王母。”
李媛刚刚去打坐一个时辰,现在走回来:“娘,他骂你呢。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
葛谨风:“这是骂她吗?”
文蜀一踢裙摆,翘起二郎腿,手在脑袋上摸索着摘固定义髻的簪子,旁边的内侍捧着托盘,托盘上还铺着绒布过来承接:“这分明是夸我。”
葛谨风道:“你有楚王之风。”楚王:我,蛮夷也。
文蜀把自己拆卸完毕,衣服也丢给下人,两个指拈着铜饼盘完:“阿媛,他在骂我吧?”
李媛:“以您老的标准不算。”
文蜀仰天狂笑,笑了一阵子,又有点悻悻的眯着眼睛继续把玩铜饼。太常寺的礼仪繁琐,但江湖规矩也不少,黑话和各地不同的手势暗号都能记得住,她也差不多算是过目不忘。册封太子妃又不是打架,而且这宽松的袖子一样能藏起石弹子和短刀。现在只在心里模拟怎么杀掉镇南侯,怎么在他说话之前,就杀了这个人。
晚饭时金童才说:“在天师府门口杀了登甲山人,也没见天师的踪影,老山人的人就搁在供桌上。皇后召见了镇南侯。葛淼将军送来一封信,还有如意结、玛瑙石榴两件。公子,没别的事了。”
葛谨风却有许多叮咛和问题,等晚上安寝时挤在一起,附耳低声:“你想杀谁?”
文蜀:“你我的问题必须得解决。我师父迟迟没来,我恐怕他们针对我设下圈套。这当天王的,要么目中无人,要么多疑不怕乱杀人。他若要杀我,也不必问事情真假,更不必顾忌。”
葛谨风脸色一变,猛地坐起来:“我爹不会的。他的武功和你相差不多,他知道我难得娶到一个有情人,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来。若要试探你时,你对他轻点。我爹戎马半生,旧伤无计其数,这些年又沉迷酒色……”
“我要弄死镇南侯!”文蜀忽然明白他在说什么,若有所思:“是啊,只要天王一死,你就是顺理成章的新天王,这些问题迎刃而解。”
风郎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她是存心捉弄人,还是真的受了自己启发。
文蜀看他的脸色和死人一样:“可惜了,我生平从不做损己利人的好事。镇南侯想杀我,总比未来的天王想杀我要好,是不是?”
葛谨风脸上的阴郁和惊惶缓缓退了下去:“你别担心,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么,一旦暴露,我就说你是被我招安的。”
……
商鹿策驴狂奔,总算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皇城。轻车熟路的找了个最便宜的住所——桥洞下面。
两文钱买三个烧饼,五文钱给小毛驴买青菜和草料,往人多的地方一扎,竖起耳朵只需要半个时辰,能收获‘郁金府事件热榜’。“劳驾,这太子妃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太子走丢了么?”
“你想知道?嗐,总有那个爱财的娘们。”
“管那干啥,和咱爷们相关的是南城西城,两派都被宰了,大好机会就这么空着?”
商鹿暗自点,文道难啊文道难,你应该改名叫文道易,天南地北的,你何止是容身之处,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你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大闹一场,让魏国沦为笑柄?
到夜里刚刚睡下,时值宵禁,镇南侯带队出来四处杀这些不遵宵禁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解闷。
葛鉴心里是真郁闷,天王皇后对太子的婚事何其敷衍了事,一个一问三不知,皇后知道的多一点,就知道她叫五娘,嫌其粗鄙无礼,没有熏香,都没叫过去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