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姑娘,要快点想起答应我的事才是。”
第51章 .落于崖下 ·
远处山林间朦胧雾气交缠, 偶有林鸟惊落又再度飞起,佛前僧人轻敲梵钟也随之绵长而来,赋着于肃然无声的寺庙里头。
女子轻跪于佛前双手立于衣襟前方合十, 杏眼微阖轻缓弯腰,双膝逐渐靠近拜垫边缘, 额间花钿随着身子下叩。
月白衣绸下左右手相互交替恭谨作礼, 最终额间于纤手触碰青丝微垂,等女子再度直起身子这才完成拜佛。
沈临烟刚从宝殿里出来,便瞧着远处走来一男一女,这二人面容带笑, 相处倒是融洽。
那女子才上台阶正巧着也看见了沈临烟的身影, 淡粉衣袖下手指抓着裙摆的力道也不禁加重了些。
“瑶儿, 昨夜里可歇息好了?”黄衣男子双手附于背面,目光带着些许贪婪看着眼前佳人掩面。
“劳王爷记挂,臣女昨日很早便歇息了。”沈书瑶眼角微顿收回目光, 嘴角也浮现出淡淡笑意。
四王爷君穆微颔首,以作回应。
眼瞧着离宝殿近了些, 他自然也看到了站在一侧的沈临烟。
“长姐,好久不见。”沈书瑶身姿娇柔,双手置于腰间凤眼流离,微微作了一礼。
“几日不见, 妹妹倒是清瘦了些。”
眼前人不似平日里妆发繁琐,面容也是轻点芙蓉,清秀淡雅。
沈书瑶瞧了身后男子一眼, 眉眼间情意似真似假。
“前些日子四王爷邀约, 妹妹也不好辞绝,这才存了为祖母祈福的心思到了此处。”
“妹妹有心了。”
沈书瑶见状抚上女子衣袖, 目光向宝殿里头轻探,询问道:“长姐是一个人吗?可要与妹妹一起为祖母祈福。”
那话语娇滴滴的,仿佛要把人心智勾了去。
“妹妹说笑,我不是来为祖母祈福的。”沈临烟低垂着杏眼回答道。
还未等沈书瑶说话,那站在身后的君穆倒是发出一阵讥笑:“瞧着都是沈家小姐,倒也有些不同,大抵是乡野待惯了不懂礼仪孝道。”
他明摆着就是在捧高踩低。
沈临烟杏眼流转,拍着眼前女子手背轻笑道:“四王爷说的是,妹妹身边的下人呢?”
这话语里头的意思,倒是不言而喻。
“祖母……”
“七王妃意思是本王一个人护不住瑶儿,会让瑶儿白白受了伤去?”君穆往前几步,那模样怒目而视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人生吞了去。
“还是管好自己吧。”男子黄衣甩袖,引得腰间环玉作响,与佛音相驳唯恐扰了他人清休。
“王爷说笑,在佛前还请谨言慎行才是。”沈临烟顺势放开眼前女子手背,轻声提醒道。
她实在不愿,与眼前人再度进行没必要的交谈。
“长姐莫要怪罪妹妹才是。”沈书瑶凤眼里头已然布满盈盈秋水,瞧着眼前女子。
“我并无此意,还请妹妹顾着沈家……”
“沈家自然由本王罩着,不劳烦七王妃费心。”君穆轻挑着眉梢,倒是想急于表现自己的地位权利般。
她不过是想告诉沈书瑶,孤男寡女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于她自己未出阁的身份也是不好的。
不知为何,沈书瑶后退几步那面容似娇羞般被衣袖遮着:“长姐,妹妹还是先进去祈福,这下便不打扰了。”
她刚回过身子便瞧见黑袍悄然而至,男子略显病态的面容掩藏在垂落墨发之下,眉眼间泛着凉意微抬了那细长深邃的桃花眸去。
沈书瑶一时间晃了神,粉唇不由得紧闭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窥探君初面容,以往遇见总是离得很远只能瞧出个大概,却不想生得这般祸人,让她一个女子也有些羞愧败下阵来。
“臣女见过七王爷。”沈书瑶姣好容颜徒然浮起一道不自然的红晕,柔若无骨的身姿再度行礼,唤得人心酥麻。
沈临烟听闻,不由得看向站在远处的男人。
沈二小姐,才是他想要求娶的妻,自己眼下是该离去才是。
君初似乎是料到女子想要离去一般,也不看沈书瑶一眼,径直走向女子身边,伸出手贴向那支珠花钗子小心扶正。
“夫人,钗子歪了。”他轻笑,似乎是在调侃眼前人的心思。
沈临烟微愣,有些不解的看向眼前人。
“王爷……”
“还是唤我夫君吧。”
“夫君……”
“嗯。”君初微微点头,这才回过身子看向四王爷。
“四哥,是来为国祈福的吗?”男子浓眉下桃花眸微眯,虽说嘴角泛着笑意却不由得让人瞧着发冷。
“自……自然。”君穆目光闪躲,下意识转动着食指处戴着的玉扳指。
“父皇若是知晓,四哥必要受一番奖赏。”
“那是自然。”君穆轻哼一声,撇向眼前男人黑袍的下摆处,继续说道:“七弟还是在府里好生休养身子,莫要让父皇为你担忧。”
“多谢四哥关心。”他说得平淡,也让人瞧不出任何情绪。
君穆原想着言语讽刺激怒眼前人,好定个不敬之罪,却没曾想到自己这七弟如今的性子愈发软弱起来。
可瞧着沈书瑶对眼前人眉目盈盈,他又心里恼火无处发泄。
沈临烟心里也实在不懂,他为何这般对待自己,又或许是存了甚么别的心思。
“本王先去为国祈福,七弟自便就是。”
瞧着君穆踏进宝殿里头,沈书瑶微微福身拜别,也细步跟了上去。
“方才夫人想去何处?”他低头瞧得认真。
君初才与方丈交谈完事宜,刚出门便瞧见女子与他人攀谈,似乎眼角还带了些许笑意。
虽说沈临烟是与人说的客套话,但他心里不知为何难受得紧。
“没……”她偏过头去,辩解得小声。
“哦,随我去后山崖看看。”
“好。”
山路崎岖的厉害,两人走得匆忙也未曾带上他人跟随。
女子额间的花钿处已然蒙上一层淡淡的薄雾,月白裙摆在岩石其间来回晃动。她抬眼向前看去,却见一颗老树覆着着密密麻麻的绿叶,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红绳,偶尔有铃铛碰撞的清冽声音。
“这里是?”沈临烟不由得问道。
“求缘的。”君初下意识别过脸,将衣袍往里收了收。
“缘?”
“嗯,上来吧。”他眼眸微闪,从衣绸下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是在邀约眼前女子。
沈临烟瞧着脚底下坑坑洼洼的碎石,又受不住男子的注视,这才小心翼翼将手伸了上去。
两手相触之际,黑袍之下微微拉扯衣袖,女子清瘦的身子便悄然落入药香怀里,下颚抵在肩头轻轻调笑:“夫人的裙摆脏了。”
不知何时起,这笑意里的冷调也淡了些。
这其间的情意,几分真假又有谁知晓。
沈临烟没做声,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静静看着那颗存于世俗百年的老树。
“求得什么缘?”她问。
“姻缘。”他握得手更紧了些,似乎是在害怕眼前人离去般。
“夫君说笑了……”沈临烟摇头回应着,他与自己哪里存了情意,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嗯。”君初点头,这话说得可笑,她多少是有些不信的吧。
男子眼角微垂,若有所思瞧了一眼远处晃动的树影,在府里时他便将消息传了出去,恐怕某些人要坐不住了。
倘若他真的在此处丧命,无非失足二字敷衍了事,再不济被山上豺狼虎豹吃了去。
但他没曾想,来的这般快。
沈临烟打量着老树上头红绳做的结,脑海里不由得浮现阁楼里头,自己手臂上怎么也解不开的红绸。
正想着,身侧人握着自己手上的力道明显加重了起来,她还未开口询问便被男子半环着腰掩于老树后头。
方才二人站立之地,赫然多了一根细长的冷箭。
沈临烟心下诧异,正要探出头去查看却一把被男子塞入怀中,他说得低哑暗沉:“你想死吗?”
“我……”
话音未落,远处的树影里头便跳出几个黑衣身影,看模样像是特意潜伏在此处进行暗杀的喽啰。
“是谁派你们来的?”君初浓眉下桃花眸冷得厉害,死死盯着眼前众人。
他下意识将怀中人,又抱紧了些。
他也知晓不会有人回答,只是这戏要演便要演得真实些。
这些人无非就是想打探他是否有腿疾罢了。
只是苦了眼前女子,跟着他受了委屈。
君初眼眸微挑,除了身后那深不见底山崖,眼下倒也无路可走。
再抬眼,只见众多黑衣亮出银白细剑便直直朝着二人奔来,君初桃花眼微闪将女子面容轻轻拂过衣袍,伴着强有力的力道那布满剧毒的飞刃如鬼魅般穿梭于众人之间,些许人一时大意被当场毙亡,大多都被暗器伤了经脉动弹不得。
他总要留个活口才是。
留着陪自己演戏,顺了那人暗地里的意思。
潜伏于老树上的男子悄无声息靠近着两人,犹如慢性毒蛇正耐心等待时机,将其一击毙命。
一阵不知名的清风吹过,引得铃铛四处摇晃,那底下周旋于地面的几人面面相觑,收得指令才再度向两人奔去。
君初桃花眸微眯,衣袍下左右晃动,搂着女子作势后退几步,躲过老树上头那致命一击却也离得山崖更近了些。
一切都在计算之内。
沈临烟被男子保护得极好,黑色衣袍掩了面 未见血色纵流,只听得一阵又一阵凄惨的叫声,让人头皮发麻不敢动弹。
君初似乎感受到怀中颤抖之意,他不由得愣神又很快将女子再度抱紧了些,感受着对方强健有力的心跳,最起码心下安稳。
“别管我,你快逃吧。”她颤抖着声音,言语里头也带了些乞求。
她总不能让君初在此处丢了性命。
“不逃,你要与我共沉沦吗?”
君初话音刚落,又接连被迫退后几步,黑衣人手中的细剑没有任何犹豫之意直直向他喉间而来。
却不料男子嘴角浮现出一道淡淡的笑意,衣袍再度弥漫起薄薄的一层烟尘,引得那几人双目快速充血。
最后只留得一人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在昏迷之前,眼睁睁看着男人环抱着那袭白袍,似是为了躲避那双目流血黑衣的胡乱袭击坠了下去。
黑衣人一时不察,也随之坠落于山崖。
女子只觉得呼吸困难,脖颈处受了不知甚么刺激,才再度晕厥过去。
君初衣袍处早已备好的飞爪,再落下之时手里便有了动作,固定于山脉之间才刚抓稳身子,便瞧着那黑衣从别处坠落,身子一转又很快掩入攀爬在山崖的枝桠之间。
等待片刻,男子黑靴微蹬,穿过光滑的岩石才进了洞穴。
这洞穴还是早些年发现的,否则他也不会这般带着女子冒险。
君初才抱着怀中女子进入洞穴,小心将自己身上黑袍放在地上,才把沈临烟好生安置起来。
若是她醒着,这计划可就半途而废了。
君初这才起身向底下望去,想来方才坠落那人早没了声息,他轻哼一声又再度进了山洞里头。
这山崖底下畜生肆意,倒是苦了山下的农户。
男子桃花眸微闪,她身子娇弱总不能在此处过夜,还是要找个住处才是。
正想着,他轻抱起还陷入昏迷的女子,再度掩入似有似无的雾气里头。
衣袖下飞爪轻勾,再踏入与人纷争的世俗里头。
暮色降临,顺着月色落于林木之间,可以明显看到女子睫羽微微扑闪,衣袖下指尖蜷了又蜷,才悠悠从昏迷之间转醒。
沈临烟才睁开眼,却发觉自己半倚于不知枯了多久的木头前,身下是密密麻麻的树叶,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凄惨的狼嚎声,不由得让人发着寒颤。
女子扭头,只见君初面容上沾染了不少灰尘和血迹,墨发垂落于脖颈间,他阖着眼眉头却是紧皱,嘴里也不知嘟囔着甚么。
沈临烟微愣,手指下意识抚向男子眉眼高低处,似乎是此举动惊动了他,男人忽的睁开那双桃花眼,又往后移了几步距离。
“你是谁?”只见君初眼眸瞪得老大,死死盯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我……”沈临烟心下诧异,继续解释道:“我是你……”
她不知为何,这才到嘴边的两个字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出来。
他们到底又算是甚么关系呢?
“表面夫妻。”她顿了顿身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回答道。
才说完,眼前男子便捂着头,面容一副被人欺负的孩童模样。
“我头好痛……”他嘶哑咧嘴,全然与平日里自持矜贵的七王爷大相径庭。
沈临烟心下一紧,莫不是他为了保护自己摔坏了脑袋?
可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此处断断不能久留。
沈临烟整理着衣衫缓缓站起身来,发觉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痛感,只有裙摆处被不知名树杈岩石划烂了几个口子,杏眼低垂再度看向灰头土脸的男子,鼻尖也不由得酸涩起来。
“疼吗?”她柔声问道。
“疼,疼死了。”君初歪着头,不停控诉着。
“还能站起身来吗?”
君初听闻作势就要站起来,才刚动了几下便神色恹恹坐着不动,语调也有些失落:“不能。”
听得那狼嚎声再度响起,沈临烟走近几步半蹲下身子,似乎是在与眼前人商议一般。
“我背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