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看出,阿照心中有事,也能看出她是在故意别开话题,可他不敢问出了什么事,也知道她不会告诉自己,只害怕得将她越抱越紧。
阿照被他抱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地推搡了下,难受道:“慕容烬,太紧了,勒疼我了。”
慕容烬一听,回神了般,急忙松了手,紧张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勒疼哪儿,我看看。”
阿照拍掉他乱摸的爪子,扫了眼候照不远处的士兵们,低声怪嗔道:“大庭广众的,你给我注意点身份。”
闻言,慕容烬眸色冷冽地扫向远处的士兵,士兵们虽听不到主子们在说什么,但感受到冷意袭来,都自觉地转身低下了头。
见他有乱瞎人,阿照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继续问:“合着你这几个月,都把给儿子取名的事给忘了吗?”
“没忘。”慕容烬怕她站累着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到马车旁,边上马车边回她道:“早就想好了,给他取的名,单名为烁,烨烁之意。”
“烨烁之意,那就是光亮啊!”
“嗯”慕容烬点头,将她小心放到车里的软塌上,怕她闷热,又从袖间拿出一把折扇,给她扇了会儿凉风,才道:“他的大名我取了,你是她娘亲,小字就交给你了。”
第267章 景行行止之意
“啊?我给取小字?”
阿照一愣,有些不解道:“可男子的小字,不应该只有他日后的先生,才有资格取吗?”
她记得,浔阳的小字叫煦之,是他们的启蒙夫子所取,可他未入仕,自小从军,便鲜少有人叫唤过他的小字。
想到裴浔阳,阿照仿佛又看到他满身是血的模样,眼眶顷刻间又湿润起来。怕被慕容烬看到,她赶紧垂眸遮掩住,轻声道:“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别抢人家夫子的活了。”
“这不是抢,你是他亲娘,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取。再者,在北燕,其实是不兴那一套的,我与七弟的小字,都还是母后随手指的呢。”
“你和慕容博的小字?”
阿照一愣,认识他那么多年,她好像还真没听人叫过他们的小字。
他小字叫什么来着了?
使劲回想了一下,阿照才在记忆里的某个犄角旮旯里,想到他的小字,有些不确定地问:“是叫怀瑾…吧?”
她记得当初在两国婚书上瞥过一眼,但当初不知是他,便没急在心上,这么多年,还能模糊地想起来,已是不错了。
“对,我的小字,唤作怀瑾。”
慕容烬下巴搭在她头顶上,轻点了两下,知她可能不怎么记得了,浅笑着解释道:“当时母后想起要给我取个小字时,刚好看到怀瑾握瑜几字,觉得意义不错,便随手取用了。”
那时他们母子,虽身份尊贵,却活得还很艰难。
“那七王爷的呢?”
慕容博的,似乎更没人叫过。
“七弟的小字为菱华,取自诗经中的,‘芙蓉盖而菱华车兮,紫贝阙而玉堂’。”
“菱华?可这名字,作为小字来用,不应该更适合女子吗?”
慕容烬再次点头,回想起当年,自家那傻弟弟挑小字时的场景,现在都还有些想笑。
“当年,母后也觉得较为适合女子,可母后没有女儿,又很是中意菱华二字,舍不得丢掉。最后举棋不定之下,她便摘取了‘菱华’与‘玉堂’四字,拿去任老七自己选。”
“所以慕容博自己选了菱华二字?”
慕容烬点头,笑着继续道:“但当时,老七年纪尚小,又极贪嘴,一度很是喜欢食槐花蜜,所以听到菱华,便以为是那槐花蜜,就喜欢得不得了,便想都不想,直接弃了那玉堂二字。”
以前菱华这个小字,大家也都是叫了好些年的,直到慕容博过了爱吃槐花蜜的年纪,少年长成,开始有了羞耻心,才发觉菱华二字更适女子。
但字是他自己选的,都载入皇家史册了,改起来麻烦不说,皇子改名,哪怕是小字,那也得开宗庙告先祖的。
他当时又是个承蒙皇后庇护,不受先皇宠的小可怜,先帝自然懒得因为他个名字,就兴师动众的开庙祭先祖。
没赏他个没事找事的大耳光就不错了。
所以后来,他年满十六,可以出宫开府,有了自己的封号后,就不许任何叫菱华二字了,只能唤他老七或起王爷,否则谁叫就跟谁翻脸。
当初阿照初嫁到北燕,慕容博总跟东宫不对付,就是因为慕容烬懒得改口叫他,他才没事找事的。
听完他们的小字还有这样一茬,阿照不得不由衷地感叹一句:“说来,七王爷倒也是凭实力坑自己。”
“可不是么!”慕容烬笑了笑,并不否认,自家那倒霉弟弟凭实力坑自己的次数,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能活着长大成人,也不知让母后操了多少心。
突然,阿照从软塌上直起了身子,看着他认真道:“慕容烬,我想好了,孩子的小字,就叫景行吧!我效仿母后,摘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意。”
德如高山人景仰,德如大道人遵循。
都说母子连心,阿照希望,她的儿子,能长成如她所期盼的霁月少年。
阿照说完,正想问慕容烬如何,然不等他开口,就见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来,半跪在马车外禀道:“启禀北燕皇上,我国摄政王有请。”
沈行洲让人来请,想来定非小事。
怕是如今天启是攻下来了,但要如何分割却是个难题,毕竟天启背靠海峡,洲府城县都不少,任何一国多分个舆图上的巴掌之地,都将领先另外两国,得已强盛居首。
这种事,个人得失皆为小,但在国之利益面前,私交再好,都是无法相让的。
也因此,就连李贺早于一月前,就已在快马加鞭赶来的路上,想来此刻应该是到了。所以慕容烬这个北燕皇帝,也到了必须出面不可之时了。
这些,阿照又岂会不懂?!
见他目光温柔地望向自己,似在询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时,阿照轻轻摇了摇头,像以前一样,双手捧着他的脸啄了一口,笑道:“我不喜欢那种气氛紧张的场合,就不去了,我回客栈等你。”
不知为何,听到阿照这样说,慕容烬非但没有放心,反而心里莫名多了些不安。
他肃着脸望着她,半天没有吭声。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阿照笑着问:“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瞧?可是觉得你家皇后娘娘似天仙下凡,连片刻都舍不得分开了?”
“阿照,你真的会等我回来吗?”
这话,慕容烬问得很小心翼翼,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她此刻面容,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傻,除了你,我还能等谁啊!”阿照没敢正面回答,长长的睫毛下,眼神有片刻的闪躲,可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此刻的笑容有多勉强。
“阿照,不知为何,我突然很心慌,我怕我去了,回来就找不到你了。”
阿照心颤了一记,推了推他的,道:“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快去吧,在场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别让人家久等了。”
然而他还是不动,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半响似无可奈何一般,沉声说了句:“裴银,说话要算话,我们都要早些回来。”
似意有所指一般,慕容烬说完,不敢再看她,生怕再看一眼,就不想去了。
第268章 时年天启国灭
他背脊僵得笔直,背对着她许久,才动身下了马车,每走一步,都似在尽力抑制着不让自己回头。
可最终,他还是停住了,他问:“阿照,我们就真的不能再自私一回吗?”
“不能。慕容烬,决定了的事,就不能回头,从你坐上那个位置的那日起,你就已经不能了。”
阿照轻声说着,缓缓下了车,从后抱住了他的腰,额头一点一点地靠在他的后背上,闭目道:“慕容烬,你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丈夫,你还是北燕万千子民的君王,你已经为了我,抛下他们许久了,于我来说已经够了。从今往后,该轮到你抛开儿女情长,担起一个君王应担的责任了。”
“我说过,我可以不当这个君王的!”
他竭力压制着低吼,双眼已经泛红,想回身,却被阿照紧紧抱住。
“你若不当,那当年你弃我离开,岂不成了笑话一场?那那些跟随你、拥护你,不惧生死的陪你努力了多年的人,你又该置他们于何地?慕容烬,我们虽都不是多善良的人,可我们心里明白,我们是自私不了的,北燕在等你,你的子民也在等你。”
“那你呢?”
慕容烬害怕地抓住她慢慢松开的手,他怕这一松,就再也握不住了。
“我们总该要有一个人欠着对方,所以这次,换你等我吧!”
人间你等我,黄泉我等你。
“我们真需如此吗?”
“没有非需如此,不过是我想再任性一回罢了。慕容烬,你赶快去吧,我想看着你的背影离开,但你别回头。”
双手放开的一刻,阿照望着他的背影,泪水早已划过脸颊。
方才,她在小屋的书籍里看到了,身中蛊毒死去的人,五脏六腑皆会顷刻腐烂,流出毒水,沾到或碰到的人都活不了,尸体也会像别人死去一两月的一般,变得乌青恐怖。
阿照自小爱臭美,所以不想,也不敢让慕容烬看到她那样丑陋的一面。
她想要他的记忆里,他儿子的娘亲,永远都是好看漂亮的。
所以这一回,阿照也不再隐瞒自己想要离开的意图了。她相信,慕容烬若是懂她,就该成全她。
可笑的是,别人都说她命硬,可命再也硬,也架不住生路短啊。
从再次进到静心小屋时,阿照就知道,她的尽头,要到了。
而她没说,慕容烬也感觉到了。
那一日,北燕的皇上,面朝着酆都长街,一步一步地朝着拓展的领土走去,眼中闪动着滚烫的泪花,却没敢让它淌下,因为他的身后,他的皇后还在站着目送他。
他,不想让她失望。
而旁人却无法看懂,一个小小的分别,他们为何会那么悲伤,仿佛这一别,就将是天人永隔一般。
“慕容烬,要好好的啊……”
看着他的背影,阿轻轻低语呢喃着,手还在身前轻挥,哪怕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长街尽头,哪怕再也看不到。
帝王之路不好走,可她终是不能陪他了。
……
中原一千二百四十年,仲夏,中原境内维持了数百年的四国平衡,在这一年,被彻底打破。
时年,天启国灭。
至此,中原仅剩北燕、魏国、盛凉各据一地,形成三国鼎力之势,并在旧天启皇城,酆都的八星台之上,签下了长达数十年的和平契约。
此约为三国君主亲自盖下国玺玉章,各国君主各执一份带回。
而旧天启,至此也成为了中原大陆的历史一笔。
两个月后。
盛凉,洛阳霄王府地牢里。
一瓢浑浊的辣椒水泼下,直接将柳蔓心从昏迷中浇醒来,还没等她疼得惨叫出声,浸过盐水的皮鞭,已经如雨点般落在了她的身上。
随着每一鞭落下,鲜红的血,顺着将她固定的刑桩,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新伤覆盖着旧伤,撕心裂肺的疼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就在她又要晕过去时,又一瓢火辣辣的辣椒水朝她浑身的伤口泼来,刺得她想晕都晕不了。
自从一个月前,他被返回盛凉的李恪抓到,并带回洛阳后,这样一日三顿的毒打,她已经受了大半个月了。
这些人下手很重,每一鞭都疼到了骨子里,却又控制着力道不打死她,像是刻意让她承受着一鞭鞭撕心裂肺的皮肉之苦。
就在柳蔓心被打得脸色乌青,惨叫声嘶哑得都快发不出音时,半月来都未露过面的李恪,竟一脸冷然地走了进来。
“参见王爷。”
地牢里的人跪了一地,李恪扫了一眼,抬手示意他们出去。
待众人退下,他才走到柳蔓心跟前,看着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她,冷笑了下,竟破天荒地伸出手,给她理了理脸上脏乱的发丝。
柳蔓心如今对他满是恐惧,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一句,他一靠近,便浑身颤抖着想要避开,可她手脚都被绑在刑桩上,只能任由他将挡住自己眼睛的发丝扒到耳后。
他这样做,像是为了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阴鸷神情一般。
“你知道,你什么地方长得最像她吗?”李恪死死捏住她的下颚,疼得柳蔓心眼泪直在她眼眶里打转,却又害怕得不敢淌下来。
被迫与他阴沉沉的眸子对着,柳蔓心浑身颤抖更厉害了,可她越是不回答,他手上的力度就越大,似要将她下颚的骨头捏碎一般。
恐惧之下,柳蔓心只能哆哆嗦嗦地回答他:“眼、眼睛…”
裴银的眼睛肖其父,而柳蔓心的母亲裴玉秀,与她父亲裴元华是一母所生,自然也生有了那样一双眼睛。
所以她自小就很清楚,自己和裴银最像的地方,就是那一双眼。
李恪听到她的回答,冷冰冰的眸底,瞬间涌满了厌恶。他一把将她的下颚甩开,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如今,倒是有自知之明了。对,就是眼睛,要不是因为这双眼睛,本王也不至于活得像场笑话!”
当年他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俏皮姑娘的那双眼睛,后来他认错了人,也是因为那双眼睛。
第269章 你家这地不平
如今再看到这双眼睛,长在自己厌恶的人身上,李恪就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了。
但好在,他今日就是来抹掉这场笑话的。
“你、你要干嘛?”
触及到他满是杀意的眼,柳蔓心抖得更厉害了。
“本王说过,敢欺骗本王,那是要付出代价的!”李恪面色冰冷,说完,朝外冷声道:“来人,给本王挖下她这双眼睛,赐万剐之刑!”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飘飘的,但落到柳蔓心耳中,简直比被抓那日,更让她觉得五雷轰顶,心神惧颤。